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的突然打击,令河北路一片惨淡,十年不知兵,每次大阅都平安无事,多少让将校放松戒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连机速司北方局也未得到军情,被引为奇耻大辱。
高继宣、江云、范守庆、程秀等名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惨败,河北参加大阅的七万余人,除广锐军反应迅速,其余兵马均在一轮打击中伤亡惨重。
大宋朝廷不得不从汴京、河东陕西等处调集兵马,火速奔赴战区,汴京一夕数惊,两府重臣全部取消休假。
令人玩味的是,契丹两路入侵兵马,在实施一番骚扰后,果断地转回易州。
唯一令大宋朝廷稍存颜面的是,契丹南京道副都统军使萧图齐战死,算是契丹阵亡的最高将校。
王邵却异常的冷静,即便是崔平的阵亡,也未给他造成太大的波澜,仅对赵恒和刘娥,平淡地道:“无妨,不过是契丹如意算盘,河北、河东但需加强戒备即可。”
话虽如此,他还是在两府会议上,做出重兵屯驻河北、河东的建议,却令人诧异地提出,加速夺取甘州计划。
在场无不是人精,即便是稍有迟钝,也渐渐明白王邵用意,不由地暗呼小狐狸,端地狡诈万分。
契丹突然袭击河北,导致南北关系遽然紧张,大批宋军主力奔赴河北,甚至连部分陕西兵力,也逐步向河东征调。
无形中,给别人造成朝廷全力应对危机,无暇他顾的印象,回鹘必然关注。即便,宋军在陕西方面有所调动,也会被认为防御契丹对定难五州的侵犯,并不会认为,大宋朝廷在南北紧张之际,悍然发动对甘州的进犯。
战略上,大宋对甘州的窥视,是无法隐瞒的,摊开地图一看,任谁都能看出大宋的地缘优势,不对甘州有心,实在太对不起自己,连夜落纥也明白,宋回鹘之间,不可能长久地维持和平。
他也考虑过迁徙天山,但退却只能让回鹘王廷失去权威,丧失物产丰美,日进斗金的甘州。一直以来,他都是一面对宋恭敬,一面暗自防范。
契丹突然出兵,令他万分惊讶,却又非常庆幸,一旦南北关系恶化,回鹘的战略地位,便会立即抬升,大宋需要回鹘牵制契丹西部,他便可充分利用难得的机遇,重新掌控沙州通道,打通甘州与西州的联系。
形势越发的紧张,却透着难以捉摸的诡异,王邵态度暧昧,契丹国内,萧太后之后,另一位强权女人,萧无笙的态度,亦是令人玩味。
幽州,也是契丹的南京。城外,一片联营,旌旗上明显的是彰愍宫军。
中军大寨的边缘,几名契丹卫士牵马远远侍立,萧无笙却漫步在草地上,步履悠闲。
她身边,赫然是‘庆和楼’东主采萱。
“长郡主,不宣而战,我家相公极为震惊,却不知长郡主意欲何为?”李采萱口气平淡,仿佛是闺蜜间闲谈,语句间却非常尖锐。她虽是机速司使臣,却也是大宋内命妇女官中的司言,不再担负战略性任务,逐渐成为朝廷与萧无笙之间的桥梁,身份几乎是半公开。
萧无笙面带春风般地笑,轻声道:“采萱妹子,看你说的那么重,不过是属下将官肆意胡为,本郡已上奏天子,处置几个粗汉子。”
她作为萧家的女儿,当萧绰最后时刻,被封为郡主,继承彰愍宫军,两年后韩德让过世,耶律隆绪真正掌握了权力,却未曾削躲她的兵权。契丹历来有女人掌权的惯例,当年的述律后,是真正的契丹女强人,她继承了契丹女子强势,成为一方豪杰。
肆意胡为,李采萱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萧无笙好算计!这是一招阳谋,数万骑兵几乎同时出击,几乎席卷河北路北部,两支马队的路线,几乎都是宋军薄弱处,更是河北存粮重地,在暴风骤雨般地打击中,河北路损失惨重。
要说是个别将校丧心病狂,除了那人是傻子,赤裸裸的谋划,在大宋战略实施关键,令人明知是个当,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
“却不知如何处置?”李采萱心中郁闷,生出些许恶趣。
萧无笙淡淡一笑,道:“首谋处斩,参与者酌情处分。”
李采萱很无语,萧图奇份量够,却已战死,其余人不过是统军,死几个对于契丹无伤大雅。至于酌情处分,笑话,怎么样去酌情?总不能杀了几万精锐骑兵,何况其中还有上万宫帐军。
“这些骄兵悍将实在过分,不顾南北盟好,不处置那还了得。”萧无笙狠狠地数落一番,话声一转,又道:“不过,妹子也是知道的,大宋两年一大阅,每次陈兵十余万,令南京道风声鹤唳,将校无不憋了一肚子气,终于有了此番防秋,一些人忍无可忍,率军南下抄掠的恶果。”
李采萱很无奈,她扫了眼萧无笙华贵的姿态,摇了摇头,一声叹息。说来说去,屎盆子反倒扣在大宋头上,真不愧是契丹的女杰,连契丹皇帝也无可奈何的女人。
“长郡主,我家相公不过是主张阅兵,并未有图谋蓟北打算,贵邦将校坐的太过分了。”
萧无笙莞尔一笑,侧首看了看李采萱,道:“妹子,你家相公图谋所大,远非你所能想。远的且不说,便是东面高丽频频自海路朝贡,我契丹东京道压力很大。”
李采萱淡淡一笑,契丹的反击也并非偶然,由于大宋朝廷的强盛,高丽遣使纳贡,王邵开始慢慢涉及海外,首当其冲的自是高丽,可以说大宋北方机速局,正有条不紊地对高丽渗透。
‘庆和楼’的二掌柜,也就是他的夫君青蝉,负责对高丽事务的协调。当年的小沙弥,今日已成为北方机速局高丽房公事,前途看好。
“长郡主,利之所向,唯人所取。”
“此言大善。”萧无笙笑眯眯地,道:“妹子,想必妹子奔波十年,应知我苦心,有些时候,人真的很无奈。”
李采萱不认为自己是萧无笙对手,王璇给他的任务,也不是与萧无笙成对手。作为对萧无笙半公开身份的人,她是二人之间的传话人,甚至可以说,是大宋、契丹之间秘密的中间人。
时常接触萧无笙,自然逐渐了解,王邵的这个女人,的确非等闲女子美貌、智慧、果断、狠辣融为一体的奇女子,一切以契丹人的利益为重,每次出手,大宋北方机速局都占不了便宜,好在对方但留一线,给机速司稍存颜面。
不过,国与国之间的纷争便是如此,相互交缠,彼此争斗,既然有盟约在身,给一些非致命的棋子一线生机,并非心存仁慈,更非优柔寡断,而是策略的需要。
她甚至怀疑,如果她与萧无笙是对手,能否活上一年?
“当年,相公出使甘州,文宝公主颇为倾心,却不知为何,党项覆亡前夕,公主突然离去,可惜了一段大好姻缘。”
李采萱作为王璇的使臣,对这段往事还是颇知一二的,暗道若非萧图玉大军压境,王璇为大宋朝廷利益,文宝公主怎能与王璇形同陌路。不过,萧无笙突然提起,令她心生警惕,小心翼翼地笑道:“长郡主真是说笑,我家相公与文宝公主并无牵连,非要硬说,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相公的心思,岂能是俗人所能知。”
萧无笙一怔,却不想李采萱竟说出此话,脸蛋不免微红,半响才道:“总归是痴心女子,被伤的如此之重,却又要被欺凌,让人看不下去。”
似乎是鸣不平,却有三分欣喜在内,但在李采萱耳中,却又有几分的警惕。什么是让人看不下去?她知道,在某种意义上,萧无笙代表契丹后族,执掌彰愍宫军,更是契丹国内维护皇权的象征,是可以代表耶律、萧氏的,不难品出契丹主流态度。
“相公一直坚持友邻和睦,怎会欺凌别人.”说到这里,李采萱秀眉微蹙,似乎说错了话。
“好了,妹子,本郡也没说相公欺凌别人,不过是大势而已。”萧无笙似笑非笑,看了眼李采萱,目光又落在远方,正在奔驰的小马队上,又道:“对了,明秀大师,不知过了关口没有。”
李采萱猛然打个冷战,一抹慌张闪过,好在她非当年的小女孩,心中大恐,面色却在最短暂的沉凝后,恢复了淡然。
不过,心下却十分骇然,明秀大师神恩隐藏之深,整个北方机速局,就她夫妻二人知,朝廷中知晓者,也不超过五人,甚至连北方机速局知事,都无全知晓。萧无笙的话是有所指,看来已知明秀身份。
“明秀大师,果真是老辣,本郡十分佩服,这么多年来,本郡屡屡失手,却不知错在何方,只觉有高层变节,却不想竟是大师,已在我契丹经营十余年,若非.。”
李采萱越听越惊,萧无笙恐怖如此,竟把受王璇直接联系,朝廷隐藏最深的明秀,也被对方打探的一清二楚,即便是她干练精明,也不知如何是好,甚至生出击杀萧无笙的心思。
“妹子,你说我该如何是好?”萧无笙笑吟吟的,让人看着如沐春风,口气却隐隐有一抹杀机。 大宋权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