“陛下仁德,我大契丹太后和皇帝必然如期撤围北上,自此各守疆土、世代遵守南北盟好。”
姚东之也不曾想到自己临时冒出来的决定,竟然如梦幻般地实现了。对他个人而言必然是加官进爵,受到太后和皇帝的赞誉,他岂能不欣喜若狂,所以在态度上也谦和了许多。
王璇彻底无语了,他长长叹了口气,甚至有点怨恨寇准的退缩,至于理由,他不想知道。
整个朝会在沉闷和不满之中结束,王璇和姚东之分别代表宋、契丹两国签定了盟约的草案,大体为两国边境如故,契丹永不索取关南三州之地,大宋每年赠契丹钱二十万贯,绢十万匹;契丹以兄礼事宋帝,互通盟好,永不用兵。
二十万金换成二十万贯,也是王璇耍的小花招,大宋的银产量并不高,每年官得白银不足二百万两,作为朝廷平衡经济的重要杠杆。二十万两银子,不算小的负担。
铜钱就两说了,这种廉价货币,堆满三司户部库仓储。
契丹人不傻,姚东之更不是傻瓜,自然晓得银与铜的区别,二十万两官银与二十万贯铜钱,相比之下的份量,当然不愿意。
在与姚东之的交涉中,王璇非常霸道地言明:天子恩赐外加十万,不过是二十万管钱,非二十万两白银。
冯拯也出人意料的支持,把口才和能力淋漓尽致地发挥出来,令王璇也非常意外。
姚东之如同缩头王八,咬死口不答应,坚持二十万两白银,表示非白银无法向太后交代。
王璇面对姚东之的硬壳,亦是无可奈何,史无前例地和冯拯联合一次。
冯拯负责缠住姚东之,与之胡搅蛮缠,他紧急面见赵恒,把原委原原本本一说。
赵恒却有些犹豫,道:“出尔反尔,恐遭人诟病。”
王璇最怕赵恒死要面子,一口定下二十万金,犹豫便是心动,心动就是有门,立即道:“白银太贵,一年二十万,十年便是二百万。契丹得白银,更能稳定财货,日久必危害朝廷。”
赵恒默然不语,他何尝不知其中利害。面子事大,他不能犹豫再三,道:“恐别人说话。”
“当时,陛下说增十万,有为说明是钱是银,怎说出尔反尔,但需陛下降旨,一切由臣来担待。”
“卿家既有心,朕也不便多说,卿家把握缓急,切不可令人诟病。”赵恒谨慎地叮嘱。
王璇点头称是,心中自有打算。
有了天子圣旨,再加上王璇、冯拯威逼利诱,姚东之再也无法坚持,不得不缓和下来,明显地退让,要禀明太后再做定夺。
既然和谈大体议定。大宋需派使臣送姚东之回去,王璇以连日劳累,偶感疾病为由,坚持推脱不能不去,上书请另选使臣前往。
赵恒自然明白王璇称病意思,也没把王璇使性子放在心上,如今的读书人有几个没有个性,王璇算是一位比较温顺的大臣,换成是他也会对更改钱数不满,可以理解。
所以他派遣李继隆为特使,随姚东之一起前往契丹军大营代他签订合约,对于王璇却是派遣中使问疾,并赐给御药。
各项主要条款由于双方大体商议完毕,契丹又平白被增加了十万岁币,李继隆又是有声望的名将,显示出赵恒很大的诚意,萧绰实现自己政治目的,又得到战场上得不到的经济利益,再次遣使丁振携带盟书,随同李继隆和姚东之南下。
赵恒得到先行使臣的塘报之后,大喜过望,亲自登上澶州北城城楼和来使交换盟书,并在行宫之中赐宴。
众人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把盏吃酒,虽然军中没有平时的奢侈,但朝廷国宴也不特别讲究排场。
赵恒的兴致非常高,酒宴的气氛也相当热烈,宾主之间非常融洽。
在酒过三旬、菜过五味之后,姚东之趁着赵恒非常高兴、兴致非常高的时候,道:“陛下,太后有感于陛下诚意,特地让外臣传话陛下,外臣回去之日,就是契丹大军北归之时!”
赵恒本来就非常高兴,撤军的消息更令他大为兴奋,实际上他是被萧绰给糊弄了。
自从李继隆随同姚东之北上之后,在澶州北城前线的契丹军主力部队就已开始向后集结,前方留下的小规模的马军部队。
连日来高琼和石保吉不断得到游骑探报,契丹军大队兵马分成多路向莫州方向撤退,甚至在契丹军中的间谍也向行在发出秘密塘报,声言契丹军各路兵马纷纷后撤,撤退的非常仓皇,根本就是在宋军强大军事压力下无奈的逃命。
这些天来,前方将帅都纷纷上书要求反击契丹军,他们无一例外地都说到了契丹军士气低迷,根本不敢和宋军硬碰硬的打一仗,建议一劳永逸。
可惜,这些奏折都被赵恒无一例外地压着不发,他实在是感到厌倦了,哪怕是一天也不想等,现在他最想的人就在远在汴梁的刘娥,一门心思地要赶紧看到心上的可人儿。
“不过,还有话要请陛下恩准!”姚东之看了兴头上的赵恒一眼,非常恭敬地说了一句。
赵恒听着这话感到舒坦,不论怎么说,姚东之的态度于是温声道:“说来听听。”
“大军北归之日,太后深恐将帅生出事端,所以还请陛下派遣得力臣子护送。”姚东之意味深长地瞥了对面王璇一眼,平淡地道:“王直阁出身宰执门庭,又是陛下侍从文官,太后之意,还请王直阁担当重任”
“王璇?”赵恒心中一怔,目光顿时变的复杂起来。
姚东之没有给赵恒考虑的时间,他继续道:“太后所虑不无道理,如今河北各地纷乱不已,我数十万大军北归毫无安全,一旦有人趁我军不备,违抗陛下旨意袭击,我军伤亡是小,坏了南北盟约是大,还请陛下三思!”
赵恒不能不认为姚东之说的不错,战争期间谁也不能保证河北诸将中有人不做出非份的举动,用大宋的臣子护送,不失为上好的权宜之计,换做是他或许也会这么要求。
再说,姚东之直接点题,或许是萧绰的意思,刚刚结成盟好,确实不好驳了别人面子,仅仅是随军护送而已,王璇曾经担任过和谈正使,算是不错的选择。
此时,歌舞乐声已经停了下来,大家的目光一起注视着赵恒和姚东之。
姚东之趁着鼓乐停止的空隙,朗声道:“还望陛下恩准,大契丹太后必然会感恩戴德!”
赵恒眼色无神地看了看王璇,半响才艰涩地点了点头,道:“明日,朕就遣大臣随同北上。”
当酒宴散去后,王璇被赵恒留下的时候,就又不好的感觉,自己又不得不陪同契丹人北上,他心里那个冤屈烦闷啊!
费尽心思争取来的好开端,被轻易毁去不说,还要去担当前途莫测的护送大臣。
这可是个里外不是人、出力不讨好的角色,一旦契丹军遇到袭击,护送大臣肯定是失职,若极力阻止将帅和民兵袭击契丹军,又会落下骂名,弄不好会被御史谏官弹劾。
但是,赵恒圣谕不能不遵从的,他已经做了这么多的事情,有始有终自然最好,断不能违逆圣意。
权衡利弊得失之后,他认为这次护送等同于人质,但赵恒也是出于无奈。
何况人选是由萧绰提出来的,不仅代表了这位杰出女政治家对他的重视,还无形之中增加了他在赵恒心目中的分量。
如果一切顺利,自己能够很好地掌握分寸,必然能够在他这一代人中脱颖而出,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勉强地接受了差遣。
赵恒知这趟差事非好事,见王璇虽然勉勉强强、甚至有许多的不满,但毕竟接下了差遣,他心头一块大石头放了下去,生出对王璇的无限恩宠。
在他看来王璇虽然太犟,但很有眼力、也不像一些士人那样的迂腐,大局观念很强,很有分寸,或许也看中这一点吧!
寇准等人在稍后的时间,陆续知道赵恒遣王璇礼送契丹人北归,他们各人都泛起了不同的心思,但除了寇准一个人外,大家都没有表示异议。
寇准抗辩道:“陛下,契丹无理南下扰境,原本应当尽数屠戮,陛下仁德为怀,放他们一条生路,没想到他们竟然得寸进尺,实在是可恨之极。王璇算是朝中翘楚人才,又是王子明的族侄,契丹人不讲信义,在陛下身在行在之际,王子明为陛下镇守汴京,陛下怎能让王璇再入虎穴?”
无论寇准和王璇之间,有合作也有龌蹉,但这番话他的确出于公心,至少还有些念旧。
赵恒当即就被寇准说的无言以对,人家王旦在汴京空虚无主之际,主动承担了守御的大任,原本应该对其进行笼络优抚才是。
自己却连续派遣王璇出使契丹人,而且这次又是名为护送、实为人质的角色,的确是太过份了。
最后还是冯拯说了一句道:“既然是契丹提出王璇前去护送,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南北已经盟好,陛下也想借此机会让年轻人出去历练一番。当此朝廷风云际会之时,长辈安内、子嗣抚外,也是青史一段佳话,寇大人就不要再说了。”
他与王璇暂时合作结束,也不介意落井下石。
赵恒仿佛一个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才说道:“既然南北盟好,派遣大臣护送亦是礼仪,王璇是上佳的人选,应该让他多多接触契丹贵酋,日后在机速司也方便用间。”
赵恒和冯拯一唱一和,寇准也不能再深说了,既然王璇已领旨,那他还有何可说,再多说的话很容易让人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再三思虑后,才说道:“既然王家叔侄为朝廷尽力,陛下还须着意笼络恩宠才是。”
赵恒点了点头,微笑道:“爱卿所言极是,王璇的职事不算低了,不如把他的本官抬高一些,诸位卿家看看如何?”
众人对于赵恒说法都有不同程度的赞同,毕竟王璇是直龙图阁,又是从五品官职,已经是个异数,要是再给他加官进爵恐怕说不过去。既然这样,把王璇的本官升迁一级,还是能说通的。
“既然众位卿家都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定了,着迁王璇宣奉郎、试礼部员外郎。”赵恒给予王璇的不能不说不丰厚,成为了从七品的文散官,把同年的诸位进士远远地甩在身后,若是没有重大的变故,恐怕陈尧咨他们一辈子也赶不上了。
至于试礼部员外郎的本官,已经是从六品了,有担当更高一级差遣的资格,不能不令人羡慕他。
“明日契丹使臣就要北上,寇爱卿就代朕送行吧!”不知怎么回事,赵恒在交代完事情之后,忽然感到胸中非常郁闷,他感到自己似乎对王璇亏欠许多。
实际上,王璇在离开北城之后,郁闷的心情就被眼前的景象一扫而光,当他看到契丹军仓皇收拾行囊的景象,就感到自己此行不太可能有多大危险。
或许能够得到意想不到的收获,他还没有确定自己应该怎么去做,唯一认定要坚持做的就是保持冷静的头脑,去应付那位蒙着一层神秘光环的萧太后,意想不到的危险,随时会突然降临在他面前,决不能掉以轻心。
当他到达了契丹大营的时候,契丹军各寨已经纷纷开拔,原本营寨遍野的壮观景象,变成了一片空空如也的残破之地。
到处是丢弃的破损物件,到处是忙忙碌碌的人群,只有中军御营和几个禁卫军拱卫寨子还孤零零地竖立在原野里,他无奈地笑了,仅仅打扫这片空旷的地域,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场仗打的真他娘地憋气。
王璇见到了萧绰的时候,也没有一丝温和的颜色,反而把冷冰冰的态度摆在台面上,令萧绰也不太好看,一场接见在沉闷和尴尬中匆匆结束了。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