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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氏一席话说完了,又谦虚地加了一句:“……当然,我也只是一个妇道人家,具体怎么办,还得看姑爷拿主意。”
顾老爷皱眉想了半天,觉得这主意虽算不上绝妙、顶好,可如今似乎除了它也无法可想了。他当即一捋自己的胡须,叹道:“实不相瞒,今日若不是大嫂先送回了老三、后又以妙计告之,只怕我们家又要乱作一团……”
余氏微笑着没说话,孙氏却满心不舒服地动了动身子。——什么意思?若是大嫂没来,自己这个当家主母就成了一件摆设不成?
她在一旁不高兴着,另一边顾老爷已经开始盘问起了顾明柏——“你这个孽子,还不快将你拉人入伙所赚的都给我写下来?按人头来写!先写那个……朱、朱什么的!”
今日府外闹得最凶的,不是陈放然,而是得了他授意的朱小手。
顾明柏这才停下了给茶叶子吹气的工作,抬头瞪大了一双眼道:“父亲,不是我不想写,实在是我记不住啊。这十来个人,人人投的钱都不一样,我拿到手的自然也不一样。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我哪里还想得起来?”
不知是哪里,顾明柏这话怎么听,怎么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意味,气得顾老爷一把抓过茶碗就朝他扔了过去。瓷片碎了,在地上激起了“嗆啷啷”一阵响,在场两个女人忙劝了好几句,才算是把顾老爷的又一只茶碗劝了下来。
余氏的声音永远都那么镇定,似乎总含着礼貌的笑意:“栢哥儿好好想想,你拉一个人入伙,那起子骗子是按照什么标准给你人头钱的?”
孙氏不安地看了一眼儿子,后者吐出来两个字:“一成。”
“那你好好想一想,每个人都投了多少……不就知道了吗?”余氏的话刚一说罢,孙氏心里却反射性地浮现了“八百两”三个大字,默默地扭开了脸。
顾明柏仍然摇头道:“我就是忘了——时间过得太久了!”他正要说他连一共多少钱都没了印象之时,不想顾老爷却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我知道了!”
“姑爷说说。”
“上一次永福郡主的小儿子,那个叫陈放然的来找我要钱时,说过一句‘算你运气好,十来个人一共才投了六七万两银子’之类的话,这个数字我倒是记得十分清楚。”顾老爷一口说罢,几乎控制不住地深深叹了口气道:“……这么一来,顾家起码要赔上六七千两银子。”
顾家几人不约而同陷入了片刻的沉默当中。每个人心里都在飞快地打着算盘:加上顾二太太的银子,这已经是一万多了。孙氏一颗心提在半空,见余氏始终没有说出她也投了钱之类的话,松了一口气之余又是满心的不甘:竟又欠了这个大嫂的人情了!
她一双眼不住地溜向顾老爷,只盼他一口否决了这个办法才好。
须臾,顾老爷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也只好这般息事宁人了。大嫂恕我少陪,我这就前去安抚那些人……”说罢起身朝余氏匆匆一礼,不待孙氏有机会说话,人已经出了门。
孙氏方才悬着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一时竟连脸都白了。余氏见了心中不禁起了疑,轻声吩咐道:“立春,你坐到我的身边来。”
从正明居出来的顾老爷急急地往前院走去,才走到一半,忽然脚步一顿,差点叫他身后的小厮撞上。“我竟忘了叫上老三那个孽子!”他叹了一声,瞧了瞧身后那年纪尚幼的小厮,摇了摇头,只好掉头折返回去。
一方面是为免那群纨绔们信口开河、漫天要价,一方面也是为了提溜提溜这个不成器的三子,顾明柏今儿个是无论如何也躲不过清闲的。
还没到花厅门口,却见四周的小丫头已经被遣走了,放眼一瞧竟一个人也看不见。若是大嫂叫个茶,岂不是连个应声的都没有?
顾老爷一边埋怨孙氏,一边朝门口走去。
余氏那特有的沉稳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我已经说过,你劝我投的八千两,我只当丢了,不要你还。你作甚么仍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
半响,花厅里仍是一点声息都没有,顾老爷不由慢下了步子,转到廊下站着去了——一双耳朵却立得比兔子还高些。
“立春,你我姑嫂二人,还有什么话不能说?倘若你当真有什么麻烦,我却半点不知地回去了,叫我如何同你大哥交代?”
孙氏的叹息声这才响了起来,带着点不甘不愿似的。“这件事说到底,大嫂也不能帮我什么……老爷说拿钱去赔,可账上哪来的钱呢!说到底,无非就是愁银子罢了。”
余氏沉默了一会儿,道:“六七千虽不算少,可对你们家来说也还罢了。怎地账上竟连这一点子钱都没有?”
这也是站在门外的顾老爷最关心的问题。
孙氏含含糊糊地道:“我们家不是也被骗了不少钱嘛……因此一时手头有些紧。”
这个说辞应付余氏是够了,可却在顾老爷心中激起了浪潮般的层层疑惑——孙氏分明说她是用自己的嫁妆钱入份子的,被骗的也该是她嫁妆钱才对,怎地今日竟和余氏说是府里账上没有钱?这个念头一起,登时如百虫噬心,顾老爷马上放弃了进屋去叫顾明柏的打算,转身快步走向正明居主屋。
听闻儿子突然过来了,老夫人忙披了一件外衣,由林妈妈扶着来到了堂上。顾老爷左右一看,心不在焉地问了一句:“二丫头今儿个没有来?”
老夫人笑道:“一早就来了!在后院给我熬汤呢……非说秋日吃一些干贝萝卜汤于我这个老毛病是最好的,我也就随她去了。”
顾老爷“噢”了一声,丢开不提,转而压低了声音问道:“母亲……您手上是不是还有一份账房的钥匙?”
“是,怎么了?”老夫人眉眼、表情好像都顿时凝住了一般。“这样钥匙我与你媳妇一人一份,不过我好些年也没用过了。”
“儿子想请您去将近来的账本取出来。”顾老爷声音发沉,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眉心。“我怀疑最近账目上有些不对……一会儿我就把外院的账房先生叫进来,好好查一查帐。”
咦?
手里端着托盘、正往主屋走去的顾成华脚步顿了顿。就这么一耽误的工夫,门口的小丫头已笑道:“二小姐,汤弄好了?老夫人正等着呢!”
声音传进了屋里,立刻就掐断了顾老爷的话头。
顾成华当即迈步进屋,放下了汤,朝顾老爷扬起笑容道:“在外头就听说父亲来了,偏巧没有准备父亲的。父亲若不嫌弃,我这就去再备一些端来……”
顾老爷此时有话要同老夫人说,正求之不得呢,忙笑道:“二丫头去罢!让我也尝尝你的手艺。”
顾成华微微一笑,行过礼,走出了屋子。
念奴正在门口候着她呢,见她这么快就出来了不由微微一怔。顾成华看了看四周,低声道:“你去后面再熬上一些汤,不等我回来,不要端进去。”
“少奶奶要去哪儿?”念奴不由问了一句。
顾成华不答,反而用眼尾扫了扫她,见念奴低下了头去,才轻哼了一声,脚步匆匆地直朝花厅去了。
此时孙氏姑嫂二人仍坐在花厅中说话儿,猛地见了顾成华来,倒有些吃惊。孙氏忙笑道:“还打算过一会儿就叫你来见你大舅母呢,不想你先过来了!”
顾成华没料到余氏也在,几乎脱口而出的一腔话又吞了回去。
早在半年以前,顾成华就找过这个又有钱、又有地位的大舅母,求她帮忙给自己的夫君搭线捐一个官做。不想余氏却一口便回绝了,还长篇大论地训了她整两张信纸,说她不于正路上帮扶夫君,却只惦念着一些歪门邪道——好在二人只是通信来往,没人看见顾成华当时的满脸羞恼之色。
自那之后,顾成华便也与自己母亲一样,对这个大舅母喜欢不起来了。
想是这么想,她面上却没露出什么来,笑着向余氏行过礼坐下了,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二人说了几句话。过了一会儿,顾成华却忍不住了,悄声对坐在一旁百无聊赖的顾明柏道:“……你想个法子,把大舅母引开,我有重要话要告诉母亲。”
顾明柏抬眼看了看余氏,满心不愿意,问道:“什么事?”
“叫你去就去,一会儿再告诉你知道。”顾成华催促道。
顾明柏一向对这个二姐有几分佩服,闻言也只好想了个由头,站起身去找余氏了。他才一与余氏搭上话,顾成华趁机朝孙氏低声道:“母亲,我方才在祖母那儿的时候……”
也是她今儿个运气不好,话才刚开了一个头,只听门口传来一个丫鬟的声音:“太太,舅太太,五小姐来了。”
顾成华只好再一次,把话吞回了肚里。 庶道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