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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卢象升的会面,注定的干巴巴的。
要怪,就怪两个人有太多相似的地方,该有的礼仪双方都做足了。
卢象升在宣大总督府办公居住,后院有一片杏园,两人就在黄橙橙的杏林中用宴。宣大巡按不常设,巡按这种差事也没有固定的府衙,而卢象升干的事情更类似于宣大总督的差事。
除了不能随意处置千总以上的将军,卢象升的权限与当初的崔景荣没区别。
招待朱延平的只有四菜一汤,好在米饭管够。
朱延平也不客气,连吃了三海碗硬是将菜吃完了,卢象升没法子,只能吩咐厨子再弄上一桌菜。
新的一桌菜,朱延平连筷子都没动,抚着肚皮很是满足,见他故意恶心自己,卢象升只是笑笑,这才重新开口,之前朱延平只顾着吃,没搭理他的话茬子。
“吃饱了?”
“嗯,家乡饭可口,不由多吃了些,卢巡按不介意吧?”
“怎会?既然吃好了,我们也该谈谈宣大的事情。”
卢象升抬手拍开两坛酒泥封,握着一坛递给朱延平道:“袁枢说了你不少好话,我与袁枢见面不离酒肉,也是有话直说。我想,我们没必要绕圈子,有些话直说无妨。”
嗅了嗅酒,是杏花酒,朱延平道:“确实该好好谈谈,先从什么地方开始?”
抱着酒坛饮一口,卢象升双目如星:“先说说朝廷,宣大这里的事情你我只是落子,做好本份就好。你觉得,朝廷此时最需要什么?”
朱延平也喝了一口酒,道:“表面上是政令不通,内耗严重。实际上就是缺钱,有钱就能解决各处的问题。我更觉得,朝廷缺时间,朝中的事情需要水磨的功夫慢慢梳理。可形势紧张,东北、西南的战事,根本不给朝廷时间。”
摇头,卢象升道:“不,朝廷缺的就是钱。没有边塞压力,给再多的时间,朝廷还是这幅样子。你将朝中的人想的太好了,不要期望朝中人能一笑泯恩仇。”
“你我是南直隶人,知道江南有多么的富裕。我给你算一笔账,比如这辽饷加派,是按照农户土地来收税的,分摊在每亩地上,一亩地也就多收一分二厘的银子,算成米也就三斤而已。每年辽饷加派约在二百六十万,可怎么会逼得百姓家破人亡?”
饮着酒,卢象升声音含怒:“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无非是因为,在收税的过程中,经手的官员,永远是不会按朝廷的指示办事。换而言之,他们总会想尽办法,将自己应纳的赋税转嫁到底层百姓身上;甚至借此机会,大发国难财。在辽饷出现之前,它就存在了。”
对着认真聆听的朱延平,卢象升笑笑,笑的难看:“在这种情况下下,大同就出现了一种怪事。民田一亩价值银七八两,却要纳饷二两。一亩地,此时年产粮三四石,换言之,底层百姓要缴纳正税、加派近三两,说白了,一亩地要将六成乃至七成的收成交到衙门。于是乎,卖儿卖女,已成了常事。”
“甚至,我怀疑边远一些的地方,一亩地价值七八两,百姓一年却要缴纳十两的赋税。可能现在还没这种事情,可按照苗头,这种事情不远了。”
朱延平点头,仰头猛灌一口酒,双目凝着:“这话我信,地方上缺乏监督,御史们忙着干别的事情。”
卢象升轻叹一口气,道:“我在户部时,发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就关于辽饷加派,去年总共收了四百七十万两,其中田赋三百五十万两,远超过去几年。西北几省地广人稀,又因天旱连年,每亩不算正税,平均下来一亩地要七分银子,一家二三十亩,人均四钱银子。下面到底收了多少银子,我们户部不清楚。”
“但是我可以肯定,西北地区的农户已经撑不住了。而淞沪地区,改稻为桑,平均分摊下来一亩地只有四分银子,但百姓多以务工为主,人均不足二钱。与西北比起来,这里百姓还有别的来钱路子,担子不重。朝中以南人为主,多数人只看到了江南繁华与运河两岸的昌盛,根本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西北的危机。”
也是狠狠灌了一口酒,卢象升咬牙切齿:“现在已经到了重症下猛药的时候,最多十年,西北必反!”
朱延平脸色严肃,跟着喝闷酒,冷笑道:“有钱人不纳税,我们有什么办法?幸亏天子圣明,知道哪些人是真心为国。”
又是轻叹,卢象升道:“我在户部,空暇时就会翻阅档案。说说河道吧,嘉靖时期河道屡屡决堤。河堤是由地方截流的赋税进行修缮,为什么修不好?所以世宗皇帝派遣宦官监督河道,后隆庆年间,派遣的河道监察使收回。万历年间河道问题复发,神宗皇帝又派遣宦官监督河道。每逢大雨这些宦官就会住到河堤上,哪怕堤毁人侥幸生还,也会被神宗皇帝赐死。”
咬着牙,卢象升道:“后光宗皇帝收回这批河道监察宦官,毛病又犯了。直到去年八月,魏忠贤才派出宦官监察河道。朝野一片骂名,可在我离任之前,河道方面少了不少麻烦。”
放下酒坛,卢象升狠狠搓着脸,低声道:“我已分不清朝中谁是谁非,也没有心力去分析。每日想着,心如刀割。财帛动人心,可有些人连脸皮都不要了,说一套做一套,嘴长三尺,背后伤人的本事十足,却没几个有真材实干。想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袁枢有大才,为了躲灾赋闲在家。兵部的主事孙传庭,年富力强,却因为追查一批火器去处,惹了不该惹的人,主动离职避祸。”
朱延平默然,卢象升深吸一口气饮酒,露出笑容道:“刚才那话别往心里去,权当是个故事。再给你讲个故事,我父为祖父选墓时,风水先生说是地方不好,虽然会让子孙富贵一时,却有满门忠烈的隐患。”
“我父则大笑,卢家百余子弟若能忠烈于国事,亦是我父之心愿。”
朱延平举起酒坛道:“敬令尊。”
两人咕嘟咕嘟饮酒,卢象升面上浮现红潮:“你我身卑权低,做好本份事就好。你可知,我并不喜欢你的作风,太招摇。赵彦父子该死,可你也不该在首善书院击斩赵宝印。再者,你非将门却有五百家丁,尽是马队重甲。你好好想想,朝中有变,谁能容你?”
朱延平沉默片刻,说:“卢兄,自古以来可有三百年国祚之朝廷?我也给卢兄讲个故事,我梦到天下大乱,我因姓朱,满门被杀。五百家丁,我那师尊还能护得了我。有这五百家丁,待训练好后,谁能挡我?”
卢象升欲言又止,的确,数来数去还真没有一个三百年国祚的朝代,二百年的时间足以让社会各阶层发展饱满,于是内部冲突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带着这种心思的人不少,不少人都蛰伏着,等待着,更多的人则是醉生梦死。
“卢兄,你心忧天下万民苍生。我朱延平心中,也装着万民。此次塞外,很多人本可以活命,可我硬是给杀了,其中也有冤魂。可不杀,就难以威慑晋商。塞外商路,干系重大。这里多挣一两银子,就能少压榨百户人家。”
朱延平脸色平静,拍着自己的心口,目光炯炯看着卢象升:“所以我杀的问心无愧,我吃饭饭香,睡觉踏实。我与卢兄不同,我是破落军户子弟,我吃过苦,我理解百姓的苦。我比卢兄还要恐惧天下大乱,所以我要以杀止杀,杀少数人,救多数人。”
“前几日在大同,我找道士算了一挂,说我能所向无敌,却是横死落幕。我朱延平不怕,只要我能保苍生太平,再多的人我也能杀,何惜一死?”
“不知卢兄如何看待魏忠贤,反正谁给我军权,我朱延平就受谁驱使。朝中的事情,卢兄是不愿看明白。我是不在乎,朝中人人可杀,心无百姓的官员皆可杀。”
饮一口酒,朱延平露出笑容道:“我曾与师尊戏言,说是天下百官活埋了,必然有冤屈的。若一个隔着一个埋了,不会有冤枉的。”
卢象升挑眉,道:“这是哪门子歪道理,不过该杀的不少。若太祖高皇帝在世,如鲁先生所言,朝中百官一个都跑不了。地方官员,也逃不了剥皮萱草。”
抱着酒坛,卢象升神情认真:“恪守你的信诺,你就是袁枢之后,我卢象升第二个朋友。若他日拥兵作乱,我第一个不饶你。”
朱延平抱着酒坛与卢象升轻轻一撞,一声脆响,道:“我觉得,你打不过我。”
卢象升一笑:“那你可以试试,我也会练兵。”
各饮完一坛酒,卢象升送朱延平去偏院休息,门前,卢象升手紧紧握着门框,摇着头,眨着醉眼:“给你说个秘密,听了不要诧异。”
“说说看。”
“松江府的徐光启你知道吧?精通西学,自成一派,被人称作阳明公第二。这个秘密就是他的,我知道你打造了一批抬枪,造价多少?”
朱延平也是扶着门框才能站稳,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回答:“每杆三十五两左右。”
卢象升点头,道:“魏国公世子也打造了一批优良火铳,是秘鲁铳,总共五百杆,每杆造价三十两。你知道徐光启五年前在河南练兵的时候,打造了多少杆秘鲁铳?”
“不知。”
“五千杆!每杆造价一百五十两,比佛朗机火炮还要贵三十两!兵部的火铳,一杆才二两多,呵呵,是不是被吓着了?”
卢象升呵呵笑着浑身打摆:“不要相信那些人,这个事情下面没人知道,我还是在兵部查档案的时候知道的。其中三千杆秘鲁铳,就在我的标营里!”
卢象升走了,朱延平站在门前目送卢象升离开,脸色的惊愕神色僵在那里。
没想到,徐光启也是那种人。一百五十两一杆的火铳,真敢开口。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