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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百炼堂里出来,洛长安的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得了一张几近九和的好弓,而且还轻描淡写地弄了付秋声和洛长风个灰头土脸。不过,与此同时,心底又隐隐有些疑虑,总觉得成丰皇帝姬无忌在这个节骨眼上办什么秋闱狩猎大典,是别有用心。
当然,这不是洛长安单单的对成丰皇帝有什么偏见,只是过去经历的种种,比如在苍山城中用斩龙碧血二剑引得洛长宗和朴柳双双奔赴沙场,在丰州城与公冶玄里应外合水淹城池逼死了侯庭芳,从而暗借花余庆和布公权之力弑兄夺位,又在空桑山列兵迎接隐王姬谅尘还朝,如此诸多事情,不论大小,都算计得天衣无缝,这般工于心计又狠辣决绝的人,不得不防。
“从刚才黎贯青的话中,多少可以听出点意味,那姬无忌貌似想要我也去参加那个秋闱狩猎大典,看来我也该像布子衿或者洛长宇那样,跑出城去避些时日才好。”
洛长安边走,心底边暗自琢磨,想着离明年二月三阳宫的春考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便不禁在心底暗暗做了个决定,至于说要避到哪里去,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总不能再回青溪镇吧,苍山城也不好再去!
正这般想着,洛长安拧着长弓就抬脚跨进了斋心堂的大门。刚一进门,一股烈酒的芬芳便扑鼻而来,激得他不禁狠狠打了个喷嚏。抬眼望去,只见醉三千趴在大八仙桌前,已然醉了七分有余,一壶烈酒倾倒在身旁,酒水洒得满桌都是,沿着桌沿点点滴滴地淋漓不止。
洛长安不禁暗自皱了皱眉头,这醉三千昨日还好好的,而今一夜之间又醉成了这样,依照对她不太深入的了解,以她的酒量,要喝成现在这样醉态朦胧,只怕是喝了不下三十来斤,这是遇着了大事啊。
洛长安自己新婚之夜吐得一塌糊涂,深知醉酒后的痛苦,暗自摇头叹息了一声,随手将弓箭往一旁的藤椅上搁去,走到八仙桌前,轻轻拍了拍醉三千的肩膀,淡淡说道:“你不是说喝酒要找人陪的么,怎么一个人就喝成了这样?”
醉三千醉得娇软无力的身子,在洛长安拍上肩头的刹那猛地僵硬了一下,愕然转过头来,朦胧的醉眼看清了洛长安的面容后,忽而哇的一声扑进他的怀里,像个孩子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一时间真可谓是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悲悲切切的,简直闻者心伤。
洛长安没想到醉三千会突然有此举动,不禁微微怔愣了一下,好在很快便反应过来,知道她此时只是想大哭一场,就像那一夜在流云台只是想醉酒倾诉一番一样,是以也就没有将她推开,也没有过多的安抚,只是像一个略微带点温暖的木桩,伫立在那里,给予醉三千片刻的依靠。
早点铺子那边少有的几位客人看到这一幕,虽然心中暗自猜测不已,但是却都没有说话,更多的还是用一种同情的目光,偷偷地打量着醉三千,毕竟她哭得实在是伤心。
古长灵在早点铺子最里端的炉火前,看到醉三千扑在洛长安怀里大哭特哭,冷冷的俏脸上略微起了一丝不太自然的神色,清明透亮的双眸里也荡漾着一抹略显纠结的微澜,似有羡慕,似有忧伤,还仿佛有那么一丝丝的微怨和委屈。
醉三千哭了许久,哭到八仙桌上淋漓的酒水挥发得一干二净,哭到早点铺子那边的客人一一散去,哭到古长灵略为纠结的神色复又清冷一片,然后就那么的,双手紧紧拽着洛长安的衣衫,螓首深埋在他怀里,楚楚可怜地睡了过去。
洛长安低头看到醉三千梨花带雨的俏脸和已然红肿的双眼,有些不忍心将她唤醒,暗自一声长叹,探腰展臂搂住她的腿弯,轻轻将她横抱了起来,落落回了后屋。
洛长安刚把醉三千放到床上躺好,古长灵便端着一盆热水跟了进来,看到醉三千兀自紧紧拽着洛长安的衣衫不肯松手,秀眉微微动了一下,默不作声地将热水放到床边的小几上,探腰扯过床里头的薄被,拿一角轻轻塞进醉三千的手里,将洛长安的衣衫慢慢换了出来。
洛长安从醉三千的拽扯中解脱开来,站在床边不禁长长舒了口气,转头看了古长灵一眼,说道:“长灵,她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我今晚去跟老爷子搭伙,去他屋里挤挤。”
古长灵正转身往小几上的盆里拧热毛巾,听到洛长安的吩咐,眼中不禁微微亮了一下,抬头转身,本想让洛长安去她屋里休息的,可是话没开口,便只看到他挺拔的背影出门而去。
醉三千醉了,但却有一个好处,不耍酒疯,只是那么安静地睡着,偶尔口渴难耐,会迷迷糊糊地叫一声水,不管你有没有给她倒水过去,她喊一声罢了也就不再喊了。正因为这样,洛长安和古怀易晚上才能吃到古长灵精心准备的几道小菜。
饭桌上,洛长安自斟自饮了两杯龙泉香,淡淡问了一句:“长灵,她还好吧,有没有说什么?”
古长灵自然知道洛长安问的是醉三千,微微摇了摇头,说道:“她没事,只是睡着了。”
古长灵回答说醉三千只是睡着了,自然也就是什么话都没有讲了。洛长安微微点了点头,吃过一口菜后,又问:“她今天来铺子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反常的表现或者言语?还有,你们有没有听到别的什么风声?”
古长灵见洛长安问得仔细,秀眉微微蹙着,仿似沉吟思索一般,过了片刻方才摇头说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些醉了,手里还拧着几个大酒坛,找了一圈不见你人影,便坐到桌前接着喝了起来,中间一句话也没有说过。至于其他的,我也没有听说。”
古长灵的心思打从醉三千进门之后便落在了她身上,自家铺子里的客人们议论些什么,自然都被她忽略了。不过,她没听到什么,她爷爷古怀易倒是皱着眉头沉吟了一会,说道:“我倒听到客人提过两件大事,一是说天子即将大婚了,二是说天子要出城秋闱狩猎了。”
古怀易就是这样,洛长安问事,他便只说事情,丝毫不问事外的话,对这些事与醉三千是否有关,也表现得毫不在意。说来也是,他这些年一心扑在古长灵身上,希望助她成为天玄之女,如今心愿达成,却仍是一副心思全在孙女身上。其实,世间的人往往大抵如是,心底都有一份永远无法割舍也永远不会更改的羁绊。
洛长安听到古怀易提及的两件事情,剑眉不觉微微紧蹙,秋闱狩猎的事情,他在百炼堂已然听过,而天子即将大婚之事,却是头一次听说。暗地里回忆了一下当初在流云台陪醉三千喝酒的那个小院,回忆了一下书房中古朴大气却又壮志凌云的陈设,再加上当晚醉三千醉酒下寥寥倾诉不提心上人其名的情景,隐隐觉得那人只怕便是成丰皇帝姬无忌。
古长灵见洛长安一直皱眉沉吟不语,秀眉微微挑动了一下,略带一丝关切,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么?”
洛长安神色稍稍一缓,摇了摇头,端起碗筷,淡淡说道:“没什么,吃饭吧,不然酒菜就都要凉了。”
吃过晚饭,古怀易便回了后屋歇息,洛长安因为今晚要去古怀易房里歇息,便也随之同行,到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里喝了盏茶,闲话了几句,便各自睡下。
洛长安躺在西床,闻着枕畔被角略微浮动着的一缕淡淡的幽香,不禁暗自苦笑了一声,这古长灵也真是太过小心,自己要到老爷子这屋里来歇息,她还悄无声息的将她屋里的枕头被子搬了过来,难道自己还会嫌弃老爷子不干净不成?不过,想虽然如此作想,但是心底仍然有一股暖流涌动,这份无微不至的关怀,除却了他死去多年的娘之外,还没有一个人给予过他。
一夜酣眠无话,第二天一早,洛长安依照惯例,起身修行做功课,练过形意六合拳,又趟过『真龙大衍道』,正准备拔剑而起,练那十几个基础动作的时候,醉三千从屋里缓缓走了出来,俏生生地站在廊下,有些出神地看着他练剑,脸上仍旧挂着一丝茫然而忧伤的神色,显然一时间还是难以放下。
扎扎实实地将十多个基础的剑招一一练罢,洛长安方才收势停了下来,身上也起了一层细密的大汗,习惯性地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准备去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衫。刚一转身,便看到愣愣的站在廊下,神不思属的醉三千,微微吸了口气,大步走了过去,淡然招呼了一声:“醒了啊。”
醉三千在洛长安的招呼声中猛然醒过神来,转眼萧瑟地笑了一笑,只是笑容很苦,凄美有余,明艳不足,这么多年的长衣水袖,到底还是让她沾染了几分南国女子娇弱哀愁的风情。她悠悠说道:“谢谢你昨晚收留了我。”
洛长安淡然一笑,转开话题,说道:“大家都是朋友,说这些干嘛,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醉三千眼中略微浮过一丝诧异的神采,不知道是为了洛长安说她是朋友,还是为了洛长安话里头暗藏着的已然明了她与成丰皇帝姬无忌之间的有缘无分,或许两者兼而有之。她落寞中又略带一丝欣慰,深深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想回家了。”
洛长安一听醉三千这么说,心中微微一顿,暗自感叹自己此前料想不差,醉三千一个多月前之所以去而复返,并非真的无处可去,而是因为放不下与姬无忌之间的那段感情,只是没想到她带着不甘和倔强再回到龙城,待了不过数日,便又要走了,背负着难以承受的伤痛无可奈何地走。
洛长安知晓醉三千的心事,但却不会戳穿她,略微沉吟了片刻,淡淡问了一句:“什么时候走?”
醉三千听到洛长安的话,还以为他有话别的意思,苦涩地微微一笑,悠悠说道:“该交待的事情我都已经交待清楚了,今天不走的话,明天一早就走。”
洛长安见醉三千说到最后的行程时不经意地转头朝泰斗宫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只不过高墙耸立,将她的视线彻底挡住了。他知道她还想着再最后见姬无忌一面,暗自叹息了一声,说道:“我最近也打算出城去游历一番,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带我去北方转悠转悠吧,顺便再为我挑一匹好马,那样我参加明年三阳宫的春考,成功的希望就又多了一分。”
醉三千诧异地看了洛长安一眼,微蹙着蛾眉沉吟了片刻,便知道了他的心思,一则自然是为了避开天子秋闱狩猎大典,二则或多或少有些挂心她的安危,拿她真的当朋友看了。她冰冷的心底微微起了一丝暖意,笑着点了点头,说道:“草原上有的是骏马,到时候我带你去挑,包管你满意。”
洛长安见醉三千的笑容里仍有化解不开的忧戚之色,当下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大步往屋里走去,口中说道:“你先到前面去吃点东西吧,我一会就来。”
醉三千没有回头看洛长安,只是抬头仰望了一下万里无云的天空,迈开脚步往外走去,口中说道:“我出去一趟,晚饭的时候再回来。”
洛长安站在门前转身看了醉三千一眼,他知道她这是要去找成丰皇帝姬无忌,望着她萧索的背影远去,忽而觉得这个原本活泼开朗的北方姑娘,骨子里潜藏着的还是那份柔弱的倔强和坚强,不觉默默叹息了一声,转身回屋梳洗。
洛长安洗漱之后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腰间挂着灰蒙蒙的天子剑,到前面的铺子里伙同客人吃了顿豆花,尔后起身从柜台里取了些银钱,那是昨天去百炼堂之前临时打发走的那个求字的人留下的,不多不少三千两,往大街上逛去。
要说帝都龙城西城的繁华热闹,那是别处没法比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应有尽有,从柴米油盐酱醋茶到吃喝玩乐衣住行,无一不足。洛长安漫不经心地穿过热闹的人群,先往马市挑了两匹成色还算不错的马匹,又往徐福记买了些精致的烙饼糕点,最后又往醉仙楼沽了些好酒,这才回到斋心堂。
洛长安刚把马儿拴在门外,拧着几只装满好酒的大葫芦跨步入门,大八仙桌前顿时腾地站起几个人迎了上来,一叠声地笑着招呼道:
“洛先生,在下相府门下管事,今日特来替相爷求一幅字。”
“洛先生,在下大将军府前领事,今日特来替将军求一幅画。”
…………
众人七嘴八舌的,你一言我一语,闹了半天也没闹个先后明白。洛长安则将酒葫芦往柜台里一塞,端起桌上的红泥小茶壶,转身往老藤椅上一靠,悠哉悠哉地晃荡起来,似乎压根就没发现那些殷勤地赔着笑脸求字画的人。
洛长安一幅五柳图通神的事,一日间便传遍了龙城,各府上前来探哨的人不少,昨日他们还是远远的在门外观望,可看到一人花了三千两买了一幅字出门时的兴奋模样后,便都有些耐不住了,今日全都挤上门来了。
要说那些宰相将军等贵府上的人,纵使对书画有所爱好,也不见得有必要如此放低姿态来求洛长安吧。只是,有些事情洛长安不知道,他的那幅五柳图被醉三千拿走之后,转眼就到了成丰皇帝姬无忌面前,姬无忌看罢之后,大加赞赏,也不知道什么缘故,风声就一下子从宫里传到了宫外。
成丰皇帝姬无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占泰斗宫的壮举,朝中大臣哪个不心知肚明,他们绝大多数多年来一直备受问鼎侯布公权和文渊大学士花余庆这两座大山压迫,可谓有名无权,如今碰上一个明显很有能力也很有志向的少年君主,哪能不动动心思,如此便有了“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之举,纷纷到洛长安这里求字画以表心迹来了。
洛长安正是看透了朝中大臣们派门下管事前来求画要字的用心,这才摆出一副不爱搭理的姿态。可是那些管事哪个不自觉有三分台面?见了洛长安如此,一个个神色有些不忿,不一会儿便都偃旗息鼓,愤愤然冷眼看着兀自晃荡在老藤椅上的洛长安。
洛长安怡然不惧,深深啜饮了一口浓茶,淡淡然说道:“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子,字画直陈心事,求字求画的,自己过来。”
众管事哪里见过洛长安这般狂傲的书生,纷纷勃然色变,拂袖散去。斋心堂一下子就又安静了下来。洛长安招手叫过古长灵,跟她说了一声自己要出远门的事,然后便起身自行回后屋打点行李去了。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