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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好像已经有了几分醉意,面色红红的,眼神发虚。一片静默之中,只有他忽然将头上青玉冠一把扯下来,掷在那小太监身上,含含糊糊地骂道:“什么沈骑都尉!没见我们正喝酒呢——叫他从哪来的……”
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蓝衣公子给拉住了,用一只果子把他没说完的半句话给堵了回去。
蓝衣公子跟那瘦弱少年正是本家的堂兄弟,毫不客气地低声斥道:“你胡呲什么!也不想想,姓沈的骑都尉,除了那个沈家二少爷还能有谁——!”
瘦弱少年一下子酒就醒了几分,闭了嘴。而那小太监似乎全没看见画舫上发生了什么事,抱着那顶扔在他身上的青玉冠,只笑道:“奴婢谢申公子赏!”
蓝衣公子这才松了口气——毕竟是在公主府上,若堂弟喝醉了酒,又教训了公主娘娘的下人,那闹得可就尴尬了。这小太监知情识趣,一句话化解了他不少麻烦,当下便又抛了一锭银子给他,笑问道:“沈世兄没有提起是什么事吗?”
那一锭银子入了怀,小太监的神情反倒郑重起来:“沈骑都尉今晚本是受邀而来,但半路上因为公事折返而去。方才却急急地又来了,先是面见了公主娘娘,接着便叫我前来叫各位爷回去。”
画舫中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只是听起来毕竟好像是念阳公主的意思,当下靖海候世子便嗤了一声,带了些嘲讽道:“既然沈世兄还等着,我们这就过去罢。”说罢吩咐船夫转向,跟着那只送酒菜的小舟驶向岸边。
琴筝丝竹之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没人说话,湖面被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只有烛火偶尔发出的噼啪声,和船破开湖波的轻微水声。
可能是出什么事了——这是每个人心上不约而同的想法。
船在岸边停下来,一群贵公子从一条木栈板上回到了正殿。卫经远四下望了一望,只见远远的湖面上只剩下了一只船——从灯火处看起来,似乎正是顾成卉所处的那一艘,此时也正往岸边驶来。他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一抬头,却正好迎上了许世岚含笑的双眼——卫经远心下疑惑,仍朝他点了点头,道:“我们进去罢。”
进了正殿,立时就能感受到与之前截然不同的凝重气氛。
只见念阳公主倚在主位的扶手上,皱着眉头,满脸都是被搅扰了兴致之后的不耐烦。英国公夫人、肃亲王妃,包括顾老夫人,俱是神色苍白肃然,偶尔才互相低声地说上一两句。
只不过——虽然在座有念阳公主这样的天潢贵胄、又有肃亲王妃这样的超品命妇——可是整间正殿里的气势,隐隐都被坐在右下手的一个黑衣年轻人夺走了,叫人反倒忽视了那些贵人们。
那年轻人气势渊沉岳峙,他虽端坐不动,却好像有风雷在他身上蓄势待发一般——只要一走进正殿,所有人的目光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到他身上。
黑衣年轻人像鹰似的目光锐利地在进殿众人身上扫了一遍,微微蹙起眉毛,沉声道:“女眷呢?”
他似乎并没有特别的问话对象,但一个小太监却浑身一激灵,忙肃正恭敬地道:“回沈骑都尉的话,已经遣人去请了,想来左不过片刻就能回来。”
说来也巧,他话音刚落,殿外就响起了少女清脆娇俏的唧唧喳喳之声。当先一个穿石榴红织锦八幅裙的年轻小姐,脚步轻快地走进正殿,身后跟了一群年少的姑娘。她们向念阳公主和在座的夫人们行了礼,那穿石榴红裙的姑娘便偎在英国公世子夫人的身边,偷偷瞥了姓沈的黑衣年轻人一眼,笑问道:“母亲,什么事情这么严重,把我们都叫回来了?”
英国公世子夫人没有说话。念阳公主摆了摆手,道:“晏安,你把事情跟他们说一说。”她眉宇间没了饮宴时的勃勃之意,只剩下一片不耐和沉重。
再看一看沈晏安的神态,姑娘们此时似乎也感到了事态的不同寻常,都敛了笑容,乖乖地坐好。一时之间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沈晏安一人身上。
顾成卉打量了他一眼。此时不光是她,所有年轻姑娘们的目光都忍不住在他身上来回流连,毕竟这么冷漠又好看的男子确实太少见了——
沈晏安站起身来,大步走至堂中。他一双眼睛如同黑夜般凉寂高远,五官仿佛刀刻岩雕似的冷峻深邃——明明年纪轻轻,浑身却散发出一种饱阅星霜后的成熟与凝重。
一股夜风从殿外灌进来,吹卷起沈晏安的黑发与黑衣。他开口了——嗓音低沉醉人,可内容却在一瞬间让众人都白了脸:“京中出现乱党纵火,已经有两条街和半条胡同都烧毁了。”
一位年纪二十左右的少妇颤声问道:“怎么——竟烧了这么大一片地方……是哪里着了火?”——方才这些贵妇人们只听说了京中乱党起事,并不知道详情,此刻听了沈晏安的话,脸色不比小辈们好看多少。
沈晏安垂下一双漆黑得好似能够吸人魂魄的眼眸,淡淡地道:“通阳门大街、合和街、羊角胡同。”顿了顿,他又道:“火势一起,就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不然,恐怕烧的不止是这些地方。”
“这些天不是日日都有禁卫军、巡防司巡逻吗?城门夜里也都关着,这帮乱党是从哪里来的?”座中有人急声问道。
沈晏安扫了那人一眼,没有开口。那人正是司马姐妹的大哥,忠渊伯的嫡长子司马元——如此身份,被沈晏安瞧了一眼,竟就闭嘴不再追问了。
“此时禁卫军和巡防司都已出动搜捕乱党。为防万一,还要请公主殿下出借府中侍卫,护送各位夫人小姐回府。诸位——”沈晏安转头对在座的公子们道:“若是有武艺在身的,不妨随侍卫一道沿路保护。”
念阳公主点了点头,靖海侯世子立刻道:“沈世兄呢,你又要去做什么?”
“清匪。”沈晏安短短两字如钟音般清越,靖海候世子顿时不说话了。沈晏安也不看他,只朝念阳公主行了一礼告辞,转身便走出正殿——他脚步沉稳,行动如风,片刻间已去得远了。
沈晏安一离开正殿,顿时殿中好像马上就少了一种威压,众人都交头接耳地说起话来——顾成卉留意到,好几个小太监都深深呼吸了几口,活像他们刚才在沈晏安身边不敢喘气似的。这样的气势,可连念阳公主都没有……
顾成卉正出着神的时候,座上的夫人们已经纷纷起身向念阳公主辞行了。念阳公主的神态中带着重重的埋怨和不高兴,只懒懒地虚应了一番,便算与众人告过别了。
由提着灯笼的侍女领着出了正殿,顺着来路一路走回去,还能看见湖面上被风吹起的数百光球。方才聚在一起玩闹的小姐公子们,此刻都回到了自家长辈的身边,众人如同一条沉默的长龙一般,走在出府的路上。
天色终究还是太暗了,顾成卉走在老夫人身边,扶住了祖母的手。出了府门口,正好见许世岚从公主府的另一侧绕了出来,手上还牵着一匹棕色高头大马。他径直来到老夫人身边,对她行礼道:“顾老夫人,此次回府一路不易,让我送您一程罢。”
顾老夫人听了,喜出望外,抓住许世岚的手道:“好,好!那就有劳你了,只是你自己也千万当心些才好。”
许世岚微微一笑,目光似不经意地投向了顾老夫人手边的顾成卉。他湿润的桃花眼在夜色中熠熠发亮,顾成卉忙装作看不见的样子,低下了头。这一刹那之间的眼神交汇转瞬即逝,谁也没有留意。
身后不远处的顾七,目光才在许世岚身上打了一个转,耳根立马就红了。她犹豫了半响,终于鼓起了勇气,走上前两步,声如蚊呐般地叫了一声:“许大哥……”——话才刚刚出口,紧接着身边响起了一个诧异的男声:“哎——致斋,你、你要送顾老太君回府?”
顾七的话音顿时被盖过了。她转头瞧了一眼,只见说话之人原来是方才撞了她们船的那个儒雅少年公子,似乎是叫什么卫经远的。顾七咬着下唇,暗暗恼恨他不识时务——卫家一帮子女眷都在后头,单他一个跑过来凑什么热闹?
卫经远此刻却顾不得留意旁人的目光了,他控制住自己不去看一旁静立的顾成卉,只盯着许世岚,满脸都写着“你好狡猾”四个大字。
许世岚极诚恳地一笑,走到卫经远身边轻声道:“我妹子来年就要嫁进顾家了,我又与我那妹夫相交甚笃——如今他家老太君在此,我怎能袖手旁观?”
这原因确实合情合理——卫经远听了,见与那位顾姑娘无关,这才稍稍释怀。他还要再打听几句消息,可是没想到许世岚口才又好,几句话就把他给打发了回去。
许世岚打发走了卫经远,回身一看,老夫人正要在顾成卉的搀扶下登车。见他说完了话,老夫人笑着对他道:“世岚你也来扶我一把,你妹妹年纪小呢。”
许世岚笑着应了一声走上前来,一只手扶住老夫人的胳膊,另一只手打着车帘,微微一用力,老夫人便稳稳当当地上了车,留下了顾成卉尚站在车外。
就在帘子放下来、二人各自从车前离开之间的一息工夫里,许世岚已经在顾成卉耳边留下了两句低低的、仿佛还带着体温一般的私语:
“你瘦了,你苦夏?”
“等我找机会见你。”
不远处,顾七刚刚要来找许世岚说话——这一刹那被她收入了眼底,顾七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两下。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