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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末冬初的时节,天气往往总是晴多雨少。
洛长安带着小白虎从王阳山出来之后,便一路挑拣荒径,缓缓往双林山下而回。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在王阳山中见到了白虎一窝,自然再也不会有其他猛虎的存在,又兼猎杀了十三匹铁背苍狼,估计其他凶兽也所剩无几了,只要平安回到秋闱大帐,估摸着猎王的称号定然确保无虞。
这一日,已经到了成丰皇帝姬无忌规定的狩猎期限的最后一日,午时过半,洛长安从猎场东南角落里的一条荒径上缓缓走了出来。
小白虎在他脚后跟扑腾跳跃着,身上的污血早已清洗得一干二净,柔软的毛发在阳光的照耀下,如同轻舞飞扬的雪,一条条色醇如墨的黑色纹理,则像雪原上熊熊燃烧的火,夜一样的火。琉璃一般清明透亮的双眼,再也没了半分哀戚,洋溢着一股充满好奇和兴奋的神采,四处张望,偶尔回头看看洛长安。
驮着十三张完整无缺的苍狼皮的老马,踽踽跟随在小白虎身后,头脑耷拉着,显得很是没有神采,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这东回慢慢数百里,它竟然从来都未曾有胆瞅小白虎一眼。
洛长安神色平静如水,负手而行,意态潇洒。这一路上,他已经避开了好几拨人马的追踪,不用想也知道,其中有杜家的人,也有李归云一派的人,目的当然是直指白虎苍狼的皮毛而来。只不过谁也不曾想到,他压根就没动那两只成年白虎的皮。
虽然有问鼎侯布公权口头上的一个承诺,说是保证他在秋闱猎场内的绝对安全,但是洛长安并不确信,而且他也从来都没有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完全托付给他人之手的习惯,凡事自己努力做到最好,便是大幸。这是他在小孤山上看过无数动物生生死死后所得来的经验教训。
所以,他一路上掩藏行迹,一直拖到这狩猎期限最后一日的午时过半,方才现身往遥遥在望的秋闱大帐而回。
或许是洛长安筹谋计算尚不成熟,又或者是猎王的名头关乎实在太大,他刚刚穿过荒草丛生的矮坡,踏上通往秋闱大帐的大道,便看到三十丈外赫然端立着一人一马,除却束额的青丝是黑的外,从上到下一片银白,正是李归云。
洛长安的脚步微微顿住,目光越过李归云的肩头,遥遥看到秋闱大帐中旌旗招展,鼓声隆隆,很显然成丰皇帝姬无忌已然升帐点数各人所猎之物,准备册封猎王了。
洛长安的目光又略微缩了回来,落在冷面寒霜的李归云身上,见他那一夫当关的傲然姿态,眉头微蹙即舒,嘴角掠起一抹淡漠的微笑,迈开脚步,潇潇洒洒的迎面走了过去。
李归云似乎没想到洛长安会如此肆无忌惮,眼底闪过一朵勃然怒放的火花,随即又被一抹冰冷的戏谑覆灭,探手抓过马鞍前的双龙绞丝混元弓,屈指取过一支凤尾箭,缓缓上弦开弓,对着洛长安高举起来。
混元弓一开,四周的天地元气为之纷乱,凤尾箭之端,仿似一个虚无的大张之口,疯狂地吞噬着天地元气,渐渐的锋芒大涨,一点一寸地淹没箭镝、箭杆和箭羽,最后整支箭都被天地元气所裹缠,光芒万丈。
洛长安感受到一股通天彻地的威压直指心门而来,淡而悠扬的剑眉渐渐紧蹙了起来,探手拔出腰间的天子剑,仍旧坚定不移地朝前走去。
小白虎在洛长安身后扑腾,好几次都想越过他冲到前面去,却都被有意无意地挡了回去,显得很是急躁,很是愤怒,吼吼的,竟而渐渐脱离了那呀呀稚嫩的嘶鸣的声音。拖着十三张狼皮的老马,惊惧得四肢轻颤,头颅耷拉得更加低沉了三分,尽管呴气的马鼻子贴着地面呛了满口纤细的灰尘,也仍不肯抬起半分。
李归云这回真的怒了,嘴角掠过一丝阴冷至极的微笑,扣弦的手指轻松,饱含天地元气的凤尾箭暴起冲天长鸣,刹那间洞穿三十丈的虚空,留下一道白色如同火灼的痕迹,往洛长安的心门处狠狠戳落。
看着洛长安完全被凤尾箭的光芒所笼罩,李归云冷毅的脸上不觉浮起一丝轻松的微笑,只是这一抹笑容尚未完全绽放,忽地剑眉猛然一蹙,还没来得及再做出任何其他的反应,噗的一声轻响仿似天雷击鼓,一支普普通通的长箭射入他的后心,又从前胸透骨而出。
一箭东来,悄无声息,李归云只觉天旋地转,心门剧痛,鲜血狂呕,骇然惊怒不已地扭身回头,只见百丈开外缓缓踱来一匹火烧血沸的高头大马,马背上傲然端坐着恢弘大气的问鼎侯布公权,不由得心神一沮,眼前一黑,翻身从白色如雪的骏马上栽落下来。
李归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滚,雪白的衣衫顿成一片黄泥,他极其不甘地看向洛长安,希望他在自己倾力一箭之下,早已心门洞穿,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令他更为沮丧而不能接受的是,一片幽幽如夜的寒芒涌动,硬生生地破开了天地元气裹缠紧密的凤尾箭,洛长安仍是那般傲然长立,虽然半身衣衫已成褴褛,口角也挂着凄艳的血珠,但是他就是那般顶天立地,岿然不倒,手中还是紧紧握着那柄灰蒙蒙的长剑,连一丝一毫的颤抖也没有。
李归云极是不甘,极是愤怒,眼看着洛长安冷着脸一步一步向他走来,看着洛长安手中灰蒙蒙的长剑慢慢透出一丝璀璨的寒芒,眼底又情不自禁地悠悠起了恐惧。
洛长安表面上看仿佛没有受到严重的创伤,实际上此刻却是五脏如焚,周身欲裂,李归云那携天威而至的一箭,饱含无比浓烈的天地元气,如果不是他福缘深厚,身心远胜从前,又兼有天子剑这等宝物在手,再加上『千叶千言伏魔印』和『真龙大衍道』以及『大魔经』这三门玄功妙典护持,换成其他任何一个凡胎之人,哪怕是换成已入腾龙秘境的古长灵,只怕也必然落得个心碎身死的下场。
洛长安侥幸不死,心中恨极,李归云适才那一箭分明杀念甚浓,既然已成死敌,那便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结局,你没杀得了我,我便要先取你的性命。
洛长安漠然向着李归云一步一步走去,不是他不想疾奔而去从而更快得手,而是他受伤实在太重,根本就无力奔跑。眼看着就要到了李归云跟前,却不料问鼎侯布公权驱马横在身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洛长安剑眉猛地一蹙,抬眼冷冷盯向布公权,眼底一片漠然愤怒,透着无比的坚定和决绝之色,他杀心已定,必斩李归云。
布公权傲然端坐马上,冷眼盯了洛长安一会,忽而哂然而笑,悠悠说道:“我本以为你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可造之才,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那小子中我一箭,半身修为已废,你若想下手以泄心头只恨,大可趁此良机,随意施为。”
布公权说完,便拨转马头,缓缓往秋闱大帐的方向踱了过去。
洛长安手持天子剑,继续向着李归云走去,可走了两步,神色和脚步都变得无比凝滞起来,待走到第五步的时候,忽而戛然而止,深深地看了神色骇然惊惧的李归云一眼,眼角眉梢的纠结之色如潮水一般轰然退却,随意将天子剑往腰间一挂,转身牵过和李归云差不多狼狈的老马,大踏步往秋闱大帐而去。
秋闱大帐中,双林山北山下的高台之上,成丰皇帝姬无忌身着九龙袍,傲然长立,督领侍太监季雍一身华服,手捧一张龙榜,逐一念着此次秋闱狩猎各人所收获的成果,长溜溜一大串念完,最后高声含笑总结道:“李归云李公子获鹿八只、羚羊四只、野兔三十二只、山鸡二十六只,总计所获猎物七十只整,位列榜首,依照皇帝圣言,是为当之无愧的猎……”
“且慢!”
季雍猎王二字尚未念全,却被一记低沉冷喝之声所阻,不觉气息一滞,枯眉紧锁,转头朝台下一看,见说话打断他的竟是问鼎侯布公权,眉梢不禁轻轻一阵颤抖,默默地闭口不言。
成丰皇帝姬无忌脸上也略微起了一丝不愉的威严之色,淡然问道:“布卿家可有异议?”
问鼎侯布公权神色不动,连眼皮子都没向上抬一下,极为平淡地说道:“秋闱狩猎论功行赏,如果单论数量多寡排名定位,那么西城的张二麻子把家鸡当野鸡来养,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得了这猎王的封号?”
布公权的话说得轻描淡写,又很是诙趣,他口中的西城的张二麻子,是一个豢养家禽的专业户,屋里凉棚下,大小鸡鸭不足一千也有八百,倘若他将屋里的鸡鸭全杀了呈献到这秋闱大典上来,只比数量的话,确实无人可比。
台下四周围满了的人都暗地里很是想笑,但看到台上的天子冷颜色变,又都不敢笑出声来,一个个憋得满面通红,好不难受。
姬无忌心底对布公权举张二麻子的例子很是齿冷,张二麻子手底下的畜牲是多,可他一介贫民,有机会来参加这天恩浩荡的秋闱狩猎大典么?
姬无忌皱缩着眉头沉吟了一下,想到从统计的结果来看,李归云质量上也是最高的,并不妨碍早已设定好了的结局,又暗自松了口气,勉强浮起一丝笑意,呵呵说道:“布卿家言之有理,这秋闱狩猎大典乃彰显我大乾天威之举,确实不能只比数量,毕竟千只山鸡不及一鹿……”
“千鹿不及一虎!”布公权不等姬无忌接着往后说,果然地插进话头,扬声说道:“皇帝英明!”
秋闱大帐之中一片沉寂,高台上的姬无忌没想到布公权竟然如此肆无忌惮,连他的话都敢贸然打断,脸上的愤怒之色一闪而逝,暗中权衡了刹那,淡淡说道:“布卿家说得极是。”
“皇帝英明!”
这时,台下压抑不敢言语的权贵名流方才暗自长舒了一口气,对着姬无忌高声喧响朝拜起来。
姬无忌看着台下一干墙头草的人物,剑眉微拧,神色冰冷,心中着实没有半分高兴可言,众人这声英明仿佛不是在夸赞他,反而像是在侮辱他,毕竟这份英明是问鼎侯布公权强加给他的。稍稍抑制了一下不耐烦的心绪,瞥眼朝一旁恭然而立的季雍打了个眼色,让他继续宣布最后结果。
季雍会意,略微侧过半边身子,面朝台下,张口正要高声宣布李归云为猎王的结果,不料台下又有一个淡而冷漠的声音传了上来:“这里谁是验收猎物的?”
季雍一连两次被人打断,心中着实不忿,抬眼直直朝说话之人瞪了过去,当先入眼的却是驮着厚厚一捆狼皮的老马,脸色不禁微微一僵,转眼继续搜寻过去,只见洛长安缓缓从老马身后走上出来,脚后还扑腾跳跃着一只眉眼尚未长开的小白虎,脸色更是猛地一顿,连刚刚腾起的一丝怒气也都在无形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众人纷纷转头相望,看到马背上驮着的苍狼皮,又感觉洛长安身上兀自洋溢着一抹血腥的味道,都不禁暗自吸了口凉气,纷纷侧身让出一条道来。
藏身在人群深处的澜衫少年,更是止不住打了个哆嗦,那一日他转身而逃的时候,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洛长安和那垂死的白虎一起,被十多只异种铁背苍狼给围得水泄不通。没想到洛长安不仅没有葬身狼腹,反而把十数匹苍狼全给收拾了,这该是有多强的实力啊!
澜衫少年不自觉地微微往后缩了一下,心中暗自庆幸当时跑得及时,不然只怕也得沦落到与那杜淳月一样的下场。
台上的姬无忌看到驱马缓缓走到台前的洛长安,看清马背上捆绑着的厚厚一叠苍狼之皮,刹那间明白了问鼎侯布公权公然提出质疑的用意了,心中不由大为愤慨,怎么也没想到,经过了青门峡一事,问鼎侯布公权竟然还会与洛长安走到一块,合谋重重算计了他一把。
虽然心中很是愤慨,很是不甘,但是话早已经从口中说了出去,姬无忌也只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十分不悦地朝季雍打了个眼色,让他看着办,可转眼间却看到季雍竟然出神地盯着洛长安的脚后跟看,不觉剑眉轻挑,转而顺着他的目光看了过去。
姬无忌这一看,也看到了活泼可爱的小白虎,一双剑眉也不禁紧紧蹙了起来,老虎常见,但白虎却是异种,世所罕见。姬家先祖武皇帝曾在出巡之际于大西方遇到过一只白虎,收其镇守宫门而不得,之后千年以来,再也没见过这等异种,不知洛长安何德何能,就这么一场秋闱狩猎,竟然就得了这么一只祥瑞跟随左右。
姬无忌眼中闪过一丝妒忌之色,不过转念之间,忽又腾起一抹热情的微笑,径直从高台上走了下来,探手抓向洛长安的手臂,呵呵笑道:“洛卿家真是我大乾的福将,这秋闱狩猎一场,竟然就为朕寻来了这世所罕见的异种祥瑞白虎,实在是大慰朕心,看来这猎王的称号非你莫属了。”
洛长安听到姬无忌腆着脸张口就把小白虎说成了他的战利品,不由得剑眉微微一挑,缩手避开姬无忌的手掌,淡然执手微微一礼,平平说道:“其他奖赏我洛三都可以不要,但有一件,还望皇帝成全相赐。”
姬无忌之所以如此不顾身份直接想将小白虎据为己有,一则异种难得,二则曾有先祖武皇帝求而不得,三则就纯粹上是恶心一下洛长安。可是他没有想到,洛长安竟然如此不通情趣,摆出这么一副姿态,说出这等软中带硬的话,简直对他这个天子毫无畏惧之意。
姬无忌脸上的笑容不禁微微一僵,不过却也不好太过强硬,而是低头含笑看着小白虎,满脸欢笑怜爱之意,微微笑道:“其他的奖赏都好说,只是这小白虎朕看着十分欢喜,难道洛卿家就不能割爱将之让与朕么?”
洛长安虽然早就见识过姬无忌的算计之深,但是却没见过他脸皮也如此之厚,剑眉紧紧一蹙,抬眼冷漠地看了他一眼,十分平淡地说道:“君子不夺人所爱,相信皇帝宽厚仁德,定然不会与我强争这么一只小畜生的。”
洛长安这话说的虽是恭维之词,但是很明显却透着不卑不亢的意味,比问鼎侯威严中带着三分诙趣的张二麻子之言更显锋芒,几乎就差指着成丰皇帝姬无忌的鼻子骂道,你别仗势欺人了。
台下的众人俱都埋首沉默,战战兢兢的不敢言语,唯有布公权高坐马上,眼底浮动着一抹激赏之意,面含微笑。
姬无忌确实有以权相压的意味,不过却没想到洛长安竟然如此又臭又硬,丝毫不给他这个皇帝面子,想想前几次自己在暗,洛长安在明,拿捏他的时候还一拿一个准,现在这一上了台面,洛长安果然就变得并不那么好对付了。
姬无忌心中虽有不忿,但洛长安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作为大乾王朝的君王,面子上总不能再强作坚持,只能假意微微一笑,淡然慨叹道:“既是如此,也只能算是朕与这小白虎有缘无分了,他日进宫之际,多带它到朕身前转转。”
姬无忌说完,转身大步而去,哪还有半分留恋小白虎的意思。季雍早已跟到一旁,看到姬无忌冷如冰霜一样的神色,脸色也顿时变得很不好看起来,不过一旁还有问鼎侯布公权虎视眈眈,他也拿洛长安无可奈何,只能默默地将马背上的狼皮点了数,登记在册,依照规矩,封洛长安为猎王。
洛长安领了猎王的封号,带着小白虎转身就往龙城而去。至于那十三张完整无缺的狼皮,因为是在皇家猎场里所得,又兼已经登记在册,理所当然就成了成丰皇帝姬无忌的东西。 禅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