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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掌拂落,飓风消弭无形,不惊起半爿声响,不惊起一粒微尘,就像是二月间如剪细裁杨柳的春风,也像是深秋时节如雾如幕的空山新雨,亦像是眼下漫天簌簌飘零的大雪,轻盈、飘渺、写意、悠然。
这样一种凌天的修为,这样一种出尘的风度,让同为修者且修为已不算低弱的唐三笑和醉三千都不禁于惊羡中心生仰慕。
来人身穿一袭朴素的青衣,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背厚,浓眉大眼,虽然不算英俊,但却透着一股别样深远的宁静意味,倒也十分耐看。他淡然抬眼打量了一下面色惨然的洛长安,略微点了点头,随即瞧目远望,把目光投向洛长安身后夜色深沉中的莽莽青山。
书道两院所在的大山之上,数道身影映着莹莹雪光,激越长飞而来,当先一人身着绿衣,意态潇洒,正是管潇,而在管潇身后,紧跟着一身紫衣的凌阳。两人落地后看到洛长安已然负伤,都微微蹙起了眉头,转而面向那青衣男子,颇为熟稔地点了点头,淡然说道:“大师兄回来了。”
青衣男子便是洛长安四年前在得月桥头遇到过的那个赶着牛车读书的人,也是夫子的大弟子,生时姓名早已忘却不记,书道两院上上下下同辈中人都称呼他一声大师兄。
大师兄性情敦厚,听到管潇和凌阳的问候,只是淡淡嗯了一声,继而转身看向停在一旁的另外两人,其中一个身着罗裙,貌似春花,是他认识的师妹花涧鸣,另一个容颜俊逸,傲骨嶙峋,他此前并未见过,然而转念间略一猜测,便也知道是夫子的新晋弟子洛长宇。
花涧鸣和洛长宇见大师兄转眼正视自己,忙上前执手行礼。大师兄也只是随意嗯了一声,转而看了看身后挤满了三阳宫门的年轻弟子,蠕动了一下嘴角,不过却没再说话,继而抬腿,一步步漫漫沿道走进深山里去了。
花涧鸣和洛长宇见大师兄进山,纷纷投目深深望了望洛长安,只是两人的神色各有不同,花涧鸣眼中颇有怨怼愤懑之意,洛长宇眼中则精芒闪闪,大有兴奋期待之色。不过在管潇和凌阳都还在场的情形下,他们也只能看看,罢了也反身跟在大师兄身后回书院去了。
管潇和凌阳领着洛长安回转道院,一路上倒也没说什么,至于唐三笑和醉三千,则由三阳宫的人招待了过去。三阳宫前后喧嚣一时的夜再一次陷入清寂寒冷,风啸雪舞。
洛长安回到道院之后,除却管潇和凌阳招呼了一阵之外,再也不见其他人的身影,就连当初他托凌阳代为照料的太白和白虎,也都不见踪影,有心探问了两句,凌阳却恍如未闻,顾左右而言他,最后则干脆以他伤重需要静养为借口躲开了去。
管潇留下一粒疗伤的丹丸,也随即退了出去。洛长安独坐在陌生的空房之间,心底隐隐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及困惑,想着再去找凌阳问问清楚,又顾念自身伤势着实不轻,便又按下心思,服了伤药,打坐疗伤。
翌日清晨,洛长安自静坐修养中醒转,或许是缘于自身修行稳固的缘故,亦或者是管潇给的丹药效果甚佳,自觉体内的伤势已然去了大半,脸色较诸前夜,也多了一丝血色。
推开屋门,青山依旧,瑞雪皑皑,凌阳面色间略带一丝迟疑和纠结地站在崖前古松之下,听到开门的吱呀声,抬眼相望,看到洛长安略为好转的气色,神色稍稍舒缓了些许,上前两步,关切说道:“你感觉怎么样?”
洛长安抬手轻轻拍了拍胸脯,含笑道:“多谢师姐关心,已经好多了。对了,师姐,太白……”
凌阳不等洛长安把话问完,便已避开眼去,匆匆说道:“我知道你此番回来是为了遮天大阵,事有轻重缓急,待你办完了正事,我再跟你交待其他的事情。”
洛长安闻言微微一怔,心中的疑惑更甚,但见凌阳一脸坚决,又兼开启遮天大阵引鬼王申屠现身从而解救萧半如也确实事态紧急,便又只好强行按下心头疑问,默默点了点头,转身往禅院废墟而去。
下了道院所在的大山,踏上前往禅院废墟的大道,看到昨夜伏魔人一指神符破坏下大雪难掩狼藉的境况,洛长安心底不禁一阵暗自唏嘘,又想到伏魔人昨夜发现他入魔之后转友为敌的态度,不由得颇感沉重而无奈。
萧半如先前如是,伏魔人又如是,似乎大乾王朝痛恶妖魔的情感早已深刻到了无数子民的骨子里一样。这让自小善恶由心的洛长安很难理解,也很难接受,以至于一时间对当初驱妖退魔创立大乾王朝的圣祖元皇也多了分质疑。
洛长安怀着略为沉重而复杂的心绪埋首向前,拐过一个山道尚未走到书院所在的第二座大山前,便远远看到他熟悉而此刻并不想见的安澜披着一袭紫金大斗篷俏立在风雪之中,头顶和肩头都已积了一层秋霜般的雪花,琼鼻微红,嘴角含笑。
洛长安虽然很不想见到安澜,但是安澜就站在他通往禅院废墟的必经之路上,见到了也不能漠然不顾,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
安澜静候着洛长安走到身前止步,看着他略显苍白的坚毅脸庞,眉尖微微蹙起一道好看的细痕,说道:“道祖曾让我交代过你,你重伤初愈不宜多动,怎么这么不小心又受伤了。”
洛长安虽然知道安澜此刻对他的关怀确实出自真心,此外多少还因为有些愧疚,但是心底却少了早先那份温暖的感觉,缓缓吸了口气,神色不动地说道:“我没事。你来这里做什么?”
安澜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娓娓笑道:“上一次为你疗伤,道祖曾授秘法于我。我与道祖虽无师徒之名,但却有师徒之实。是以这后山禁地,我也破例能来。先前我在三阳宫里听慕容姑娘说你昨夜被人所伤,又听唐三笑说了萧姑娘的事情,估摸着你一早便还会过来,所以就在这里等你。”
安澜解释了一大串,见洛长安不仅丝毫不为所动,反而微微皱起了眉头,悠悠转身,缓步说道:“禅院废墟自武皇帝灭佛之后,便一直是大乾禁地,千年来不曾显露人前,然而自你来了之后,于书道两院择徒大选之际破除了封印,让遮天大阵显圣于世。我知道这一切都早有注定。”
“近年来,有不少神秘高手悄然潜伏打探,想要挖掘遮天大阵之下深藏的秘密,甚而是想要动摇大乾王朝的根基。祖皇叔,哦,也就是在佛魔井下救了我父皇的人,也是昨天夜里误伤了你的人,他是先祖武皇帝的同胞兄弟成王。”
“祖皇叔为了阻止有心人多生事端,日夜不间地守护在此,直到昨天他深夜入宫,问我知不知道你已经入魔的事实。”
安澜说到这里,忽而脚步微微一顿,回眸深深看了洛长安一眼,见他神色间坦坦荡荡,眉宇间那一丝微蹙之意随之舒展开来,回首继续迈步向前,悠然笑道:“我说我知道。其实,我不光知道你早已修行魔道,而且还知道这一切跟我乃至整个大乾王朝都脱不了干系,甚而包括萧姑娘南下西行一路上的不幸遭遇,我也有一定程度上不可推卸的责任。”
“所以,你要开启遮天大阵,不管是为了给你父亲复仇,还是为了解救萧姑娘,我都没有任何异议。只是有些事情,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想说给你听听,哪怕你听我说完了从此不再见我,我也想无怨无悔地陪你走这最后一小段路。”
洛长安见安澜说得动情且深沉,一直默默地没有打扰,任凭她一个人自言自语般地絮絮叨叨下去。安澜见洛长安始终一言不发,便当他默认自己是一个倾听的人,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语,娓娓似细水长流般倒了出来,浑然不觉洛长安随着她的话语继续,神色一点点变得格外沉凝。
其实,安澜所讲的话,纵使是从圣祖元皇的时代开始,一直到现如今方才告结,其间无非是陈述了一番大乾王朝的漫长历史,哪怕其中偶有关键之处与世人所知的历史不符,比如武皇帝灭佛、成王兵变等皆不与史书记载相符,也不足以令人动容难以接受。
然而,其间却牵涉到一个洛长安自小而大便十分迷糊且不曾存心打问的秘密,那就是他母亲姬红玉的身份。倘若安澜所言句句属实,依照他对安澜的了解,她此刻也绝没有继续谎言欺骗,他的母亲姬红玉,亦是大乾望族的一份子,而且属于血脉较诸安澜更为贴近圣祖元皇的一支。
而此端起源,则往上可以追溯到圣祖元皇“归天”之后,承袭大乾王朝的不是圣祖元皇的嫡子,而是其胞弟。安澜的血脉便属于圣祖元皇胞弟这一支,而洛长安的母亲姬红玉,则是圣祖元皇嫡子一脉。安澜最后给出的唯一佐证,便是让洛长安抽空去丹青门求证,至于久不显于世的丹青门位处何方,她也并不知晓,而让她得出种种结论的是洛长安从姬红玉那里承袭而来的笔法。当然,此外还有诸如成王、道祖等不世高手的暗中点拨。
安澜除却揭示了洛长安母亲姬红玉的真实身份,为洛长安能够得以承袭『大魔经』提供了足以信服的理由之外,还悠悠讲述了她自己由小到大的一生。
安澜的父亲姬谅尘当年被人陷害囚于伏魔井下,她的母亲正身怀六甲,在叶长门与西城老马等一干忠心之人的护持下,侥幸逃离龙城,后来在南陲边境凤舞小城生下了她。
安逸山是白楼观七大士之一的后人,亦是多朝元老的遗脉,久历江湖,一方面经商揽财,一方面探寻白楼观七大士后人遗踪。在安澜的母亲于其三岁那年重病垂危之际,找到了他们母女,在安澜的母亲殒命安葬之后,便将安澜带在身边,辗转到了青溪镇,圣祖元皇当年封存『大魔经』之地。
安逸山带着安澜在青溪镇落足之后,很快便弄清楚了洛家正是白楼观七大士之一的后人,其祖宗祠堂便是当年封经之所,之后经过十数年的明察暗访,渐渐弄明白了许多事情,比如文渊大学士花千容最为疼爱的女儿花千容为何不远万里下嫁给洛阳明,洛长安的母亲姬红玉的真实身份,等等等等。
安逸山帮安澜弄明白了许多事情,但也给她带来了许多疑惑,比如封印的大魔经到底藏有什么秘密?花千容下嫁洛阳明所图明显,但却不知手段如何?洛长安的母亲姬红玉为什么明明已经深得洛阳明之心,最后却又选择了默默无闻地屈死薄葬?
好在这些问题在她彻彻底底查探清楚了大乾王朝的皇家历史之后,总算或多或少得到了解答,但是有些问题,直至此时此刻,回味着诸如萧半如曾经为了洛长安生死不顾的甘苦之后,方才隐隐约约地找到了答案。
在思绪随着风雪落地,杂乱却又观点分明的絮叨结束之后,安澜缓缓停下脚步,转身静静地看着神情萧肃沉默不言的洛长安,舒缓而坚定地悠悠说道:“你母亲曾经为了你父亲放下一切,我如今也愿意像她一样。”
“我会在长安宫里一直等你。”
风雪萧萧,洛长安宛若雕塑一般站在通往禅院废墟的山道尽头,安澜早已离去多时,然而这最后两句话却一直萦绕耳旁,久久不散。
不是安澜这两句话里的情义浓厚得令他感激涕零,而是这两句话触动了他心底纤尘不染的一根弦。由小到大,他都一直十分坚定地以为,他的母亲姬红玉是这个世界上最美最纯洁的女人,然而,此时此刻,在安澜向他述说了一切事实之后,他不得不面对他母亲姬红玉最初嫁给他父亲洛阳明同样是别有用心的事实,哪怕他母亲姬红玉最后心甘情愿为了他父亲洛阳明还有他放弃了一切最初的计划,甚而是默默地死去,也已不再如从前般完美。
倘若两天前从姜奴儿那里得知洛阳明已经死去的消息对洛长安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那么此次安澜向他揭露关于他母亲姬红玉的一切事实,则是一个更为沉重得近乎难以接受的打击。
所以,洛长安的心绪一下子变得无比的沉重,无比的纷乱,各种奇怪不可捉摸的念头翻涌不由自主。浑然不知时过几许,忽闻一记清越的凤鸣从九天之下急坠而下,方才猛地惊醒过来,愕然昂首举目,只见一只五彩凤凰的光影宛若一束彩色的火焰,刹那间洞穿万丈风雪,闪电一般深深扎进他的双眉之间。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