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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猜到了顾家小姐们认识的人不多,一旁的司马珠带着自得给她们一一介绍道:“……打头穿海天一色道服,腰间系玉带的那位,便是靖海候世子了。跟他说笑的公子,却正是我们家大哥……”
说过了先头几位,司马珠忽然一笑又对顾家几个小姐道:“看见了那位穿白衣的没有?就是生得十分好看,手里拿了丝绸的那个……说起来,他的家世恐怕也仅仅是和你们顾家相去不远罢了,多亏有一个好姨母,这才得了皇上和公主殿下青眼……”她语速快如落珠,司马音要拦已是来不及了。
顾成卉忽然觉得心里很不舒服。她仔细看了看司马珠,极是不明白——堂堂侯府怎么会养出这样性子的一个女儿来?光一个小小顾家后院已是乱七八糟,这样性子是怎么在侯府后院之中生存到今的?
不光是她,顾家和许家即将要结成姻亲的事几个小姐早就听说了,此时听司马珠把两家都一阵奚落,不由都沉了脸不肯说话。顾七的样子似乎尤其恼怒,紧紧咬着嘴唇,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冷笑了一声道:“司马姐姐家世显赫,自然是看不上我们这等小门小户的。”她把小门小户咬得特别重,竟是连一声“珠姐姐”也不肯叫了。
顾七这样显眼的态度,不由叫顾成卉连连多望了几眼。司马珠虽然还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可一双眼睛却也困惑地在众人脸上转了转——按理来说此时司马音只怕又要出来打圆场了,可是等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她开口。顾成卉不经意地一瞧,只见司马音的目光在顾七身上流连了半响,却只微微笑着不肯说话。
就在此时,一群少年已走至了眼前。
许世岚一双桃花眼一扫,正好与顾成卉的目光撞了个正着。他微微怔了一下,随即一侧唇角一勾,好像一个玩世不恭的笑容就要跳出来了——然而下一刻他眼珠一转,那笑容旋即消散得无影无踪,紧接着脚下不停,目不斜视地过去了。
顾成卉面上丝毫不露异色,若无其事地吃了一口茶。
左手边的顾七盯了她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一群少年公子来到上首处给念阳公主和诸位长辈见礼,席上顾老夫人此刻忽然见了未来亲家的公子,颇有些喜色,忙拉了许世岚嘘寒问暖了几句。靖海候世子笑道:“顾老太君可不知道,方才致斋可是显了一番好身手——”
顾七手上的茶杯一直定定地放在唇边不动,此时忽然好像控制不住似的叹了口气,对顾成燕低声道:“原来许大哥号致斋。”她唇边便浮出一个淡淡的笑。顾成卉见了忽然心中一动——
这时席上念阳公主听了,对许世岚笑道:“可是真的?你手上又为什么拿了一块丝绸?”
“回公主殿下,刚才我们比试射技,于世兄与我打赌,赌我不能在百步之外射中树枝上系着的一块红绸。”许世岚微微一笑,吸引住了在座夫人们的目光,手上缓缓展开了那块丝绸。只见那丝绸不过半尺见方,正中间赫然一处撕裂的小洞,似乎正是为箭矢所穿,顿时激起了周围人一片惊叹之声。
如此小的一块布料,系在百步以外的树枝上,还要被风吹得不住飘扬——而许世岚居然能够一箭穿丝而过,真可谓神乎其技。
念阳公主一拍席面,笑着赞道:“好射技!有这样的神射手,当真是我大盛之福,怎能不赏?”说罢便回头吩咐侍女,“去取黄金十两,美酒一壶来给许公子。”
许世岚立时躬身谢了恩。
一群贵公子们此时俱与长辈见过了礼,念阳公主笑道:“时辰也差不多了,正该开宴了。”
她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听了,立刻弯下腰来扶着念阳公主的一只手臂站起身来,同时口中唱道:“传旨开宴——”
客人们身后侍立的小太监们一声传一声,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将旨意传出了殿门。
顾成卉眼见四周的宾客们纷纷起身,一时之间有些迷茫,只好跟着站起来。司马音见了她的神色,笑道:“只怕你还不知道罢,我听我母亲说,今日的宴席可不是在陆地上开。”
“莫非是在湖中?”一旁也跟着站了起身的顾成宛听了,不禁咋舌道。
她话音刚落,就见远方的湖面起了变化。
原本天色已是黑下来了,湖面上一丛从的荷花静静地在黑暗中伫立,只能模糊看出一个大概的影子。忽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飘来了无数手掌大的光球,漫漫洒洒地飘荡在湖面上的天空,顿时映得湖水、荷花半明半暗,恍如梦境。
荷花丛的深处渐次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烛,碧绿的荷叶一片连着一片,在次第点亮的烛火下像一幅画卷一样缓缓铺开,间或点缀几朵别样红荷,美得仿佛不是人间。
从湖面的另一侧,驶来了一列中型画舫——每一只船都有五丈余长短,中间放置了一张长黄花梨木案几,打眼一望,案上酒菜果点灯烛都已经备齐。待画舫都靠了岸,念阳公主当先走出殿门,回头朝包括了顾老夫人在内的几位上了年纪的夫人笑道:“此一舟能纳十余人,就让他们晚辈分成男女两船,自去登舟罢了,我们几个也好好说说话。”
老夫人听了,有些担心地朝孙女们看了一眼,也只能笑着应了。
司马音笑道:“几位妹妹,不若咱们同乘一舟,你们意下如何?”
虽然方才司马珠言语不当,惹了顾家姐妹的不爽快,可到底司马音待她们是很亲切友善的,因此除了一个顾七之外,其余几人都点头应好。六个姑娘一路来到一艘画舫前,由撑船的仆妇伺候着上了画舫。
舫上已坐了四五个华服少女,正热热闹闹地说笑着。司马珠一登船,便冲其中一个穿曳地飞鸟描花长裙的姑娘嗔怪道:“卫陶儿——你脚程倒是快,一个不留心就撇下我们上了船来了?”
那叫卫陶儿的,正是孙药灵所嫁入的卫家的嫡系嫡女,世家出身,金尊玉贵的一个人。她拿眼斜了斜司马姐妹和她们身后的顾家几位小姐,微微笑道:“咱们总要到一艘船上来的,你急什么?”
司马音笑着为顾氏姐妹引见了,小姐们互相之间见过了礼,俱都落了座。这时船首仆妇一撑嵩杆,画舫便缓缓地动了。
一个小姑娘哇地一拍手,笑道:“船走了,船走了!”她似乎是卫陶儿的妹妹,叫卫希儿,看样子和顾七差不多年纪,模样天真。
顾成卉从上船起,就静静地不发一言,见过礼之后只坐在一旁吃酒。不愧是公主家的宴席,菜色酒水精美可口之极,只是她也不敢多吃,用了两口便放下了筷子。
画舫上熏着一种避蚊虫的异香,清凉的夜风裹着琴音、香味吹拂着周身——哪怕只是坐着,确实也是极好的享受。
顾成卉扫了一眼身边的小姐们,心中又想到了许世岚。——不知道叫他去查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看他的样子,倒似乎是平平安安,只是怎么也没来报个信……
“五姐你瞧!”顾成宛忽然伸手朝一处荷花丛指去。
顺着她指出的方向,顾成卉眯眼一瞧,居然是一个翠衣女子盘膝坐在荷叶之中,一尾古琴置于腿上,铮铮而奏,乐声清越动人。这一下,船上其余的姑娘们也看见了,纷纷惊叹着笑道:“公主殿下的心思可真是世上少有了!快叫那撑船的仆妇驶近了,叫我们看一看!”
仆妇应了一声,依言而行。凑近一看,原来是那翠衣乐师坐在一只荷叶造型的小船板上,离远了根本分辨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船。这一丛荷花里是个琴师,想来别的荷花丛里也是一样——一阵夜风拂来,吹起了无数飘飘悠悠的盈盈光球,在黑色夜空的幕布下更如梦幻一般的美。卫陶儿终于忍不住好奇道:“这是什么灯?怎么这么轻,风一吹就四处飘——但是又不会着火?”
公主府一个伺候酒水的侍女笑着道:“回卫姑娘的话,是我们公主殿下心思巧。她使人在极轻极薄的软烟罗里,撑上了细竹架,攒成一个球形,轻若羽毛,自然风一吹就走。里面可不是烛火,而是特地为了今儿宴席捉的萤火虫——一只光球里仅有四五只,也不至于叫这些虫儿憋闷而死了。”
这一回,连顾成卉都忍不住暗暗赞叹:不仅是为念阳公主的心思,更是为了这些光球背后的豪奢手笔。萤火虫暂且不提,光说这软烟罗如烟似雾,乃是薄纱罗中最昂贵稀有的一种,可算是有价无市,拿着银子也买不着。但是在公主府,却只拿它来做灯!
卫陶儿性子活泼好玩,此时听说那球里有萤火虫,当下哪里还忍得住,探出去了半个身子,伸手去抓光球。
一只柔软轻盈的光球本来轻轻浮在水面上,此时正好一阵凉风吹来,那光球又悠悠地飘了起来,恰恰与卫陶儿的手指擦过——卫陶儿心中一急,追着光球到了顾成卉的身边,再度探出手去。
就在此时,画舫忽然重重一顿——卫陶儿一个收不住势子,身子向前一跌,眼看着就要摔出去了——顾成卉眼明手快,死死拽住了她的衣角,硬是把她给拉了回来。
卫陶儿吓得脸色青了又白,手捂着胸口一时说不出话。她妹妹急了,扬声朝那撑船的骂道:“怎么回事,好端端地突然震了一下子,若是我姐姐出了事,看你拿命来赔!”
那撑船仆妇忙连声求饶道:“是那一边又来了一艘画舫……”不待她说完,只听一片荷叶的转角处传来一声男子的笑语:“竟真撞上了!看来我于撑船上,没有什么天分。”
其余的姑娘顿时熄了说话声,往荷叶丛的转角处望去。只有卫陶儿朝顾成卉感激地点点头,低声道:“方才多谢你了。”
顾成卉应道:“举手之劳罢了。”二人相视一笑,随即把目光也投向了不远处驶来的画舫。果然那艘画舫上坐着饮酒取乐的,就是方才那一群贵公子——船头一个手里还拿着嵩杆的,却是一个身穿玉色书生袍的儒雅少年。那少年将船退了半丈有余,遥遥举起了一杯酒,笑道:“方才撞了妹妹们的船,是我的不是。卫经远在此给各位赔罪了。”说罢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原来是自家人撞了自家人——这个卫经远正是卫陶儿的嫡亲兄长。此时卫陶儿身边一个叫刘芷的姑娘笑着起哄道:“卫大哥,方才你险些将陶儿妹妹撞落了船去——这样一杯酒就能抵得数了?”
顾成卉忽然听一个熟悉的轻佻嗓音笑道:“叫他撑船的主意是我出的,不如让我过去向各位妹妹谢罪罢。”
说话之人正是许世岚。随着这么一句话的工夫,他已从画舫里转了出来,一张俊俏面容映着漫天的柔光,更显得好像有种吸人沉醉的魅力一般。
方才还在取笑卫经远的刘芷看清了他的样貌,脸一下就红透了。许世岚足尖一点,轻轻巧巧地跃过两只船之间长达半丈的空隙——惊得这边几个姑娘都抽了一口冷气。而当他落在顾成卉的画舫上时,手中却是稳稳的,连酒都没有洒出一滴,刘芷当下便叫好道:“许公子好身手!”
司马音看着许世岚入了画舫,忽然压低了声音对顾七说道:“我妹妹的话,我是不认的——许致斋文攻武略,人品相貌,都几乎无可挑剔,算是不世出的佳公子了。”
顾七的脊背顿时僵直了。她转头看了司马音一眼,半响才笑道:“没想到音姐姐对他的印象倒是很不错。”
“岂止是我——”司马音笑道,“你瞧刘芷,眼珠儿都不肯多转一转。刘家你是知道的吧?她父亲是内阁学士,走得跟卫家很近。以家世上来说,配一配许家的公子,也不算不合适……”
更何况还有一个陈昭妃在——有了这一重,就是世家贵女,许世岚也是娶得的。司马音这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顾七心里也想到了。
忽然画舫的船首微微往下一沉,原来是卫经远也上了船。顾七不经意地扫了他一眼,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司马音几句话上,僵硬地笑道:“音姐姐跟我说这个干什么!”
司马音一笑,低头在顾七耳边说了几句话。
不远处刘芷的声音又带着笑意响起来:“许公子再斟一杯酒,向陶儿妹妹陪个不是罢!”
这群贵女往日便玩笑惯了的,男女大防本就看得不重。加之长辈现在又不在身边瞧着,倒越发有些随意了。刘芷竟亲手给许世岚满上了酒,几个小姑娘拍着手看他又饮尽了,一片笑闹声不绝于耳。
卫经远也不来解围,只笑着朝卫陶儿走去,道:“方才你没事罢——”话音未落,目光一瞥,落在她身边顾成卉的身上。
此时恰好又有几只光球被风吹起,几片柔柔光晕羽毛般划过夜空,从正面看去,正好映亮了顾成卉的耳垂处,仿佛有人素手摘了月光,制成耳珰盈盈地挂在她的脸颊旁。顾成卉尚自不知,见卫经远望来,只微微一笑,行了个半礼。
卫经远一时说不出话了——他费了好半天的劲,才移开了目光,再望向自家妹妹时,却已经忘了自己下半句话要说什么。
卫陶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听说这些光球里有萤火虫,本来正要去抓。被你一撞,不要说光球了,我都险些栽了下去。若不是这位顾家的妹妹……”她转头示意了一下,“我恐怕已经在水里了!”
卫经远忽然之间又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去看顾成卉,心下竟没来由地微微一喜。他笑着对顾成卉道:“家妹性子跳脱,多亏了顾姑娘伸手相助,不知……”他正踌躇着想问问顾成卉在家行几,突然只听公子们乘坐的那艘画舫上传来一声:“月亮出来了!”
卫希儿听了,忙探头去看。“今晚月色真美——姐姐快过来看!”她这一声不要紧,顿时引得几个姑娘都凑了过来,恰好站在了顾成卉的身边,叽叽喳喳地笑着要出彩头来作诗。这么一闹,卫经远后半句话只好吞了回去,一张俊面微微发起了热。
顾成卉笑着道了一句:“举手之劳,无足挂齿,你和陶儿妹妹都太客气了。恕我失陪——”说罢笑了笑,站起身走了开去。
虽然似乎在权贵世家的交往当中,男女大防守得不严,可顾成卉终究没有忘记自己所处的境况。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老觉得顾七盯着她的目光阴森森的,更不敢和卫经远一个外男多说了,走到一旁自己动手斟了杯酒,慢慢地吃。
许世岚离得不远,见了顾成卉便对她笑道:“顾姑娘原来也在!方才多有失礼了。”
连卫经远都没多理会,顾成卉更不肯和他说话了——顾七的眼睛简直像刀子似的,扎在她的后背上——当下只默默地福了福身。许世岚见状,也不多说,微微一笑。随后便转头对卫经远道:“卫世兄,我们也该回去了。女眷们的船上,实在不好耽搁得太久。”
卫经远尚自发着呆,被他一叫顿时回过了神,忙道:“正是、正是……”便随着许世岚一道,往自己的画舫走去。经过顾成卉身边时,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见一旁的司马珠正好找她说话,到底还是有几分失落地走了。
“卉姐姐怎么不去看月亮呢?”待那两位公子走了,司马珠笑吟吟地拉着顾成卉的袖子问。“我瞧你一直也不大说话,莫非觉得有些拘束了?”
不等顾成卉做出回应,她又笑道:“不要紧的,多来两次就好了!今年秋天的宴席,我定要和公主娘娘说,还要请你们再来。”
顾成卉保持着笑容,瞧了她一眼。方才许世岚在她身边走过时,压低了的一句耳语忽然又在她脑海里重放了一次——
“离司马远点!”
众目睽睽之下,许世岚只来得及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顾成卉想了想,始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对司马珠笑道:“我天生性子就沉闷,跟我呆在一处怪没意思的。司马妹妹要是想去找她们玩儿,可千万别顾及我。”
司马珠撇了撇嘴,摆出一副指点她的样子:“就是沉闷才更要和人相处呢,越闷着岂不是越不会说话么!”
顾成卉发现司马珠不是性子直,根本就是性子惹人讨厌。加上因为许世岚的提醒,她现在心里加倍地提防着司马姐妹,因此只笑了一笑便不再说话。司马珠果然失去了耐心,甩手道:“我去那边坐坐!”便起身去找卫希儿聊天了。
顾成卉也不在意,仍旧斜倚着栏杆,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遍司马氏姐妹。不远处的司马音和顾七不知道正在说什么,头凑在了一处,显得特别投缘。司马珠这边就有意思了,她刚走到卫希儿身边,后者就不由自主地退了小半步。
司马珠道:“你们赏月作诗,倒是会附庸风雅。”
卫希儿没说话——恐怕也是没话可说。司马珠又道:“对了,咱们去捞那些光球吧?我可不是你姐姐那小矮个儿,我的胳膊长。”
顾成卉在后头听见了,几乎没喷出来——一边坐着的卫陶儿把这句话听了个正着,阴着脸站起来,走到顾成卉身边坐下了。司马珠见自己又闹了一个不愉快,当下也不再和卫希儿纠缠,只扁着嘴坐在司马音和顾七的身边。
也不知她们在说什么,很快的,司马珠也将头凑了过去,嘀嘀咕咕地说起了小话。
望了一眼卫陶儿气鼓鼓的侧脸,顾成卉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低声问道:“这两位司马姑娘……到底是怎么回事?”
卫陶儿瞥了她一眼,意味深长地道:“你的感觉倒是蛮灵敏嘛——虽然你救了我,可我也不好在背后嚼舌根子。不过时间久了,你自然会知道。”接着笑了笑,转开了话题。顾成卉闻言,也只好按下了心里百般疑惑,无事人似的跟她说了几句。
半丈以外的那艘灯火辉煌的画舫,正逐渐驶离顾成卉的这一艘,在小姐们的身后转了一个弯,从侧面走了。
那艘画舫上,卫经远正好也靠着栏杆坐着,他不经意一抬头——顾成卉静静地坐在挥洒下来的一注月光里,清丽得仿佛由湖碧与月白两种颜色凝成一般,模样翩翩出尘,一时竟不知她与夜月哪一个更皎洁些。
贵女们的船逐渐远了,卫经远手里还握着一只酒杯,滴酒未动,兀自有些发呆。
顾家他是听说过的——当然也是全仗了顾老夫人的名头。算起来,那位顾姑娘满打满算也就只和他说了一句半的话——可是不知怎么,她身上好像有种特殊的、从容的风度,使她光芒四射……卫经远面对她时,只觉得自己如同微尘一般。
想着想着,他眼前一片月白色衣袂飘扬,一个人坐在他身边——正是许世岚。
一见到许世岚,卫经远忽然想起他曾经和那位顾姑娘打过招呼,当即有些吞吞吐吐地道:“没想到……致斋,你认识的人——倒是不少。”
“哦,你说刘姑娘?我方才也是头一次见……”许世岚往椅背上一靠,用他特有的懒洋洋的口气应道。
“不、我不是说刘芷那丫头——另一个,嗯,个子到这儿的。她叫什么名字?”卫经远在胸口处比了比。
“噢——你说的是顾家的那个。”许世岚挑起了一个笑。“打听她做什么?”
卫经远虽然觉得,对方那双桃花眼可能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心里羞窘得只想跳进湖里去,可面上神色却越发严肃郑重起来:“她对家妹有相助之恩,我自然要同家妹日后登门拜谢的。”
许世岚靠在椅背上,将头仰了出去,望着亮晶晶的夜幕笑道:“我也不知道她叫什么——或行几。只不过,我听说如今顾家没出阁的姑娘里,就只有一个嫡出女儿了……”
卫经远恍然大悟——他低低地自言自语道:“是了。那等从容气派,必是嫡女无疑……”他想到此处,顿时好像活泛过来了一点,带着两分感激,笑着冲许世岚点了点头。
许世岚也笑得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回应。
就在二人各怀心思的时候,一只运送酒菜果点的小舟驶近了来,舟上一个小太监扬声道:“各位爷,烦您老们靠靠岸,沈骑都尉在正殿相候——”
画舫里安静了片刻。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