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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婶被两个年轻的小伙子分别驾着胳膊，她双目无神的走在马大壮的尸体后头，俨然一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顾玥看到马婶那个样子心里面也慌得很，她应这人群走出屋子去，才出现在院子里，罗婶子就匆匆忙忙地跑到她身边，拉着她往屋里走，“你别出来，你身子还没好，这时候虚弱的很。”罗婶子压低了声音，保证只能让顾玥听到，“晦气，你身子虚，可别往前去了。”
顾玥不大懂这些东西，眼下罗婶子说的有模有样，她倒还真是有些犹豫了，“可……大壮哥……”
罗婶子“嗨”了一声，拍拍顾玥的手，“用不着你帮忙，咱们村子靠山吃山，每个几年总要出点事情的，这都是报应，是大山的报应！”
顾玥被罗婶子说的一愣一愣的，但她心里面到底还是担心马婶，“马婶怎么样？”
罗婶子叹了口气，“他们家老马就是死在下头的，现在大壮也没了，她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顾玥觉得马大壮的死同矿上脱不了干系，继而就想起那些因为工作而受伤死亡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得到些赔偿，“矿上要赔钱的吧？马婶总要生活啊？”
“矿上能陪几个钱？”罗婶子的脸上满是不屑，“都是喝血吃肉的，眼下出了事情就算陪前又能陪几个钱？早几年老马没的时候据说才赔了十块钱。”
顾玥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也不拿人命当回事啊！”
罗婶子正要说什么，院子里头忽然有个男人叫她，她应了一声，匆匆忙忙就跑了出去。
顾玥扶着门框站在门口，听着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同罗婶子交代事情。
按照这里的风俗，矿井塌方是因为山神爷爷发怒了，被他留下的人那都是平日里惹他不高兴的。既然是惹了山神爷爷不高兴，那么自然就算是罪人了，一个罪人是不能在家中停灵的，必须尽快入土，方能安抚山神爷爷的怒火。
顾玥眼看着马婶呆呆地坐在马大壮尸体庞的土地上，她拿了一个木头的小板凳，慢慢地走到马婶身边，轻轻地叫了马婶一声，可马婶仿佛是没有听见一般，对顾玥的到来半点反应也没有。
顾玥吃力地搀扶起这个干瘦的老太太，然后塞了一个木凳在她屁股下面，这才又扶着她坐好了，“马婶，大壮哥虽然没了，但是你可千万不能想不开。大壮哥那么孝顺你，肯定希望你以后能好好生活。眼看我身体就好了，等我好了我照顾你。”
院子里的人越来越多，人来人往的也不晓得走在做什么，顾玥坐在马婶旁边，虽然身后就是马大壮的尸体，但很奇怪，她一点都不害怕。大约是因为她晓得，马大壮生前是个好人，对马婶，对她都是十分不错的好人。
顾玥的身子还很虚，她虽然努力的睁着眼睛想要陪着马婶，但最后还是睡了过去，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了土炕上，也不晓得是谁把她给抱回来的。
顾玥踩着黑布鞋下了地，她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也没看到一个人影，就在她正准备去厨房给自己倒点水的时候，院外响起了渐近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站在院子中间的顾玥瞧着走在人群前头的马德昌，隐约听到他说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和“要你好看”之类的话，但马德昌一看到院子里的顾玥，立刻就停止了那个话题，并且摆了一副笑脸快步走到顾玥身边。
“顾姑娘怎么还自己出来了，身体好了吗？”
顾玥牵起嘴角礼貌的微微一笑，“多谢马少爷关心，我也是醒了实在太口渴，可叫了几句发现屋子里没人，才想自己去厨房倒点水来的。”
马德昌对着身后一个小青年使了个眼色，那小青年立刻跑到厨房里去给顾玥倒水，而马德昌自己则是趁机扶着顾玥，慢慢的往正房的屋子里走，“马婶在家啊，她没应你吗？”
顾玥疑惑地看着马德昌，“大壮哥哥不是下葬吗？婶子怎么会在家？”
大约是终于碰上一个可以显摆自己懂得多的机会，马德昌耐心的同顾玥解释道：“得罪了山神爷爷的人是要陪给山神爷爷的，不能有墓碑，家里人不能晓得葬在哪里，当然也就不能去祭拜。我们昨儿连夜挖了个坑，早上才给人葬了，哪能带着马婶去啊？老太太就在家里头呢。”
顾玥不知道这里的人为什么这样愚昧无情，一个女人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他们居然不让她知道儿子的坟在哪里，也不准她往后去祭拜，想到这里顾玥的心里忽然涌上不好的预感，“可家里头没有，我刚都看过了。会不会……会不会婶子想不开了？”
马德昌其实压根就不关心马婶想不想的开，可顾玥这样问了他总不能装傻充愣，本来想说让人去找找，正好这时候去给顾玥倒水那个人拿着碗回来了，正好帮他把话题给岔过去了。
顾玥在炕沿边上坐好，结果那人手里的水碗，才喝了一口“噗”的一声就吐了出来，那人居然给他盛了一碗生水。
马德昌以为顾玥是呛着了，抬手就要给顾玥顺背，被顾玥一抬手，给阻止了，“我没事，谢谢马少爷的。”她假装咳嗽了两声，把碗还给马德昌，“能不能麻烦马少爷帮我去找找婶子？大壮哥哥才没了，我实在怕婶子想不开。”
马德昌见顾玥又提起这事情，面上也不好推脱，他点着头连连应声，说是这就带着大家去外头找找马婶的下落，然后就硬着头皮带人走了。
顾玥一个人待在家里，虽然后来自己给自己到了些水喝，但自从马大壮出了事情，家里再也没有开过火，眼下半天能吃的也没有，她只能一碗又一碗的喝水充饥。
一直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顾玥听到一个脚步声，她走出去一看，居然是马婶回来了。
顾玥看到马婶异常的激动，她甚至是小跑出去的，她跑到马婶面前用力地抱住了马婶，“婶子，你可回来了，我这一天都在担心你。”
马婶在顾玥耳边幽幽地叹了口气，“丫头啊，我又去看了你大壮哥一眼，我没事，婶子能有啥事呢？都活了大半辈子了，没有啥是想不明白的了。”
顾玥听到马婶的话在心里松了口气，“婶子，我知道我同大壮哥哥比不了，但你救了我的命，就是我再生的母亲一般，往后我来照顾你。”
马婶将顾玥轻轻地推开，她用布满了老茧的手拉着顾玥往屋里走，“饿了吧，家里也没什么吃的。”
顾玥眼圈泛红的跟在马婶身后，“不饿，我晓得婶子你会回来给我做饭吃的。”
阳光照在马婶身上，顾玥看着她一夕之间白了许多的头发，哽咽的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想着，以后一定要带马婶出去，离开这个愚昧的小村庄，带她看看外面的世界。
马大壮的死似乎给了马德昌频繁往来马婶家一个借口，他最近每日都要跑过来看看，美其名曰是替他那个当村长的老爹关心一下马婶的生活。
顾玥起初还爱着面子同他陪着笑脸聊天，后来发现他来的越来越频繁，待着也越来越长，索性就开始一听到他的声就装睡。
马大壮的赔偿在死后一个多月，终于是拖拖拉拉的送到了马婶手中，不晓得对顾玥有其他心思的马德昌是不是同他那个矿主舅舅说了什么，马大壮的赔偿金额居然是马家村有史以来最高的——一百五十块。
马婶拿到钱的时候手都在抖，倒不是因为她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钱，而且她觉得这是带血的钱，是带着马大壮血和命的钱。
瞧着马婶对着手里的一百五十块楞楞的出神，顾玥赶忙对着来送钱的矿主和村长马贵道了谢。她心里明白的很，这些人就算是一毛钱的赔偿也不给，她们也是无可奈何。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可悲，明明马婶才是受害者，却要因为拿到赔偿而对矿主和村长点头哈腰的表示感谢。
送走了矿主和村长，马婶坐在板凳上对着手里的钱出了好一会的神，忽然抬起头来看着顾玥，“你的离开这里。”
忽然听到这话顾玥也是一怔，“婶子让我走？”
马婶郑重地点点头，从木凳上站起来，做到了顾玥身边，“眼看你的身体就要恢复好了，你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
顾玥的身体确实一日好过一日，但她觉得这身体并不能支撑她去上海这样远的地方，“我……我现在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但是，回到家里去……”
马婶站起身来去院子里关好了院门，又将正房外屋的门也关好从里面插上了一道木栓，这才坐回到顾玥的身边来，饶是如此她大约还是不怎么放心，讲起话来声音压得很低，“姑娘，婶子知道你是个好姑娘，婶子不是不想照顾你了，只是，你真的不能再留在村子里了。”
顾玥不明所以，迷茫地看着马婶。
马婶咽了一口唾沫，将手里的一百五十块拿出一百块来放到顾玥手中，“你拿着这些钱，这两天我给你收拾收拾东西，你得找一天尽快离开这里。”
顾玥看着手里的一百块钱，心里仍旧十分纳闷，马婶看到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得走，再不走怕是要走不了了。” 掌中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