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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雨季节中难得的晴天,御花园内姹紫嫣红,牡丹芍药争芳斗艳,杜鹃山茶各展英姿,丁香醉人、海棠绰约、绣球簇燃、紫藤翩翩。招惹得蜂蝶浪至,清风徐来,太液池中的流泉叮当碰撞,银花四溅,清涟中飘忽浮沉的游鱼,嬉戏追逐。
巨大的假山边矗立着八角朱亭,飞檐翘角,金龙吐珠。亭内宽敞明亮,地下铺着厚厚的猩红色的羊毛毯子。每扇宽大的雕花格子窗下摆着檀木茶几并两张铺着绣垫的靠背椅,正对门的一面墙上,九条彩绘浮雕龙栩栩如生。
九龙壁下摆一张黄龙大金椅,两旁铜鹤昂首,踩着九级铺着红毯御阶的最上层。这是皇帝宫中惟一奢华的场所,是朱元璋与皇后、贵妃等御花园游憩之地,皇储及宗室往往在这里聆听上谕,极少数元勋宿将、朝廷大员也是三生有幸才能得到皇帝恩宠诏见于此。
今日则有些特别,皇上召见的是一个山野之民,而且除了几个在在远处听候召唤的太监外,并没有其他人作陪。
王绂,明初大画家,字孟端,号友石生,别号九龙山人。元至正二十二年生,无锡人。幼年聪明好学,十岁已能作诗,十五岁游学邑庠为弟子员。他尤喜绘画,曾师法吴镇、王蒙、倪瓒等画坛大家。明洪武十一年被征召进京,不久便回乡隐居。洪武二十三年后,因朝廷追究胡惟庸逆党事被累,发放到山西大同充当戌卒。
由于他和解缙的关系不错,而解缙也非常敬佩王绂的才华,就向皇太孙举荐,说是以王绂之才充当戌卒是有辱斯文,正巧朱允炆在入宫给请安时,朱元璋表示想画像的念头,朱允炆当时没有做声,让解缙征求王绂的意见,如果愿意,那就可以召其回来。
未曾想到,王绂没有犹豫,立即就答应了,很出乎朱允炆的意料,他本来想到用这种方法拒绝解缙,因为解缙此人,有才是有才,但是容易得意忘形,一旦得势,很容易的就迷失自己的方向,而在朱允炆后世历史中,朱棣之所以赐死解缙,也正是因为如此,他可不想把一个人才给因宠爱而捧杀。
但是没有想到王绂如此果断,不知道是因为在山西太苦急于脱困,还是胸有成竹,大家为他捏一把汗,只恐他进宫容易出宫难。因为过去几十年里,曾有几位被召进宫画御容的画师因不达圣意,被皇上刑杖甚至杀戮,王绂此去岂非凶多吉少?
不过,王绂倒没有朱允炆、解缙他们那样焦虑。他虽然从未见过皇帝的面,然而朱元璋的面相粗丑素有所闻。他估计那些因绘圣容而遭皇上责罚的画师,要么是画得太细太像,使得皇上羞形自秽恼羞成怒,要么就是过于美饰画得不伦不类引起皇上疑忌而动怒。
现在,当他在御花园咫尺之内亲瞻龙颜,才觉得当今天子果然是其貌不扬:整个脸型恰似一个横摆着的立体的山字,并且面色灰黑中微红,布满大大小小的老人丘斑,那白中夹灰的须眉也显得推淬而散乱。
这模样显得有几分古怪滑稽。难怪画师们作难犯忌了,这副尊容怎么画也难画好啊!不过,他想,皇上虽贵为天子,毕竟也是血肉之躯。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当今皇上天纵英明,威加四海,自然希望画一幅一代天骄的英武之姿传览后世。
王绂略定心神,仰视朱元璋片刻之后,便闭上眼睛默想秦皇汉武、唐宗宋祖的天子雄姿。眼前皇帝那横山型的面目上便晃如万壑峥嵘,风雷激荡其间,昭示出万千气象,隐伏着智慧、哲思、杀机和人欲。王绂的眼前掠过这位出身农民的君主那波澜壮阔的一生,那纵横捭阖的气势。于是由衷景仰、肃然起敬、胸怀激荡,欣然抓起大笔,饱蘸浓墨,龙飞凤舞般在九尺宣纸上振臂挥洒。
不到一个时辰,一幅头戴宫中便冠、线条粗犷奔放、雄浑有力的御容跃然纸上:眉如碧空惬月,目似玉宇流电,那肿亮的两只泪囊被描绘成均匀对称,又十分稳健地兜裹着初润刚劲的隆隼,霜雪般的浓密的美髯遮掩了那最难看的伸出翘起的下巴,却给人感觉似瀑布飞泻,仙髯飘拂,嘴角轻抿,露出一丝似有若无的慈祥的微笑。整个形象栩栩如生,似像似不像,既英武果敢神采飞扬威严冷峻,又显得雍容高贵平易近人慈善诚厚。
王绂搁笔,跪伏候旨。
太监将皇帝的画像小心地挂到墙上,朱元璋投目看去眼睛一亮,心中连声叫好。他兴奋地离开座位,绕过跪伏的王绂,走近画像,从左边端详一会,背手走至右边细看,接着伫立正面反复审视,脸上渐渐绽出难得见到的笑容,颔首轻声地自语道:“不错,”又退后几步,眯起眼睛品味一番,大声地迸出响亮的一字:“妙!”回头见王绂仍跪在地上,笑道,“王绂,你起来吧。你画得很好,朕重重有赏!”
王绂伏地叩头:“谢皇上恩典!”
“朕登基以来,画师每画了数十幅御容,朕多不满意。不是把朕画得如一个美貌天子慵慵老翁,便是画成金刚怒目杀气腾腾黑煞神。那都不是朕的实在真容。卿这幅画像却作得高明,似像不像,不像又像,但加是形神兼备。”
听到皇上一语道破自己的原意,王绂慌忙跪下请罪:“万岁殊荣,岂是草民等人等候描绘的出,若有不当,请皇上责罚。草民诚惶诚恐。”
朱元璋叫王绂起来说话,心情高兴之下,又叫太监搬来椅子赐座御案下,王绂受宠若惊,半个屁股着椅,恭听皇上垂询。
“王绂,你说……。”朱元璋靠在黄龙大金椅上,又瞥了一眼画像,向王绂问道:“那班画师不能说技艺不高,可是他每为朕画像,为什么总是画得不像呢?”
“启禀皇上、各位应召敬绘御容的画师,确是本朝丹青巨擘,画界名流。至于彼等所绘却未达上意,草民斗胆直言……。”
“好,你照直说,就是要实话实说。”
“草民以为,他们或过于摹实而疏神情,或矫饰过分而损实在,故而难传皇上风貌。皇上乃天之骄子,九五之尊,英明睿智如日月经天,日理万机似江河泻地。草民虽然之前未曾见过圣上,但心中早已敬铭御容,今有幸亲瞻龙颜,胸中自然画成,笔随心意,心由笔传,一片丹心,苍天可鉴,故而才能使皇上满意。”
“哈哈哈……”朱元璋笑了,笑得很开心:“王绂啊!你很会说话,今年多大了?”
“回圣上,草民今年虚度三十六岁。”
“嗯,三十而立,正是有为之年。朕看过你画的几幅书画,都颇见功力。你那幅《淇渭图》画得确实可以。”
“谢万岁奖励。”
“《淇渭图》所绘墨竹,枝叶倒垂,幽情秀骨,叶肥枝瘦,透露出潇洒飘逸之风。笔意不显拘泥。文如其人,画亦如其人,怪不得你起个雅号友石,又叫什么九龙山人呢。听说有人给你金币作画,拂袖而去,公侯求汝画,馈重金也不屑一顾,有这等事么?”
“草民实不敢张狂!”王绂连忙躬身说,“草民上荫天恩,虽身处江湖,但苦心励志勤学苦练,为的是有朝一为国家所用。对于金钱富贵,草民确是不敢苟取,夫君子宜审所处,轻者若一意贪财,重者将何以待之?”
朱元璋叹息一声,说:“汝一介书生,处江湖之远,尚且明此道理。偏有一班王公大臣,已是荣华富贵,却仍然贪心不足,贪财无度,以至于违……。”
说道这里,猛的省过来他是对谁说话,摇摇头,遂停住不说,八角朱亭内一阵沉默,见皇上突然不说,脸上掠过一丝怒容。王绂赶忙收回视线,心中揣度着是自己那句话说错了,以至于惹皇上生气。
但是见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心中发毛,他知道皇上是一位反复无常的君王,会在突然间变脸,甚至杀人。后悔不该不识趣地在皇上面前又犯了侃侃而谈的毛病…….。
“你下去吧,找皇太孙,在国子监教授书画也可!”
朱元璋终止与王绂的对话,把手一挥,说道。看着自己的画像陷入了沉思之中,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如此刚烈果决,杀人如斩瓜切菜,说一不二。怎么年纪大了,反而这么瞻前顾后。
想当年鞭死朱亮祖父子二人的时间,他朱元璋怕过什么,可偏偏就在这个关口,为了一个郭四,却是心烦了半天,被孙儿打乱了方寸。
随侍太监轻手轻脚为朱元璋换了一杯热茶,他端起茶盏抿了两口,突然好想想起了什么,猛的站了起来,吓的随侍太监赶快趋前,双手搀扶着老皇帝。
圣驾一行绕过省身殿,前边便到了坤宁宫。由于刚下过雨,青石铺就的路两旁的积水还未完全排去,皇城在修建时注意了风水的问题,以紫金山的富贵山为靠山,但是由于选址的局限,内廷部分是在被填平的燕雀湖上建造的,虽然采用了打入木桩,巨石铺底,以及石灰三合土打夯等方法加固地基,但日久之后仍然出现地基下沉的问题,,宫内容易形成内涝,排水不易。
在坤宁宫前的一排柏树下背手踱步,徘徊了一会,只觉得步履沉重,双足如坠铅块,不一会儿便感到累了,身上出了些毛汗。难道真的老了么,他心里想。他看见离他几支开外的太监和宫女们在雨中一声不吭地垂首侍立,连树上的几只黄雀也停止了唧唧喳喳的啁啾,一片肃杀,一片宁静,一片死寂。
近两个月的闲暇,使忙碌惯了的朱元璋有点极度的不适应起来,他没有办法怪孙儿,因为这个江山本来就是想传给允炆的,可是就这么陡然两手空空,却让朱元璋生出一种怨气,方才王绂的话,又使他想起了郭英的可恶,所以才忍不住的往怒由心生。
朱元璋狠狠顿了顿足,暗暗骂了一声,就要绕过坤宁宫,往柔仪殿去,柔仪殿就是所谓的内廷东宫,那里是郭宁妃的住所。
正走着,突然听到坤宁宫门前传来一阵喧哗声,朱元璋转身走过去,见围着一圈太监宫女,竟然没有发现皇帝已经走近他们的身后,站在其间的一个年轻太监正夸夸其谈地炫耀说:“咱家这一身锦衣这一双靴子,都十分名贵,没有五两银子别想买到。”
朱元璋突然发话:“好大的口气!你是哪个宫里的,叫什么名字?”
太监宫女们发现皇帝就在身边,吓得一个个跪倒在泥泞中打颤,那年轻的太监伏地叩头,连声说道:“奴婢该死,奴婢是坤宁宫的尚衣监司坤宁宫的,叫郑和,是上个月新来的,请皇上恕罪。”
朱元璋板着面孔喝道:“不该死也该打!你穿着价值五两银子的新衣新鞋在雨地里走来走去,就一点也不心疼?五两银子够普通百姓三口之家两年的生计了。”
郑和头脑机灵,看见皇帝没有杀意,忙左右开弓地打着自己的嘴巴,说:“奴婢该死,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朱元璋愤愤地问道:“皇后在世时,是如何训谕你每的?说!”
这个时候,该郑和目瞪口呆了,他才多大,皇后已经死了十几年了,而他刚刚通过各种渠道进宫不过两个月,正在使劲讨好宫内嫔妃,那里去了解过皇后如何。
朱元璋看了一下,也觉得有些不妥,环视一圈,又尽是一些年轻的太监宫女,心里又是一阵恼火。这个孙儿,把朕用的顺手的人全部都调走,尽放一些年轻不懂事的人在宫里,自己看着都生气。
正在这时,旁边有个太监连忙奏道:“启禀万岁,皇后训导,奴婢们终生难忘。”
“皇后训导后宫曰:节省俭朴,切不可奢靡侈华。奴婢听说,皇后的衣裳穿破了,缝缝补补洗洗浆浆再穿,从不扔掉。还叫奴婢们收集旧弓旧弦旧鞘洗净煮熟,织成衾绸,做成衣服被褥,馈赠孤寡老人。”
“奴婢还听说,皇后懿旨把裁缝剪剩下的边角碎料,还用有疙瘩有疵点的粗丝制成衣服,用以赐给王妃公主……!’”
“奴婢还听说……”
“够了,但是你们呢?”朱元璋厉声喝道,他实在是被这么多“奴婢听说”气的不轻。但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发泄。
郑和等太监宫女齐声回道:“奴婢罪该万死!”
朱元璋拂袖而去,跪在泥泞中的太监宫女半天也不敢动弹,郑和更是如丧考妣,见皇帝往柔仪殿而去,转过了弯,才相互使使眼色,与太监宫女们悄悄地站起来。
看着郑和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方才替他答话的人将他扶了起来,安慰了两句,郑和摇摇头,对那太监道:“景弘,看来以后宫中全靠你了!”
向郑和使了一个眼色,王景弘没有说什么,两人分别走开了。
“叩见万岁!”柔仪殿的太监宫女们连忙跪拜着大声喊道,也是体型殿内的人皇上到了,快出来接驾。
一进柔仪殿的大门,看到简朴的殿门,就想起方才所见太监的所在所为,做了皇帝之后厉行节俭,反对奢侈。龙凤十二年营造紫禁城宫殿时,工匠呈图样审阅,他把图纸中凡注明雕琢考究的部分用笔删去。
宫殿建成后,显得朴素端庄少有装饰,只在一些墙壁上画了许多触卧凉心的历史故事和历代儒臣的《大学衍义》。他的车舆和衣着、日用器皿一概从简,该用金饰的,均用铜代替。
当时连刘基都进言道:“陛下贵为天子之尊,所用饰物器皿当以金制,以示尊贵,况且也不须费多少金子。”
朱元璋记得自己当初回答说:“不可。朕富有四海,岂是吝惜这点黄金?但是,提倡俭约,非身先之,何以率下?况且,大凡奢侈的开始都是从小到大,其必酿贪得之弊。”
他的一件睡衣穿了二十多年,还是马娘娘亲手为他制作的,已经补了几块补丁,仍不愿丢弃,一为惦念马娘娘永怀情思,同时以此现身说法训诫皇亲与臣下……。他不断的敕谕宫人,要节俭,戒浮华…….。
可是现在呢?朱元璋在殿前伫立良久,越想越恼怒,作为皇帝,为什么总是遇见这些浪费、贪墨等事呢?
看看孙儿给自己派来的这些年轻太监,在想想哪郭英让自己陷入的尴尬,此时,朱元璋已经完全忘记了是自己愿意让孙儿监国的,若是他不愿意,就算是傅友德和冯胜领着兵进宫,又怎么能奈何了他。
这点自信朱元璋还是有的,冯胜和傅友德在他的积威之下,可能真的不敢做出对皇帝有害的事情,可是,朱元璋此时全部都忘了,只是把怒火都发泄在此事的始作俑者郭英和刘三吾等人身上,还有孙儿给自己派来的那些不懂事的太监。
“臣妾恭迎皇上!”郭宁妃候在皇帝面前好一会,见朱元璋锁眉沉思,不敢惊动,此时见皇帝抬眼看见了她,赶忙躬身行礼。
朱元璋正在恼怒中,见了郭宁妃,不由得火上加油。
“郭氏,你身为贵妃,你兄弟不法,你说应当如何惩处?”
郭宁妃一怔,哥哥免遭大劫,作妹妹的郭宁妃自然是心中掉下块大石头,自然百般感激皇上的圣恩了。虽然自己被除去了暂摄六宫之责,但是心中也是高兴的,可是皇上为什么又提及这件事情,皇上不是不理政事,而那个纠缠不休的景清御史也被遣往西北巡视了吗?
丈二和尚摸下着头脑,不知皇帝为什么劈面诘责兄弟的事?难道不是郭英,而是另外一个哥哥郭德成,郭宁妃不由心里暗暗叫苦,这家人怎么那么不让他省心啊。于是小心翼翼的说道:
“皇上,那郭德成早已疯疯颠颠,倘若他……。”
“住嘴,我说的是郭四,你往那疯子身上扯什么?”
郭宁妃心中一寒,难道是二哥郭英又犯了什么法?还是皇上的脾气有些反复,毕竟已经跟随朱元璋几十年,稍微一想,便知道端倪了,知道是皇上心情不好,连忙上前温言劝慰,并搀着皇上往殿内行去。
朱元璋斜靠在铺着貂皮褥的躺椅上,震怒之后,觉得一阵晕眩,时好时坏,时轻时重的心疾,又有复发的迹象。尽管御医们一再劝他要清心寡欲,而孙儿也是用这个借口取得的监国大权,可是……。
“唉!要朕清心寡欲,说得容易做却难啊!”朱元璋在躺椅上眯着眼睛,只觉得金花迅叠,不由得又忧虑起不争气的孙儿。
“皇上…..,要不要延请御医上来诊治一下?”郭宁妃小心的问道。
“不用,好了,不说这事了,你且陪朕坐坐,下盘棋吧。”也不知怎么回事,本来是满腹怒火的过来,却是没有发泄出来,也可能是后宫之中,除了马皇后,也就这个宁妃跟随自己的时间最长了吧。
“皇上圣体欠安…….?”
“不碍事,老毛病了。刚才偶觉头晕心跳,现在好了。”
朱元璋欠身站起,宁妃走近想搀扶他,皇帝一摆手,自个儿走到窗边。宁妃招呼宫女将两张檀木座椅摆了个隔几对峙的位置,几上放着镶金雕龙的玉石棋盘,同时将青花瓷罐内的棋子轻轻地倒出来。棋子做得相当精致考究,以极名贵的宝石为材料,磨得光滑圆润,每颗棋子均以九粒芝麻大小的真金嵌入圆面四周边,白子晶莹似雪,黑子漆亮如墨。这是朱元璋最喜欢的物事之一,虽然时常说这棋子棋盘过于华贵、过于奢侈。
“你先下吧!”坐定之后,朱元璋抬一抬手说。
“皇上为君,妾妃是臣,臣妾不敢越礼,请皇上先下。”
“随便对弈,只有临阵对垒之敌,不分君臣尊卑,你举棋吧。”
宁妃夹起一粒白子按在棋盘上,同时抬眼看了朱元璋一眼。
此时的朱元璋笑容可掬,须眉如霜,显得十分慈祥。宁妃太熟悉这张脸了,好比是梅雨季节的天空,刚才还是乌云骤涌,雷声滚滚;一刹时雨过天晴风和日丽。但经验告诉她,就在这晴朗澄明的天空倏忽间又会涌动乌云炸起惊雷降下暴雨,须得时刻小心谨慎。
她十六岁豆寇年华时,在朱元璋率兵渡江后的战斗间隙中,她的父亲郭山甫便将她嫁给这位号称朱元帅的三军统帅。洪武十八年在皇后马娘娘和李淑妃相继去世后,宁妃便掌管后宫了。只是因为朱元璋对马娘娘的深爱和敬意,在她死后决心不再册立皇后,宁妃只能以贵妃身份位尊六宫之首。虽然与朱元璋成亲四十多年,而且母仪天下,但她依然时刻有伴君如伴虎之忧。
“他真的能不分君臣尊卑吗?”下了四五个占先的棋子后,宁妃心里嘀咕起来,她还是不敢相信朱元璋的话。她太了解皇上了,倔犟好胜,刚愎自用,又是九五之尊,虽然和他作了四十多年的夫妻,成了六宫之首,但岂能忘了君臣之礼?只可君赢臣,哪能臣胜君?万一抹了他面子,这位说变就变杀人如拔草的残暴君王,也同样会毫不留情地降罪于她。所以她手指夹着棋子,足下则如履薄冰如踏刀丛。
下着棋,双方无声,其间,宁妃抬头看了朱元璋一眼,那白如严霜的头发眉毛胡子,那满面慈祥……哎呀,想起来了,皇上在决定杀戮开国第一功臣老太师中书左丞相李善长的前一天晚上,便是有说有笑,就是这一副慈颜善眉……她不由得再看朱元璋一眼时,仿佛透过这春风满面的幻影看到了悬于其后的一柄寒光闪烁的利刃,看到了九五之尊的皇上那威严残暴的杀气……。
“难道皇上真的要反悔,对哥哥起了杀心?”
想到此处,宁妃的眼眶中漾出泪水,她赶忙佯装看看窗外,趁朱元璋挥手之际,悄悄地擦去泪痕。
却没有发现,朱元璋也在偶尔瞥向她,好像很有深意的样子,到底在想些什么?估计只有朱元璋自己知道,远方又传来隆隆的雷声,梅雨季节总是这么多雨、这么多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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