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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大太太不肯接电话,完全在许佛纶的意料之中。
她只得简单嘱咐了几句,接电话的管家说话倒还很客气,“好的,许小姐,等大太太回来,我一定转达。”
至于转达与否,大太太肯不肯听,就不是她能左右的事情了。
放下电话,好像一切都尘埃落定,心里空落落的,只能坐在沙发里愣神。
期间波斯猫跳上跳下来蹭她的腿,最后又卧在她怀里睡了一觉,醒来时蹿出去带翻了花瓶。
玉妈闻声赶来,叫小姑娘把猫抱走,絮絮叨叨收拾狼藉,嘴里还念叨着岁岁平安。
猫添乱的时候太多,家里时时得碎上几件东西,稀松平常。
如今,许佛纶的心事都在脸上,她们也只是借机宽宽她的心而已。
吃午饭的时候,康馥佩到家里来。
许佛纶请她同席,她苦着脸拒绝,“求你放过我,早饭吃撑了,好容易溜到你家,是来消食的。”
既然在家,必然是知道了早上电话的事情。
果然,她一开口就是这事,“哎,康六儿这人平时虽然次了点,但是打仗还是不含糊的,这回你怎么突然这么担心,是不是长时间不联系心里太惦记了?”
自从康兆复父子出征以来,康大太太每日吃斋念佛提心吊胆,容不得别人说他们半句不吉利的。
今天许佛纶的一通电话,简直直戳她心事,在家里发了好大通雷霆。
康馥佩听不下去,出门找许佛纶散心。
她嗯了声,“我没有怀疑过他,只是事情太过蹊跷,不得不防,大太太生气了?”
康馥佩摇头晃脑地叹气,“妈妈平时挺温和的,可但凡遇到爸爸和六哥的事情就容易失去理智,爸爸不在家,谁能镇得住老佛爷,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哦,但愿她能尽快想通,和康兆复通通话吧。
康馥佩见她情绪不佳,又说道:“来之前给蕴君打过电话,她说情况兴许不像我们想的这么糟糕,六哥绝处逢生的例子不胜枚举,你多想想以前跟着他打的胜仗,是不是觉得前途光明?”
确实挺光明。
那时候虽然炮灰连天,朝不保夕,但至少心是安定的。
不像现在,谁都不能安生。
许佛纶抬头,笑眯眯地问,“你平时得不到汪铎的消息,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那个憨子呀……”
康馥佩的目光左躲右闪,半天才缓过神来,“你这个人,好好地说康六儿,提他干什么,就是个憨子,我犯不着打听他!”
许佛纶笑,“上回我还听他念叨,踩坏了你的裙子,等这次回来要赔的,你既然不打听,那我也就不说了!”
她眼睛的情意汹涌,可又不肯承认,跺脚起身打岔,“哎呀,你的猫跑了。”
波斯猫懒洋洋地躺在树荫下眯盹。
少女的心事像烈日骄阳,热情似火地来打扰,它蹬了蹬腿,翻过身,不好意思听了。
“你想他吧?”
康馥佩笑起来,“难道你不想六哥,在这点上我们是一样的。”
说到心里藏着的人,她们有秘密要分享。
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
康馥佩低着头摸猫,“其实六哥很关心你的,他临走前还让妈妈照顾你。”
嗯,她知道。
所以,为了康秉钦,总是能义无反顾。
“可是妈妈心高气傲,你也一样。”
她抬起头,有些羡慕,“我很嫉妒你,可以做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佛纶,就算妈妈再反对你都不要放弃,包括你和荣家的人往来。”
这是今天,康馥佩和她交谈的最后一个话题。
许佛纶没由来的,有很不好的预感。
不只是康秉钦如今的处境,还包括她和康秉钦,以后的路。
深夜,刺耳的电话铃声在公馆里响起。
许佛纶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推门下楼——
庞鸾将电话轻轻搁在桌面上,“审政院何委员太太的电话。”
三更半夜,大理院的人来电话,还能有什么好事?
许佛纶嗯了声,将电话接起来,“何太太?”
“佛纶呐,我有件要紧事和你通个气,你可千万别慌。”
她哦了声,已经做了万全的准备。
“今天半夜康旅长才被押回北平,大理院和军法司要会审,我们家老何十分钟前才接到通知,具体情况不太明白,你好自为之。”
她是第一个给她打电话的人,却不是最后一个。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她接到了七八个电话。
包括刑事审判,司法调查,检察厅以及内政部警务厅,官太太们七拼八凑,给她讲明白了事情的大概。
康秉钦的混成旅在两天前突然撤退,将后方大本营彻底暴露,伤亡惨重。
察哈尔一战,执政府陆军全线溃败,已退至山海关内。
然而,军部当日发给康秉钦的命令是凌晨三点进攻,那时候混成旅已经人去楼空。
后方部队正在原地修整,被突如其来的敌人打了个措手不及,死伤两位上将军,一位督办。
包括陆军总长康兆复也在撤退中被流弹擦破肩头,警卫几乎全军覆没。
命令是康兆复下的,败仗是康秉钦打的,其中任何原委不会有人过问。
康秉钦必须要负全部责任。
许佛纶躺倒在沙发里,捂住了眼睛。
怎么办呢?
审判结束,必然是绞刑。
阳光从彩绘窗户里渗进来,安静了很久的电话再一次响起。
她说话时,嗓子里活像有粗砂砾再来回的翻滚,“你好。”
“许小姐?”
“曹太太,早!”
“我都听说了,你也别太着急。”
那头的女人叹了口气,“我先生天没亮就被叫回了审判厅,这时候应该还没闹起来,你准备些钱多多打点,赶得急还能去见见面。”
许佛纶说好,“谢谢您,曹太太,也替我谢谢曹庭长。”
“好了,别的话不说了,你自己保重。”
她匆匆挂了电话,公馆里重新恢复了平静。
门外小姑娘们垂首站着,不敢吭声也不敢进屋。
许佛纶坐在沙发里,足有半个小时,却也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忽然,又听她叫人,“玉妈,去拿三箱金条。”
庞鸾进屋时,许佛纶已经写好了名单,交给她,“你去备车,我得去这些家打点关系。”
说完,她又将翘枝叫进来,“打听明白如今军法司看押康秉钦的是哪些人,将前几天存进银行的钻石珠宝取出来,想办法散给他们本人及家眷,不要和人起冲突。”
她回房间梳妆打扮,漂漂亮亮地下楼时,还在交代随行的小姑娘,“今天你多带些伙计去公司坐镇,迎来送往还要和平常一样,问起康秉钦的事情一概推脱,避免生乱。”
许佛纶坐进车里,对着巡院的小姑娘招手,“方漪——”
小姑娘到跟前,低头。
说话时,她正对着镜子抿匀口红,“看好家,要是有不长眼的,地下室的都是洋货,还没有见过光,别替我省子弹的钱。”
汽车绝尘而去,融进早已喧闹起来的早晨。
月上中天,许佛纶才得以见到康秉钦。
守卫虽然很客气,但是看起来仍旧极为谨慎,“许小姐,动作快点!”
他推开门,再阖上,黑暗瞬间将她吞噬。
她走了几步,踩在夜色与月色交界的痕迹里。
裙边很宽,被风吹起来,晃动的时间太长,足以打扰到木板床上的人,转过脸眯眼看她。
时隔三个月,他极不耐烦地开口,“你这个头发,烫的真丑!”
许佛纶紧走了几步,高跟鞋被草絮绊住,摔坐在床边,“康秉钦,你不要脸!”
他高跷着腿,右臂枕在脑后,纨绔公子哥儿的懒散样,“哦?”
她气笑了,抬手戳了戳他左臂上血迹斑斑的绷带,“看看你这德行吧,深山老林里钻出来的野人,还说我丑,你个臭不要脸的!”
康秉钦笑起来,大约很喜欢,见到她气急败坏的模样。
笑闹过了,夜色仍旧沉甸甸的。
许佛纶从包里取出件干净的白衬衫,伸手去解他身上那件灰绿的旧衬衣。
他阻止,嘴角上扬,“解男人衣服,不害臊?”
她冷笑,打掉他的手,“咱们坦诚相见多少回了,装个屁,起开!”
手下没停,直到她摸上他的手臂,轻声地问,“子弹取出来了吗?”
“嗯。”
她低着头给他系纽扣,“挺好的,我伤了右手,你伤了左手,咱们凑一对,分不开了。”
“听起来,你很高兴?”
许佛纶说可不是,“你现在又老又丑,又伤成这幅德行,哪个姑娘愿意跟你,我凑合凑合,下半辈子和你一块儿过了。”
康秉钦的笑意加深,“不要勉强。”
她恶狠狠地瞪他。
他抬手弹弹她的脑门,“今天,花了多少?”
“不知道。”
她捋平了裙子上的褶皱,歪着头笑,“回头出去,我再跟你好好算,要是还不起,就拿你的身子来抵偿呐!”
他嘴边的笑,转淡。
半阖上眼睛,阻止那些呼之欲出的心事。
因为无边无际的夜色,根本无法抵消。
“我给你带了烟。”
许佛纶将包里最后一件东西翻出来,是只精致的杉木盒,她取出一根摆到他眼前,“美国货,想尝尝吗?”
康秉钦将目光从雪茄回到她脸上,极为专注。
她划着了一根长火柴,慢慢地烤炙。
后来她吸了一口,俯身贴上他的唇,将烟缓缓地哺进他口中,低声呢喃,“康秉钦,我每天都在想你!” 月似当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