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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左绕过一汪潭水来到阁楼下,颇费了一些工夫。大门外的墙上钉着一张红纸,纸上写着一个“丁”字。
“丁”是指丁仪,说明在阁楼里的人是丁仪长老。
长老院现在登记在册的有二十一人,不过日常的状态是只有三五个长老守在阁楼里,有时还更少。绝大多数长老或是外出游历,或是出门办事,或是“有些私事要处理”,总之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过,有一人十有八九都是在的,此人就是丁仪。
曾经有一次,长老院全体出席论剑大典,鸢尾长老清点人数是二十二人,便兴致大发,给每位长老按十天干外加十二地支分配了一个代号。天干为上,地支为下。她说,丁仪姓丁,他的名字又总是钉在阁楼上、哪也不去,适合分配一个“丁”字。
当时丁仪为自己分辩说,江湖是非多,不是他喜欢的地方。他乐意偏居一隅,潜心钻研武道,传授给后辈,这让他感到安心。
当时的破云长老呛他说:“你自己不愿意深入江湖,却教你的后辈踏入江湖,这要脸皮多厚才能够安心?”
丁仪说:“你说得好啊!”于是抬头四十五度,此后果然就有点不太安心起来。
阁楼的大门微微开启,透出一点幽光。一楼没人,只有几张空桌子,一位车马院的年迈杂工在扫地。亮着灯光的地方在二楼。
江左轻声步入,不忘向杂工道了声:“辛苦。”就要上楼。
接着,一把扫把横在他身前。
“你当丁长老是你想见就见的?”
呵,竟是那名杂工。
江左拿出名帖,耐心道:“既然这样,烦请通报。”
岂料那位杂工阴笑着摇头,道:“要我通报可以,不过这天下没有白跑腿的理,大侠赚钱容易,多少意思意思。”
这年头,发家致富还真容易啊。
江左一叹:“也就这么点儿出息了。”
本来看这位杂工甩出扫把的干脆利落,江左还以为他是个颇有自信的劲敌,心中不敢怠慢。可一听这句“多少意思意思”,顿觉索然无味,刚蓄上的力又都泄了七分。于是不理那位杂工,还是要往楼上走。
杂工的力气倒是不小,死死抵住扫把,就是不让江左往前走。江左心中一凛,隐隐感觉到那种一般是习武之人特有的力道,也是所有人都说江左所不具有的那种力道。
还是练过的哟?不过,练得不到家,显然是个新手。
江左不可置信地看着杂工:“丁仪长老什么水平,用得着你在这里多事?如果我上去之后,他不想见我,让他一掌把我打飞出去就好了。”
奇的是二楼毫无动静,像是根本没听见这里的吵嚷。
江左心生疑惑,更用了力要撬开身前的扫把,硬往楼上闯去。杂工似乎是拦不住了,索性整个人连扫把扒在楼梯前,仍不忘摆出高傲的姿态声明道:“停!我警告你啊,我是车马院的正式在编人员,你这样跟我动手动脚是要……”
可惜,此人下一刻就倒在地上,没了声音。
江左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楼上。他现在有一点条件反射的警惕,总是担心楼上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在等着他。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贸然对一个杂工下如此重手。
江左没有冒进,而是站在原地喊了几句:“丁长老?——丁仪长老?——丁仪?”
还是没有回应。
江左心跳起来了。深呼吸了几次,终于还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往楼上走去。
门口写个“丁”字,就真能证明楼上是丁仪吗?如果楼上不是丁仪,又会是谁?如果楼上就是丁仪,他为什么不应?楼下那个杂工看起来是想赚点跑腿费,不过其实主要目的应该不是这样的吧?
带着一堆疑惑和不安,江左缓缓走向二楼。
确实有灯光,确实有人坐在那儿,确实是丁仪,呼之不应。
江左小心靠近丁仪身边,见丁仪似在熟睡。他用手轻轻一推。
丁仪噌的一下站起来。江左吓得跌坐在地上:“丁长老!我还以为你死了。用不用这样吓我?”
丁仪整整衣服坐下,抱歉道:“哦,江左啊,正好我也有事要找你。你有什么事,你先说吧。”
江左也不废话,伸手把自己的名帖拍在桌上,说:“听说你们想把我踢到田肆院不成,又在琢磨把我插到车马院干兼职?我要说一句啊,就一句:我不去。”
没想到,丁仪收了收桌子,埋下灯芯只留最后一丝丝火苗,搭着江左的肩膀往外走,边走边说:“其实,我个人也不同意这样针对你。你走的虽然是个偏门,但偏门也有尝试的意义和价值,不能一棒打杀。”
“哦,这样吗……”
丁仪说:“当年我也是这么说破云的。可惜后来破云做得太过,我保他也保不住。”
听到破云前辈的名号,江左刚刚才缓和的脸色又阴沉了起来。破云前辈还真是不傻,为江左指点迷津的同时,也没忘顺便给江左挖个坑,把这孩子拐到他当年走过的路上。要不是破云已经死了,江左定要再去找他喝回茶,把话说说清楚。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一楼。江左有点心不在焉,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四下看了一眼,心里陡然一惊。
刚才还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那个杂工,竟转眼就消失不见。
丁仪走着走着,见江左忽然放慢脚步,便以探询的目光看着江左,道:“你有什么事吗?”
江左扫视着空荡荡的一楼,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都不知道当讲不当讲,难道我还能知道不成?你想讲就讲,不想讲拉倒,跟谁学的说话绕这么多弯弯?”丁仪冷哼一声,充满了不屑。
江左扪心自问,确实,这很不江湖。得改。
江左问道:“阁楼里,平时晚上都有车马院的人来打扫吗?”
丁仪的表情显得很奇怪,他沉思良久,方才说道:“车马院的人,我不熟。”
空荡荡的一楼,仿佛有冷风吹过。
“不熟吗?”江左说。
他是长老,本该比任何人都了解凤鸣渊的各个部门。何况他又是一个十有八九都在凤鸣渊的长老,按理说更应该跟这些服务人员低头不见抬头见才是。怎么会不熟?
丁仪说:“我是个江湖中人,只知道习武。你们生、杀、哭、笑四个班,是我们教出来的,所以我熟。药园和武库,都和习武关系密切,所以我也熟。田肆院每年要交来不少钱,所以这个我也不得不熟。但是车马院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熟?”
江左说:“他们天天在你身边晃荡,你却说跟他们不熟。就算你武功再高强,就不怕有一天死在他们手里吗?”
丁仪听了江左的诅咒,不但不气,反而抚掌大笑,说:“你跟我很熟吗?由着我把你带到没人的小树林里,你就不怕死在我手里?”
江左被丁仪这话一噎,一时感到有些毛骨悚然。
他是真的怕。
但怕就不跟丁仪走吗?如果不跟着走,谁知道会错过什么呢?
“你还是没有见过真正的江湖。”丁仪说。“江湖之大,你不可能认识一切人。就算认识了,也未必有什么用。朋友可以随时背叛你,敌人却可能成为朋友。不起眼的乞丐也许哪天就成了人人敬畏的教主,顶尖的长老却转眼就沦为罪人。研究这些太累了,我没兴趣,所以干脆不去想那么多。哪天死了便死了,至少我活得痛快。”
江左闻言,内心复杂。其实他又何尝没有见过江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道理?
他只是不如丁仪的心态豁达。
二人在月色中行走,江左有些不适应,走得磕磕绊绊。丁仪却如履平地,脚下生风。他们走了一条江左不熟悉的路。也不知走了多久,江左看见丁仪在他前方停下了脚步。
江左紧走两步跟上去,却见前方有隐隐波光。原来这是山谷中央的那片深潭。这潭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月光在水面晃动。
“雏凤潭。”丁仪介绍说。“这是凤鸣渊最大的一片水域了,你说它算不算江湖?”
江左说:“小江湖。”
丁仪说:“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看一眼真正的江湖。”
江左半开玩笑道:“你要给我看的这个江湖,能淹死我吗?”
丁仪说:“能。但是,你总是要走上江湖的。时光匆促,世事催人,怕是没有时间给你慢慢准备了。”
江左说:“我还想问,为什么是我?只是因为刚好遇到我吗?”
“因为你……”丁仪明显犹豫了一下,才说道,“嗯,深不可测吧。虽然现在看似弱小,但又隐约潜藏着巨大的可能。有时候我确实对你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我想也许只有你这样的人,才真的有机会创造一些奇迹。”
江左轻笑道:“知我者,丁长老也。还是直说吧,你想给我什么任务?” 江湖人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