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州城南门,鲁衍孟正对着挑选来的五十名健壮汉子训话:“这回进州城,干系重大。弟兄们表现的好,知州老爷才会给弟兄们拨粮食吃。怎么才能表现好?跟着三郎一路走,三郎说什么就是什么!”
“还有,进城后不准交头接耳,不许左右张望,都把手里的家伙握牢实!见到城中乡亲,也不准说话,看都不许看一眼!”
“最后,如果州衙门给弟兄们吃饭,三郎不点头,谁都不许动!现在三郎才是弟兄们的头,蛇无头不行,众无首只能被人欺负!”
来的一名甲长问:“先生,吃饭也要三郎点头哈?”
鲁衍孟扭头看过去,很严肃点头:“州衙门的饭菜好吃?不好吃,没有本事吃下去多少,就要吐回去多少!吃个饭,如果让衙门里的老爷知道,弟兄们跟着三郎是三心二意的,是号令不齐的,你说州衙门会把弟兄们交给三郎,还是交给他们衙门里的人管?”
刘高旭踏前一步,从鲁衍孟身后站出来,瞪着眼睛环视:“其中的道理,弟兄们应该能想明白。衙门里的人,弟兄们没打过交道也是听说了的。他们吃人不吐骨头,这回弟兄们硬气一点,弟兄们手里拿着的不是竹片子,是刀,是枪,是能杀人的家伙!”
“咱镇海卫里的人,受了多少窝囊气,大家心里也是有数的。跟着三郎,上下一心,才能从衙门讨来份量十足的两千石粮食。如果心不齐,衙门的人会看轻三郎,看轻弟兄们,会心甘情愿掏出两千石?”
何进出列,右臂伸出横在胸前握拳,昂首道:“先生放心,本甲弟兄谁坏事,俺姓何的会让他知道什么叫铁钵大小的拳头!”
一名名甲长站出来表态,随后鲁衍孟将随身携带的炒黄豆发下去,命令每人嘴里含一粒,出城时再检查。
刘高旭指着自己瞪着的双目道:“学着点,上面人给三郎难堪,就和俺大牛这般,瞪过去!”
说罢,将一粒黄豆塞嘴里,鲁衍孟将装黄豆的布袋挂在腰带上,看着一帮嘴里含着黄豆,练习瞪目的士卒,缓缓转身,露出压不住的笑容。
没多久,朱延平、何冲与杨国锐骑马抵达,杨国锐那边还借来一辆马车,礼物都放在马车里,否则挂在马上进城,实在是有些招摇。
朱延平看着默然无声望着他的弟兄们,还以为他们进州城有压力,与鲁衍孟换马后,上马道:“现在,我们是军人,不再是受欺负的可怜人。这回去州城,就要拿出我大明将士的铁血风采,不要唯唯诺诺,丢人现眼。文官老爷对没有胆气的莽夫,是不喜欢的。他们喜欢张牙舞爪的豪杰,弟兄们也是与三郎见过乱兵哗变的,都把腰挺直了!”
“弟兄们的腰杆子直了,我朱延平的腰杆子才能直,才能硬,才能有底气与上面的老爷们要粮饷,要物资。以后乡亲们外面做个买卖,也能挺直腰杆子!成了,五甲并行,甲长在前,出发!”
这帮人沉默抱拳,让朱延平有些诧异,看一眼鲁衍孟,鲁衍孟面绽笑容,却显得狰狞。
五十余人,排着还算整齐的队列,一派鲜红色战袄,朱红色勇字盔,肩挂火铳,手提红缨枪,腰悬战刀,簇拥着青色方帜,向南门开赴。
他们的装备都是崭新货色,城头望来犹如一团移动过来的火焰。
缓缓抵达城门前,出入的百姓躲开这支队伍,停下脚步相互低声点评着。
城门前两名白契衙役还在发愣中,朱延平驱马上前,俯首看着二人,声音平淡:“镇海军把总朱延平率部入城拜见知州老爷,请知州老爷检阅军容。”
“原来是朱将军,这……”
一名岁数稍大的衙役看一眼跟在白袍黑甲朱延平身后的士卒,有些为难,那些神色冷漠的士卒更是恶狠狠瞪他,将他要说的话给压了回去。
“怎么?不让弟兄们入城?”
朱延平笑问一声,扭头看向鲁衍孟道:“可能是入城费让他们为难了,给他们。”
鲁衍孟从怀里取出一吊铜钱,上前几步放在小口木箱里道:“一人两文,可够?”
回头,鲁衍孟拱手道:“二位不反对,把总大人可行。”
执枪轻挥,朱延平轻踹马腹:“进城!”
两名衙役还没反应过来前,朱延平一马当先进入城门甬道,紧随其后的刘高旭见两名衙役有话说,瞪目重哼,提着七尺高的九环大刀跟在朱延平身后,阔步入城,刀身铁环哗啦作响。
后面全副武装的士卒涌过来,一个个神色不善,两名衙役只能相视苦笑,嘴都不敢开。放成建制的军士入城,实在是个大麻烦。
入城就是南门大街,杨国锐不敢在城中骑马,想下马又见朱延平,乃至持旗的何冲都稳稳在马上,有些抹不开脸面,找了个话题道:“三郎,带军士入城,知州老爷可能会怪罪。”
“我镇海军以后将会绥靖太仓地界,若连城都入不得,还如何绥靖?”
朱延平如此说,是鲁衍孟这么安排,他觉得鲁衍孟有他的道理。和官场的老爷打交道,杨国锐也是说不上话的,哪怕他的品级与陈世清一样都是从五品,可他的目光哪有鲁衍孟看得远?
城外军士集合时,就有人通报了知州衙门。
后院,陈如松身穿从五品文官常服,胸前挂着白鹇补子,头戴乌纱帽,在中堂握着一枚白玉私印把玩,闭目养神。
“老爷,那位小将军带着人马耀武扬威来了。”
王姓幕僚师爷脚步轻快进来,笑呵呵说着。
陈如松睁目:“有意思,怎么入的城?”
王师爷脸色奇怪:“楼捕头的说法是,这位小将军是交了钱进来的,只是稍稍用强。”
“看来也是个懂规矩的,不过半月之军,能有什么威风可扬?”
陈如松摇头笑着,起身将私印收进袖囊里,道:“走,随本官看看,这些镇海军士是怎样的威风。”
州衙门前,一班衙役执着水火棍分列两排,运送礼品的马车已被牵走,怎么分发派送,衙门里的人会自己弄好,不需要朱延平费心。就连杨国锐捐出来的四书五经,也已经送到了陈如松的手中。
陈如松翻开稍稍发黄的书页,看了看刊印版号,笑了,双手从楼捕头端着的木盘里抱出,转身交给王师爷说:“这朱延平费心思了,让他率本部将士来中堂,本官检阅一番。”
王师爷应下,出中堂来到衙门大门前,站在门口也是一愣,只见镇海军士齐整站列,右手执枪左手按在腰间刀柄,一个个昂首挺腰,精神抖擞。
更让他惊奇的是,这些军士没有几个会扭头去看他。
又看看队前朱延平,白袍黑甲,素白色披风飘扬,手柱一杆长枪,却在闭目养神。身后刘高旭犹如铁塔一般威风凛凛,一杆青帜战旗轻轻展开荡漾。
见这伙人有底气,暗赞不愧是能镇压一营乱军的强人,拱手道:“我是知州老爷幕僚,老爷在中堂等待朱把总及所部镇海军士。”
朱延平心中也是不定,可鲁衍孟就是这么吩咐的,他睁目,双拳合拢执枪道:“如此有劳先生了。”
“好说,请。”
朱延平随王师爷而入,在门槛处回头,对后面轻轻侧头,刘高旭等人一言不发始迈步,一个个只盯着前排人的后脑勺,旁的不问只管迈步。
来到中堂前的平坦院子,走到台阶前朱延平手臂提枪高举,转身将长枪抛给鲁衍孟,镇海军士同时止步,立定。
从杭州返回,一路缓缓行军,唯一的成绩就是队列训练的还行。
中堂,坐在太师椅上的陈如松望着整齐行进而来的镇海军士微微愕然,而五尺六寸高的朱延平,比他的绍兴师爷还要高一个脑袋,背后那个大个子更高,而镇海军士缓缓压来,队列齐整,让他产生了一种压迫感。
而朱延平一令不发,一个动作就让军士止步而队形不乱,顿时陈如松的眼角就露出了笑意。刘行孝需要这支部队在七月南京会操中争彩,他难道就不需要?
同科进士,东林元老,首辅叶向高的弟子王化贞早已是辽东巡抚,不过因为战败,现在还关在三法司大牢里,与浙党中坚杨镐、楚党骨干熊延弼一起打牌。
同是三甲进士的崔呈秀大前年就担任淮扬巡抚,支持两淮盐务道员袁世振改革,重振纲盐法,那年盐税收了二百五十万两,是整个大明朝最高的一年。因此被东林高攀龙弹劾离职,但现在是太仆寺少卿,主管全国马政及牛羊畜牧。
那科状元周延儒虽然还在翰林院当编纂,可一出翰林就能当个巡抚或清贵重职,所以陈如松着急了。
作为曾经福建一省的解元,地方状元,他在京师的会试并不顺利,但他有自己的傲气,不愿意这么沉寂下去,他要登上去,证明自己的才干,证明当初的主考官们瞎眼了。
当年会考的成绩,让他黯然,改名如松为的就是警示自己,要用悬崖立壁上松木的骨气时刻勉励自己,要有咬定青山不松口的决心。
“卑职镇海军把总朱延平,拜见知州大人。”
朱延平阔步入堂,左手按在剑柄,右手握着披风一角一甩,正要单膝跪地行礼。
陈如松抬手道:“甲胄在身,无需重礼。楼捕头,搬座来。”
楼姓捕头是个中年人,留着八字胡,腰悬一把戚刀,对着朱延平亲切笑着,搬来一张椅子放在一旁。
对楼捕头回头笑笑以示感谢,朱延平抱拳:“卑职谢大人体谅。”
陈如松轻轻颔首,朱延平才入座,陈如松看一眼堂外的军士,笑说:“不愧是天如先生看重的英才,将军带军严明,如此太仓地界会太平不少。本地能出将军这般能文能武之才,本州心中欣慰。”
“大人过奖,我大明英才辈出,卑职不敢以英才自居。若无先生、及大人们抬爱,卑职如何能有今日。今日军士立营,军务繁忙未能早早拜见大人,还望大人包涵。”
“处理军务乃是将军本职,何须先拜本官一谈?此言不妥。不知小将军,今日来本州衙门,可有什么需要本州助力的?若有一并言出,莫要拘谨。”
朱延平从腰囊取出一封公文,双手举着道:“军士扎营,缺少斧具、绳索及旗幡。此外还需大人拨发本月粮秣,若一切顺利,二月中旬我部将士就能执行军令,出营作战。”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