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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屯外围,晋商正在给一位青衫粗布棉袍的书生讲着,这书生虽然身穿粗布,可带着的随从可是一袭青罗缎,自然是个身价不菲的……肥羊。
这时候朱延平领着十四个人浩浩荡荡的来了,晋商眼皮一跳,对书生道:“张公子稍待,军爷们可能有差事。”
张姓书生缓缓点头,气度随和:“你先忙吧,我再看看。”
一口地道的西南官话,左右踱步,看着眼前的四匹马。
“将爷,又来了啊?”
“嗯,你是个好人,咱记得你的好,就来照顾生意了。”
朱延平将五十两银子放到桌案上,一声闷响,引得那张公子扭头过来,朱延平抬头过去回了一个笑容,扭头对晋商继续说:“卫里有紧急军务,弟兄们拔营在即,无法与家人过年。不少弟兄都是头一次离开咱太仓地界,所以陈大人派咱来买些羊让弟兄们饱餐一顿,也算提前过个年,也是弟兄们的上路饭。”
晋商心里苦笑,这哪是来买羊照顾生意,明显是把他当羊来宰了。
现在本地的卫所掌事都盯上了他,他还有的选择吗?
笑呵呵拉着朱延平来到羊圈前,晋商道:“都是宁夏中卫产的羊,那地方的羊质地口感没得说,京里、宫里也是吃的宁夏羊,没有一点的膻气,味道十分之鲜。”
“怎么听起来很贵的样子?”
朱延平叨念一声,晋商的笑容僵了僵,急忙道:“不贵不贵,这些羊是小人以每只三两收的,将爷忠义之名名动镇海卫小人也是听了的,弟兄们又将为国效力,咱什么钱都能赚,军爷们的血汗钱不敢昧着良心赚。每只五……就四两五钱银子,可好?”
跟在朱延平身后的鲁衍孟道:“这价钱良心,宁夏的羊在山东,起价都是五六两,供不应求。在这江南之地,都快赶上一头牛的钱。不过,这真是宁夏的羊?”
“军爷好见识,这羊是千真万实的宁夏羊,给小人熊心豹胆,也不敢欺瞒诸位军爷。”
晋商真的是有苦说不出,这批宁夏羊他转了半个月,才卖掉一半出去。因为这是江南商团的地盘,县城这样地方他无法立足,乡镇上提心吊胆的卖,乡下人又有几个有见识?知道宁夏羊的好处?
鲁衍孟缓缓点头,对朱延平道:“南人吃不得膻气重的羊,如果这羊有问题,今晚营里的弟兄会躺下一大片。”
朱延平扭头看向这晋商,晋商赶紧堆笑道:“将爷,千真万确,一只有假,余下的白送将爷。”
这时候那位张公子走过来,对朱延平拱拱手,朱延平赶紧还礼,这位张公子看一眼羊圈,凝声道:“真是宁夏的羊?”
晋商赶紧点头,补充道:“张公子要买,这羊可就不是四五两的价,这价是小人敬佩军爷们保本卖的。张公子要买,若是余下的一并买走,九两一只。”
“你这人懂家国大义有义商风范,却又贪财好利不失晋商本色,不过念在前者的份上,这羊余下的就给张某包了。不过,这羊绝对不能出差错。”
宁夏羊,真的在江南是抢手货。
四两多的价钱,已经快接近本地羊的价钱,可朱延平还是觉得有些贵,应征的有二百人,以这个价才能买来十二三头羊,二十个人吃一头羊,感觉有些少了。
见他低头犹豫,眉毛轻皱,晋商的胆子可提到嗓子眼了,折本买卖,那种事情绝不能再开头,否则他的几匹马也保不住。他又不敢与这些已经上战场的军汉硬抗,快上战场的人,别指望他们能心平气和。
看出朱延平的犹豫,张公子有些不快,说道:“这位已经是最低价了,你还犹豫什么?”
“让公子见笑了,这回弟兄们要去福建和荷兰人打仗,要渡海攻澎湖坚城,不知道有多少人回不来。所以,二十个兄弟吃一头羊上路,咱心里感觉对不起弟兄们。”
张公子缓缓点头,见朱延平是戴孝出征,年纪不大穿着是纸甲,虽然威风,却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估计军职也不高,想了想道:“荷兰人骚扰东南数十年,竟妄图独吞我大明与南洋贸易,隔绝佛郎机等国的贸易,狼子野心昭然,确实该好好教训教训。太仓子弟为国出征,我太仓张家也该贡献绵薄之力。”
说着,他从袖囊里掏出一张银票递给晋商道:“我捐出的这点钱为军资,能买几头羊?”
晋商一看是当值百两的银票,眉头紧皱,道:“二十头。”
这羊的单价就是五两,高于给朱延平的四两五钱,不屑看一眼这晋商,张公子道:“原来也是个言行不一的晋商,怕军士刀锋,却欺负我这等书生。”
晋商讪讪笑笑,太仓张家那是数得着的官宦世家,也是太仓的豪商大门,他得罪不起,尤其是在这太仓地界。
“此人应是张薄,三郎称呼一声天如先生即可。无需客套,请他夜里来营中饮酒即可。”
鲁衍孟站在朱延平身后,似乎再看圈里的羊,用密不可闻的声音说着。
朱延平还在感叹大明朝的好人就是多,陈胖子和三捋胡的杨国锐,还有眼前的晋商和张公子,都是好人啊。
感激这位张薄张公子,朱延平亮着双目抱拳行礼,口呼:“太仓张家,能有如此风度豪情之人,公子应该是天如先生。先生大名如雷贯耳,咱无以为报,还请先生暂留一日,夜里来营中与弟兄们饮酒。”
张薄面露讶色,心中却是喜悦,以为是州城里的学生,神情随和起来问:“先生当不起,你是哪家书院的?”
“咱福薄,入不得学,是云游的鲁先生教会了咱四书五经。只是多听人说张家有位公子天如先生急公好义,是个才高八斗的仗义人。见先生自称太仓张家,贸然猜测,未想却是先生当面。失敬了。”
被一个偏僻地的军汉认出来,并将自己作为太仓张家的当代代表人,张薄的内心是十分痛快舒畅的,因为朱延平读过四书五经,拱拱手道:“足下弃笔从戎,亦是我辈楷模,敢问姓名。”
“先生客气了,在下朱延平,镇海卫世袭军户,现是个总旗。”
“好名字!好志气!”
张薄赞一声,从袖囊里取出一片名帖双手递来道:“奈何家务缠身,还望包涵。这是敝人名帖,军中若有不畅,这兴许能帮得上小兄弟一把。”
双手接过名帖,朱延平想了想道:“天如先生大恩,咱……无以为报。愿与弟兄们肝胆相照,为国事边防抛头颅洒热血,扬我吴地子弟英名。”
“如此甚好,他日小兄弟建功归来,张某扫榻相迎。”
再三邀请,张薄没有答应,朱延平等人赶着三十五头羊返回卫所衙门,那头张薄也买了余下的二十余头羊回太仓州城。
马车里他闭目,回忆着朱延平的一言一行,笑道:“倒是个有心机的少年。”
同乡人张采一直待在马车里,却也看到了过程,问:“何处?”
“这少年担心羊回去落不到军士口中,故而请为兄入军营,想借为兄名声保证羊能去该去的地方。一番苦心呐,不过镇海卫的陈世清,知道了为兄,他敢动一头羊?”
“兄长名望高隆,可喜可贺。”
“任重道远,还需努力呀。”
感叹一声,张薄闭目,思考,坐在对面的张采也闭目思考,两人可以说是日理万机也不为过。士林中风头正盛的娄东二张,不是喝花酒喝出来的,是努力拼出来的。
“三十五头宁夏羊,三郎你抢来的?”
陈世清看到这么多的羊,小眼睛都瞪圆了,还是宁夏羊。这等于什么,完全就是五十两银子砸进聚宝盆,转眼变成了三百五十两!
亲信家丁在他耳侧低声说了两句,陈世清的眼珠子瞪得都快突出来了,疾步走向朱延平笑问:“三郎,真是天如先生资军?”
“嗯,先生人很好,还送了名帖给卑职,说是将来军中会用得着。卑职挽留先生夜里来营中与弟兄们饮酒,先生因家务颇多而推辞了。”
羡慕嫉妒,陈世清深吸一口气,有天如先生名帖在手,这朱三郎在江南,真的是安稳了,寻常的知县老爷,看到这名帖也要礼敬这朱三郎三分。
“小混蛋,天如先生何等清贵之人,你请他来军中营伍之地,先生没教训你,已经是你小混蛋走运了!”
来回踱步,陈世清有些心疼道:“准备宰羊,全宰了!羊血做成羊血羹明日里给弟兄们吃。”
有张薄掺合进来,给陈世清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吞掉一头羊,否则他的官会丢,他家里的两个铺子和织造坊也会破产,因为没人会和他家做生意。
别说江南这么大的范围,在太仓,张薄就有这么大的号召力!
搓搓手,他想到了明日在太仓州城领取军械,只要把张薄资军的消息传出去,那太仓州给的军械,肯定是好家伙!
他此刻激动,心乱如麻对朱延平道:“去忙你的差事,本官要清静清静。”
口中念叨着天如先生,陈世清搓着手疾步朝中堂走去,他要把这事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弄得太仓人尽皆知。
回报张薄的资助为其扬名,也是为了和州城讨要更精良的军械。
以前镇海卫就有自己的匠户,打造兵器什么的不求人,还能贩卖兵器给江湖人物赚钱,可自从迁移后,镇海卫什么都没有了,军械只能维修,来源要看太仓州城的脸色和心情。
当夜,朱延平好说歹说,总算是把应征所缺的名额补齐了。
二两银子,已经不少了,值得不少人赌一把。
很遗憾,整个镇海卫应征的军官只有杨国锐与朱延平两个人,这场面实在是寒酸。
为了不让被其他卫的人笑话,朱延平因为买羊的功劳,以‘散尽家财资军有功’为由,提为了正六品百户,明日出征时就会向中军都督府报备,一个百户又是应征的,上面人也不会不通人情。
不过因为卫所官的冗杂,军官所谓的品级常服,只能自己筹资置办。否则一套带补子的常服、一套公服、一套祭服,足以让朝廷破产。
卫所官不值钱,这是看在张薄的面子上,陈世清才咬牙给朱延平给的,也有为本卫脸面做考虑的打算。
同时也突击提拔几名总旗充数,刘高旭凭着他的大个子,当仁不让。
至于小旗就免了,上不了台面。在杭州编练营伍的时候,小旗官身不会作为考虑标准。只有总旗一级,才会在考核后,弄个甲长当当就不错了。
一口口大锅煮着大块羊肉,加上小小营垒里的人员变动,所有人都知道有事情发生。
一碗碗酒下肚,陈世清宣布了明日出征的军情,吃饱喝足的二百人也没多少抵触情绪,这只是早晚问题而已,能吃肉吃个肚圆,已经是卫里仗义了。
杨二郎杨春茂也被提拔为总旗,他看着朱延平被众人环绕,心里就非常的难受。他棍棒武艺娴熟,被提为总旗也是情理之中,那朱三郎有什么好值得说道的?
不就长得好看一些,会卖弄言语嘴皮子功夫?
等上了战场,还不知道是什么怂包德行。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