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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夜里,到处都在忙碌。
伤兵营,朱延平送走了一些重伤难治的兄弟,正在泼酒送行。
整个镇虏军,伤亡最大的不是跟着他先冲的甲骑家丁,也不是戚振宗所部,而是王朴所部。说来可笑,多是被自己火铳炸膛炸伤的,有的紧张,填了太多的火药活活将自己炸死。
还有一辆战车上的火药被火箭点燃,整车的弟兄被炸死。
榆林城下的战斗像赶羊一样,可河套贼营垒中的火炮发射,也炸死了不少人。
前前后后,整个镇虏军阵亡约在三百人,还有不少人没找回来,不知道是走散了,还是没从田野里找回尸首。
“将军,米脂辅军乙营盖虎儿偷藏金银,被赵骁骑杀了,米脂人正在闹事。事情再不处理,可能会传到杨肇基那里。”
秦朗急匆匆跑过来,低声禀报。
朱延平缓缓抬头,看着秦朗问:“就是那个率先投军的盖虎儿?”
“闹事的全杀了,也不是什么良善,让张天赐去杀,典明军纪。”
说罢,朱延平提起战盔,向着宣大军驻扎地赶去。盖虎儿只是米脂游侠儿,说的好听,实际上就是本地地痞小头目,勾结江湖绿林豪杰,偷钱偷粮偷人,干的也不是什么光彩事,米脂刑房里,这位可有不少的案底。
今晚朱延平还可以杀了这伙不参战抢战利品倒是挺活跃的混账,到了明天就不好杀了,任何一条人命,杀起来都不是容易事。哪怕是典明军纪,杀人也是需要报备存档的。要经过上司审核批准,而战场上则有战场军法直接施行,事后报备。
这次战利品总共有两处,镇虏军第一战的缴获是独力打完的,军功、俘虏、缴获自然全归镇虏军。
第二次是榆林城下三军联手打的,这一战是决战,军功最大,因为营垒都在这里,缴获也是最多。河套贼从兰州一路收的保护费,都屯在这里。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河套贼手里的火器、军械、饷银等等。
毫无疑问,最大的军功和最大的缴获分配在镇虏军手里。
整个夜里,一边防备着溃败的河套贼打个回马枪,一边到处搜刮缴获,等待天明后的分配。
还有两三万骑没有去挤红山口,而是一路向西去兰州跑,这伙人还需要解决,兰州也需要收复。
这些仗摆在那里,打不打还要计较一番,还要看河套贼会不会服软。如果服软该怎么做,不服软又该怎么办。
西北之战,打河套贼只是表面,惩罚晋商才是重头戏。
宣大军临时的营帐里,卢象升洗漱一番穿着御史常服,见了朱延平还是一身血甲,摇头道:“怎么不收拾一下?估计杨征西那里,马上会举行三军会议,这幅样子,会让人说闲话。”
“能说我什么?刚从伤兵营出来,我这一战没了二百八十三名弟兄,还有一名是从小穿开裆裤,玩到大,跟着我拼前程的兄弟。”
说着入帐,朱延平找了个椅子坐下,道:“现在,我们还有不少问题要解决。第一是给朝廷的奏报怎么写,第二是兰州谁去收,第三是你们宣大军是个什么想法,我们镇虏军也是客军,有些事情我们必须同进退。”
客军作战,军功翻倍。
给朱延平倒了一杯茶递过去,卢象升坐在朱延平身旁沉吟:“军功方面,这是摆明了的事情,这方面你不需要担心。往大了说我们是客军,往小了说,你也是宣大一系的人,再往小说,我们是朋友。评定军功,我不会让你吃亏。当然,你也别想太多,我不会帮着你欺负杨肇基。”
卢象升说着观察朱延平神色,见他不反对就继续说:“至于兰州的事情,这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固原镇、宁夏镇、甘肃镇都有收复失土的职责,该怎么收,由朝廷来定。如今延绥防务瘫痪,延绥军虽然胜了,也是伤筋动骨,没有半月时间,他们无法出动。至于我们,收到的军令是救援延绥,不是去收复兰州。我们,就慢慢等着吧。”
朱延平点头:“是这个理,我不是贪图兰州军功,棋牌台吉大势已去,痛打落水狗的大有人在。我是不想再打仗了,杨肇基险些将我镇虏军坑了。若不是我察觉到不对,可能我们镇虏军就白跑一趟,到时候对下面咬牙奔波的兄弟,对上面期望深厚的阁老们,我怎么交代?”
饮一口茶,朱延平继续说:“这两日分配完战利品,我们镇虏军撤回米脂,让弟兄们好好缓一缓。我能代表镇虏军的弟兄给你一个准话,只要你们宣大军还想打,或者是出塞去河套惩戒一番,我们也会跟着去一趟。”
卢象升听了沉默片刻,摇头道:“河套不能打,他们这回战死近万,被俘大约也在两万。再收拾,河套就崩了。一旦让土默特人或瓦剌人攻入河套,西北边防压力就大了。河套不老实,顶多是不听话的狗,土默特人是狼,瓦剌人是虎,犯不着。”
“我们宣大军,最大的可能就是留在延绥,帮杨肇基看家。杨肇基出征兰州,最少要带走万人,留出来的空档,应该会由我们宣大军填补。麻烦事不少,镇朔将军相信杨肇基的筹划,这回白跑了。”
见朱延平迷糊,卢象升压低声音道:“秦将军战功彪炳,镇朔将军身上的压力不轻。这回你破坏杨肇基筹算,镇朔将军竹篮打水,他不会恨你,会恨杨肇基。而杨肇基,上头十分看重,估计想把西北战事全盘委托给他,所以麻烦事真的太多了。”
杨肇基想要执掌陕西三镇,那么需要极高的军功才能镇得住,可朱延平的强袭,一日两战一口气击溃河套贼,杨肇基自然得不到那份极高的军功。
杨肇基筹算太深,连友军都骗,为了迷惑其他人,一个劲的给朝廷写公文求援,弄出一副我不行,我不能打的形象。没有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是无法扭转这个形象的。可这个胜利,被朱延平拿走主导权,杨肇基自污威名筹算一空,可想而知有多么的厌恨朱延平。
至于马祥麟跑来跑去一场空,朱延平爱莫能助。他都派李遂去找马祥麟,谈谈合作的事情,结果马祥麟还是选择与宿将杨肇基合作。
天明,三军会议举行,各军守备将军以上参与。
镇虏军这边,就只有七个人,宣大军因马祥麟还没有归队,算上卢象升只有四个人,而延绥军,光参将就有七人,游击、守备将近二十,哗啦啦一片,全是延绥镇标志性的黑披风。
朱延平一袭白袍,头裹玉带坐在杨肇基左首帅位,卢象升在右首。
在下方,徐大相是左首第一人,谁让人家是新来的御史,其次是曹少钦这个宫里来的监军,再后是延绥镇的兵备道员,挂职陕西按察使司副使,也是监军徐日久。品级比徐大相高,可人家徐大相是挂在都察院的。
徐日久是万历三十八年三甲进士,很不巧,之前是宣大兵备道员,是崔景荣的人。在这里,主导话语权的基本上都是崔景荣的人。
朱延平闭目养神,不参与这些话题。徐大相不为镇虏军争取该得的好处,还有曹少钦在。曹少钦说话不顶事,还有卢象升在。最后,戚振宗这个戚继光的孙子,一开口也是极有能量。
没人敢看轻、忽视朱延平,不论他在京师的背景,光这一战表现出来的勇武,足以让他们表达出该有的尊敬。
这场表面形式的会议,三军磋商的都是小事情,真正的大事情也可以谈。可怎么谈?朱延平不开口,根本谈不了。
没多久,在场只留下副总兵一级,与几个监军,都是核心人物,可以谈的更露骨一些。
现在的事情有三件,如何向朝廷报功,如何分配战利品,如何分配接下来的军务。
军功被镇虏军拿走大头,杨肇基无话可说。可榆林城下的战利品,镇虏军要拿走一半,这是杨肇基不能容忍的。为了示敌以弱,延绥镇折损近四千人,都是需要抚恤的。
本来想着举行会议,延绥镇人多,能在会议中制造压力,结果朱延平理都不理。可谁又敢说朱延平的不是?
天亮了,镇虏军的军法队还在忙活,杀敌人狠,杀自己人更狠。
“第一,战利品分配不变,我拿得少了,无法向弟兄们交代。他们信任我,才把命交给我。要对得起这份信任,这是我朱延平为人处世的根本。至于延绥镇困境,我们镇虏军能掏出一万石军粮,一码归一码,给你们粮食不是怕你们,而是一份友军之间的情谊。”
端着茶碗,朱延平继续说:“这一战怎么赢的,我们大伙心知肚明。想来,朝廷也是知道原由的。可军功是杀出来的,不是嘴上谈出来的。如实奏报,我想我们三军并肩努力,弥平西北大灾,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方。”
“与杨征西并肩作战,不仅要能打,还要费心思。这一仗我们镇虏军打的太累了,后日就撤入米脂休整。如果延绥有战事,我们还会来的。这就是我们镇虏军的意思,诸位以为如何?”
镇虏军一系的徐大相、戚振宗、曹少钦、王朴默认,坦然接受其他人的目光。
轻咳两声,杨肇基道:“既然骁骑将军说了,朝廷不会亏待任何一方,那军功如实奏报。镇虏军要回米脂,我们延绥不反对。只希望,一万石粮食,能尽快运抵。这一战,延绥抚恤前后需要八万石,这批粮食到的越早,越能早日安抚军心。”
边塞,银子往往不顶事,硬通货是能吃饱肚子的粮食或者布匹。
杨肇基恨不得掐死朱延平,他在骗各方,朱延平何尝不是在骗。一到米脂就勒军不进,一副怕打仗怕的要命的架势。不知道违了他多少道救援军令,连杨肇基都认为镇虏军没胆子出关。
而镇虏军的行军速度,让他和所有见过的人都以为,镇虏军把体能都消耗在行军上了。所以,镇虏军到了米脂,没有半月休整是无法作战的。结果,河套贼近在尺咫没有设防,阴沟翻船。
他杨肇基也翻船了,河套贼背后的那些人,也跟着翻船。
杨肇基这边点头,给朝廷的奏报就好写了。
这种奏报不是三军合起来写,而是各写各的,现在有资格动笔的人,都开始动笔,尽量将军功划分明确,相互验证。若相互冲突,朝廷调查起来,虽然是真军功,也会拖延不少时间。
不少虚假军功,就是这样文武勾结,几处军队联合演一场戏,打一场军功中所谓的上万人大仗,实际杀的敌人还不到三位数。 雄霸大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