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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建文三年,在南京京师内,除了皇帝对于江南实行的新政之外,便是邸报中频繁出现的诸王会议内容最为牵挂人心,朱允炆利用议罪来不断消磨着诸王的锐气,首先从周王之罪开始议论起,齐王、代王和岷王的过错都相继列入宗室会议的议题中来。
而且议罪的时候不用当事人回避,诸王就好像开茶话会一样,沏好茶,端上瓜果,诸王按照长幼顺序做好,反正大家都是亲兄弟,议罪怎么议?何况当着罪人的面,只能说是尽量开拖。
议来议去大家都没有多大的罪责,还议论什么,诸王不明白朱允炆想做什么,而百官也不知道皇帝想要做什么,但是随着诸王对于这种茶话会慢慢的习惯,皇帝对于江南的新政开始了。
朝议时接受方孝孺的“民本仁政思想”的劝谏奏折,以“国家有惟正之供,田赋不均,民不得而治”为由决定对天下百姓实行宽政。下诏强调:“国家有惟正之供,江、浙赋独重,而苏、松准私租起税,特惩一时之顽民,岂可定则以重困一方?宜悉与减免,照各处起科,亩不得过一斗。田赋既均,苏松人仍得户部。”
诏令规定,从现在起,江南地区的赋税减免到每亩毋得超过一斗。苏松地区的人不用再像洪武年间那样不得在户部当官任职,而是与其他地方的人一视同仁。之前朱允炆虽然也那样说过,但是身为江南士林中领袖的方孝孺则劝说曰“三年不改祖制”,这一条使当时正在犹豫的朱允炆迟迟没有正式诏书。
现在终于又由方孝孺开头将这个缺口挖开。同时诏谕沿海,鼓励民间造船,鼓励海边渔民下海捕鱼,抵偿税赋。就民间造船一说,只要造船之前报于当地衙门或者海关备案,然后就可实行,鼓励造大船,鼓励新式帆船等等。但凡有新的举措被朝廷所认同,那么可以给予封赏等等。
反正嗅觉灵敏的官员们,已经从此中觉察到陛下将要开海禁的苗头,并且从朝廷的人事变动中,频频出现政策往江南侧重的踪影,江南系的官员一下子增多起来,虽然还都是一些不重要的位置,但是随着朝廷政令的推行,谁知道后果如何呢。
但是朱允炆并不想步子走得太急,仍旧是不紧不慢的调整着自己的步伐,对于北方的战事,不时的通报给诸王知晓,而诸王议论的议题,慢慢的往重点推荐,比如,关于秋季的来临,皇帝突然赶到正心殿,好像没有看到诸王的散漫一般,和颜悦色的向诸王问好,随后布置了一个新的议题,并冷静的朝朱棣看了一眼。
新的议题是:北平的这次靖难是对是错,如何防止靖难的再一次发生?
勇王朱棣的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几个有见识的王爷则在心里冷笑着,难道想学宋太祖那样杯酒释兵权?不过对象好似错了吧,宋太祖杯酒释兵权那基本上都是外臣,我们却是亲王,想要解除我们的兵权?可以,但是想让我们主动说出来,很难!
这时的大明也没有所谓的圣雄甘地,更没有什么所谓的“非暴力不合作”倡议,但是诸王不约而同的采取了沉默,对于这个议题千般万般的小心起来。再加上时间久了,对于宗亲会议的抵触,慢慢的矛盾开始显现出来,会议几乎进入了停滞状态,其表现就表现出,书记官每次送到御书房的卷宗渐渐少了起来。
但是朱允炆不急,这些在地方上一向高傲的王爷们肯定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只要你还去正心殿,还在那里坐着,朱允炆也懒的管他们,就这样,冬季慢慢的来临了。
北平的夏季,是在连续不断的快马得得的蹄声中离去,冬季也是即将随着这急切的马蹄声中来到的。
朱高炽年纪轻轻,又是初理政事,哪经得起这种丧城失地、噩耗频传的风风雨雨?被折腾得愈显得人瘦了,白皙的脸皮松弛着,显出很深的皱折。面对着战事连连失利,在南京朝廷一直盼不来内援,北平又缺少很得力的亲信,有些虽身居要位,却没有忠心,大难临头各自飞;有些有忠心,但是提不出来合适的建议。
面对北平的危亡,他感到回天无力了。尽管这样,他对于移师北平也是有些芥蒂,虽然答应了,但一想到父王辛辛苦苦经营的燕藩,想到身为朱家的子孙,以及去高丽后父王的处境,就不敢稍有懈怠。朱高炽期望着能在这危急之秋,用上几个有作为的人,可以回天有术。这样,他就可以不用背负这样的骂名,也可上不负祖宗皇帝,下不负子子孙孙。
在这种心愿下,还是启用了一些颇有忠心的人,首先是接受景清的举荐,让金忠做了北平府的都督,统领所有的北平军马,又让朱能做指挥佥事,接着将张玉之子张辅从前线调回北平,委以都指挥之职,继而又委任为燕王府护卫指挥。但在他的心目中,只要能打赢一仗,或者是拖延一段时日,特别是到了冬季,朝廷大军必定会撤军休整,因为南军抵不住北方的寒冷,那样的话,他就可以再想朝廷解释,他现在需要的就是解释的筹码。
景清终于获得了朱高炽的信任,但是朱高炽也有自己处心积虑的想法,他重用景清的原因,就是因为其曾经在东宫任职,虽然最后失宠,但是毕竟朝中有人,他只是需要景清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向朝廷求降。让景清大为意外的是:原来只当是朱高炽又野心,却没有想到其和朱棣是两种人,只想获得一个安稳的生存环境。当然,要保证燕藩的存在,在朱高炽的眼里,朝廷废止燕藩,就是因为他靖难,燕藩从他手里失去,也要从他手里找回来,这样才可以不辜负父王,这也是朱高炽一直坚持的原因吧。
不论怎么样,能保留燕藩就行。哪曾料想,这投降也不容易了。
答应入朝请罪,取消靖难,答应交出罪臣,答应削去兵权……,但只要准予恢复燕藩,哪怕派弟弟来接替自己的位置也行。于是,朱高炽着人按这一承诺写成表,又一次派景清遣人去向朝廷送表。
可是这样以来,难免引起了朱能、金忠等手握兵权的大将不满,交出罪臣,谁不知道道衍跑了,袁珙死了,朝廷万一答应投降,需要交人的时候,会交出谁去,还不是他们这些曾经和朝廷打过仗的人吗?
朝廷大军已经逼近涿州、保定、直沽一线,可是身为世子的朱高炽却在那里一个劲的想要投降,特别是金忠,对于朱高炽这种出尔反尔十分有意见,当初是答应了撤退,不和朝廷大军应抗,他才下决心脱离道衍控制的。谁知道他帮世子除去了这个心腹大患,却不见世子再提及移师高丽的事情。
金忠一面派兵观察着朝廷大军的动向,一面积极和景清商议着,如何劝说朱高炽快点做出决定。
其实涿州离北平不过百十余里路程,要攻至北平,只是旦夕间的事。但耿炳文没有这么急。他是听进了皇帝的谕旨,才有意放缓了对北平的攻击。同时,奉旨向周围卫所征集定国军的棉衣,做出一副要常驻保定府的架势。
其实定国军兵临涿州,等于来到北平的大门口,耿炳文恨不得一步跨了进去。全军将士,也恨不得一步跨了进去。好立下这个大功给皇帝看看。但是由于圣旨,只好耐心的等待。耿炳文给众将的解释是:
如果我们逼得太急,他们就会很快地逃跑了,这样就会增加我们消灭他们的困难。更何况北平曾经是蒙元经营了百余年的古城,如果我军急于攻入,就会引起城里的恐慌,不轨之徒,也会兴风作浪,难免烧杀抢劫四起,这样,百年积蓄而来的文物古迹、珠宝财富,就会毁于一旦。我军取得的北平,也只是一座空城。北平受损过重,皇上同样会不喜欢。
权衡之下,既然现下北平已不堪一击,何妨以计取之,先让其存有幻想,不致过于惊慌。就好比采摘果子一样,稍待一时,等它成熟了,再摘不就好了吗?
众将听了,觉得很有道理,稍微觉得心安一些,耿炳文解释是这样解释,但是却派遣使者进一步的向北平施加了更大的压力,对于其要投降所说的条件,更是一字不提,让朱高炽也把握不准皇帝的心思。
天气愈加寒冷,被忧虑搅得几天也没有休息好的朱高炽,勉强支撑起精神,召集众人来到燕王府。因为朝廷的威压,不少官员脚板抹油开了溜,使他有种有心无力的感觉,但是不召集众人,他也不清楚到底谁又跑了。
这天的天气阴沉沉的,显得十分冷。燕王府正殿里,光线很是暗淡,点了好些烛光,还见不出几分亮堂。来到燕王府的人很少,数来数去,也就是十六个人,真给人一种人影相吊的感觉。看到这番景象忍不住鼻子发酸,看到金忠等人没有来,就宣布明天再商议北平诸事,就匆匆离去了。
这个镜像一直在朱高炽的脑海里留下一道深深的阴影。
天气是那般阴冷,燕王府里的气氛又是那般寂寥而沉重,官员更是难以言说的少而情绪低沉。这一切一切,全跟朱高炽那张缺少生气、精神不振的脸一般无二。以后的几天内,这阴影一直停留在他的脑子里,驱之不散。他是那样郁郁寡欢,人也明显地变样了。原来白皙的脸,失去了光泽,且眼角的鱼尾纹,也增多加深了。他的那双浓眉,眉根老是拧着的。而那双细细的双眼,却总是闪着忧郁。
朱高炽在苦恼中,从开始靖难以来,他一直在苦恼中。徘徊在那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明明知道所谓的靖难不一定成功,但是他还是做了,到底为了什么,是不甘心那个只比自己大一岁的皇帝就此压在他头上吗?但是现在看来,不但是压在他头顶之上,而且那么多的叔父同样遭到这种待遇。
是为自己的父王鸣不平吗?在靖难之初,他还沾沾自喜,因为父王并未受到自己靖难的干扰,并未有什么意外发生,皇帝也并未迁怒。这让他更加产生了一种错觉,那就是自己靖难是在帮助父王,至少可以使朝廷有所顾忌,在那时,他的眼中仿佛又出现那个有些懦弱的朱允炆的形象。为此也坚定了靖难的决心。
可是,现在自己在坚持什么,从表面上他是在为燕藩的存亡争取筹码,可是,在内心深处是什么?是那颗不甘心放弃到手权力的心吗?自从袁珙死、道衍逃之后,在景清的帮助下,他终于有尝到了权力的滋味,是不甘心放手了吗?
朱高炽从心里打了一个寒噤,似乎想把这个念头赶出脑海中。
这天晚上,夜色渐深,外面下着毛毛冻雨。一直坐卧不安的金忠,终于抑制不住地吩咐召来亲卫,点亮了灯笼,他要出去一转,要去找景清商量一下,到底该如何面对世子的犹豫,景清住在布政司衙门,从金忠府邸到那里,路程不算近,又下着雨,但是没有能阻止金忠的猜疑。
北平城形势紧张,早已戒严,一路不断遇到游动哨,是他那几个写着“都督”两个大红字的灯笼,给了他畅通无阻的方便。这巡逻的部队虽是金忠管辖的,所以非但连盘查也不曾有,反而沿途帮助警戒,护卫金忠的安全。
在听到“北平都督金忠求见”的通报后,景清稍作迟疑就迎出来了。对于这个金忠,还是不能怠慢的,景清虽然现在北平,名誉上是最高行政长官,但是金忠在自己的帮助下,手握兵权,可以左右当前的形式。
对于金忠,景清的感情是复杂的。金忠是一个人才,却丝毫看不出忠于朝廷的影子,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对南京朝廷的不满,难道就是因为洪武年间的那次迁移吗?现在皇帝下诏,已经平了江南税赋,宽了江南政策,可能就出于对金忠这种人进行瓦解的目的。难道还不知道回头吗?
“有劳金大人过访,有失远迎,失礼失礼!”景清侧立厅堂中门,拱手表示了对金忠的欢迎。
金忠连忙回礼,说:“夤夜叨扰,请布政使大人海涵。”
步入厅堂,景清客气地延请一道走向书房,金忠的注意力被那满架的书籍所吸引。他也是一个读书人,心里叹息着,自己为什么不能靠胸中的学识来争取到一方天地呢?反而身为读书人,要靠军事博得功名。景清见金忠专注地浏览自己丰富的藏书,便说:“都督总该不是为找书读而来的吧!”
笑着说:“不错,金某的确是为了找书而来。只不过我求的不是这架上的死书,而是向布政使大人求教一部新书。”
听他说得如此风趣,但景清却知道必定有所比喻,笑道:“这类书太宝贵了,敝处哪能有!”
金忠不想多费唇舌,便说:“即或下官有此书稿,未经布政使大人增删,也难成书呀!”
“当洗耳恭听。”
金忠说:“眼下朝廷定国军兵临城下,北平危在旦夕。下官思虑再三,觉得惟有移师高丽,做暂避之态……。”
听对方果然是谈此事而来,景清也不好明显地表达什么,便用默然不语的态度静坐着听金忠说话。
对于景清这种沉默不予理会,继续滔滔地说着:“不妨趁北平未破之机,布政使先护卫着世子撤离;同时,由人专门联合松亭关陈亨,胁迫其跟随,聚集力量往高丽进发,等待反攻的时机。金忠不才,身为北平都督,誓和北平城共存亡,我愿领兵与朝廷定国军背城决一死战。以此为世子争取时间。”
听金忠说得慷慨淋漓,景清心里并不感动。他想,“背城决一死战”,说得何其慷慨,但是他相信金忠绝对不会向他自己说的那样忠心不二,就算是真的决一死战,朝廷大军如排山倒海,你只不过是以卵击石,何济于事,到时候会有什么好结果?
其主要目的还是要自己劝说朱高炽移师,遂点了点头,佯作同情之态,黯然说道:“其实都督应该知道,下官一向是赞成都督建议的,可是世子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就是不提此事,下官也在着急,想现在天气转凉,朝廷大军要不就在下雪之前攻陷北平,要不最迟在明年开春前来攻打,北平不使久居之地,地面环敌,容易受困,这些下官也曾多次对世子讲过……。”
“这些,都督都是知道的,但是世子执意不肯,下官能奈如何呢?”景清说道这里,抬头望向金忠,问了一句。
金忠不由自主的点了一下头,要不是觉得自己和景清意见不谋而合,他也不会深夜到此了,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一般,最后还是说道:“金某认为,世子不愿意往高丽暂避,有几个原因。”
“首先,世子是顾忌到底能不能过去,毕竟一路上关卡无数,咱们燕山军队,伤了一人就是少一人,得不到补充,害怕一路上被朝廷的关卡蚕食干净。”
“其次,世子是担心到了高丽之后,大军落入高丽人之手,那么他将会如明升、陈理一般,变成一无所用的,届时朝廷威逼,李芳远未必不拿世子作为谈判的筹码。”
“最后,那就是面子问题,一旦去了高丽,就等于叛国,比之谋反更加令人不齿,害怕兵卒不跟从,害怕这样才是真正的害了燕王……。”
景清点点头,默认了金忠的说法,这几条他早就想到了,不但他想到了,皇上在京师中已经想到了对策,而借口却不能由他讲出来,按照皇上的意思,他最好隐在幕后,在表面上,任何计策也不要出,这是出于对景清的保护,和为了今后景清回归京师后的打算,让他尽量保持低调,有些话尽量的找人出来说,或者是提醒别人说。
今天看到金忠慢慢的进入角色,他心里也是暗暗的高兴,装作思考一下,遂慢慢道:“听都督如此说来,使下官恍然大悟,下官连日来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才明白过来。”
“其实按照都督先前所言,只要把松亭关的陈亨拉到北平阵线上来,下官相信,凭借大军威势,要到高丽境内,并非难事,只因辽东都司虽然兵多将广,但是分布却是十分散乱,我们大军一路不停,想要到达辽东并非难事。”
“而且,大军到达高丽之后,如何使世子放心,那就要靠都督去说了,下官倒是有一种说法,可以是世子放下叛国之虑,也不知道可行否?”
金忠听景清如此说,大感兴趣,连忙问道:“布政使大人所说,必然是妙计,还请说出来让金某领会一下吧。”
“我们北平可以打着以死报国的旗号,向三军言明,咱们此次并非移师高丽,而是代国伐罪……。”
“代国伐罪?”金忠疑惑的问道。
“不错!”看见金忠慢慢的走进自己的话题,景清愈加有些神秘起来,将身子朝金忠倾斜了一点,低声道:“年初朝鲜为了配合北平牵制辽东都司的注意力,陈兵边境,虽然为北平赢得了时间,但是总是为了李芳远自己篡位打算。为此朝廷准备在铁岭设置卫所,收复咸兴一带故土,这一点,都督都清楚吧。”
金忠点点头,不敢打断景清的说话,继续听到:“我们北平只需要打着代国伐罪的旗号,说是北平大军要去东征高丽。相信现在通讯不畅,辽东很多卫所不知究竟,再加上大军实难抵挡,所以大部分卫所不但会不闻不问,相信还会提供部分军需。咱们只需要抢在朝廷前面渡过鸭绿江,在沿江设防,在那里以朝廷的名誉设置卫所,相信士卒们不会有太多反弹。而世子趁机可以消除军力被高丽夺取的后果,然我们并非投靠高丽,就更不需要担心什么叛国之罪了。”
“那李芳远不是傻子,岂能愿意我们大军压境,且名誉上是讨伐他们的呢?”
“都督去过高丽,应该知道那里的情况,弹丸之地,有我大军在那里威压,相信他们只能听话,更何况,咸兴之地本来就是我大明的领土范围,不过是被那李成桂巧取豪夺罢了,那里都是女真无主部落,我们在那里稍作经营,悍卒强骑将会源源不断,只需三个月,根基一稳,便不怕其他,更何况一个李芳远呢?”
金忠听到这里,陡然从椅子上坐了起来,眼睛炯炯有神,大声道:“布政使大人果然好计,到时候李芳远真的听话也便罢了,如果不听,我们大可将其灭掉,有此大功,相信朝廷也暂时不好说什么,我们就更有时间休养生息了。”
景清被吓了一跳,听其说完,苦笑着道:“下官哪有那么好的计策,全是都督大人提醒的好,下官才猛然想到这一条,其实具体如何去办,还要都督操心,下官是一点头绪也没有了。”
金忠并不疑心,因为景清在北平也不出彩,只能算是一个中庸的官员,有些急智罢了,那是他的看法,听其这样说,分明是不抢自己的功劳,连声抚慰了几句,再说了几句,看到榨不出什么油水,遂告辞而去。
在送出厅堂那会,金忠有些兴奋的说了句:
“布政使大人的高见,我自然会禀报给世子殿下,看来布政使大人在世子心中的地位会更上一层了。”
景清知道这全是阳奉阴违的话,他这晚上的一番话,朱高炽很难知道是他说的,即使知道了,也不会是全知道,金忠不会那么好心的把功劳让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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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没有睡好的朱高炽,头脑里想着的,仍然是左右为难的选择。他想金忠给他一个答案,但是金忠一直没有出现在燕王府。他想了想,在偌大一个北平城,真的没有两全之策吗?
来到庭院中,发现雨还在下,仍然是毛毛细雨,虽不怎么湿身,却特别冻人。
冷风卷着雨沫,扑在耳畔、脸上,冰凌子似的刺得皮肉痛。推开前来打伞的太监,顶着这样的雨,在庭院内走了几圈,把个脸冻得红扑扑的,就像多喝了几杯早酒一般。
“金都督求见!!!”
没有想到,金忠会一大早自己找了过来,朱高炽心里大喜,连忙请金忠觐见。
金忠也不啰嗦,在书房内,他将昨晚拜访景清时所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果然不出景清所料,出主意的人变成了协商之人,反正现在也无人计较真假,朱高炽听了金忠的解释后,反应也是好了很多,这个主意算是两全了,虽然失去了北平之地,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更何况,在北平,北方有大宁、辽东都司,西面有大同、太原的大军,难免有朝廷的定国军,要是再迟疑下去,朝廷醒过神来,封锁了海面和山海关,那就算是不攻打北平,也只剩下死路一条。
连连点头称是,道了一句:“都督还是有些迂腐啊!”
乍一听觉得十分意外。怎么,这样还说我迂腐?难道这个计策还有什么不妥之处?从金忠疑问的眼光,朱高炽明白自己言重了,立即补充说:“都督的方略,一字以概之,曰“妙”,但是我们还用假作代国伐罪吗?真的把高丽灭了又如何!”
没有想到平时胖胖的世子也有这样的雄心壮志,金忠点点头,道:“世子说的是,不过我们真的要去,开始的时候就不能和高丽打仗,只有扎稳脚跟,粮草充沛后,在做计较。因为我们还要高丽提供粮草,眼下,北平的守军有四五万,加上各地卫所,总共超出十万,只要我们激励军民,至少有七成都会跟随咱们去东征高丽,开始的时候粮草也是一个问题。”
顿了一下,心里盘算着,又道:“如果能成功劝说动陈亨,他那里至少还可以为我们壮大五万人,十余万的军民,粮草不是个小数目,我们就算是带走此地所有的粮草,也支持不到明年春天,高丽多少要补贴一些的。”
朱高炽点头称是,心情大好,近几日来,一直纠结于的心事,一早解开,随即同意了金忠的全盘计划。
现在北平主战的人,已是凤毛麟角了。想着投降朝廷的人倒是很多,的确不能久留。在这种情况下,金忠的主意,算得上最好的一条出路。
这以后的几天,北平所有的官员都把心力用在准备移师东征的事情上,朱高炽为了笼络每一份力量,连连召集文人士子和将校们开会,忙到夜里才回寝宫休息,虽然瘦了许多,但是身体却强健的多了,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意外的收获。
几天之后,耿炳文突然接到一道诏令,让他突然收缩对北平的包围圈,他亲率部队进驻了逼近北平的门户涿州,并向涿州受尽徐松发出了最后通牒。七日后,李景隆出紫金关往大房山周围推进。铁铉进而渡过黄河,进驻武清、东安、固安一带。
距离北平都不足百里,这突然的变化,使朱高炽和金忠等人的精力全都集中在自身的安危上了,无暇顾及周边地区的管理,加速了准备,因为据斥候回报,宋忠带领大军正准备起兵,往居庸关方向聚拢。
这时,最为惊慌的,要算朱高炽了。本来对于去高丽犹豫不决的他,既然下了决心,那就要义无反顾的去准备了。在北平垂危的关头,作为北平名誉上的掌控者,本该指望他拿出个像样的主意来。但他正道的主意没有,唯一的希望走的再快点。
他在茫然无策的情况下,在北平匆匆的召集将校门阐述了金忠的主张,说是在朝廷的不理解,要斩尽杀绝的情况下,他不甘心死于刑场,愿意代国伐罪,以表明自己对朝廷的忠心,宁愿战死沙场等等。
道:“眼下大军实际上已是兵临北平城下了,随时都有可能攻入城来,为了太祖高皇帝的血脉不自相残杀,为了表明北平的将士都是忠于大明,准备立即东征高丽,就算是死在战场,也不辱没大明的铁血之心……。”
已经知道情况的人在一旁默默不语。事先不知情的人一个个都慌了,不知如何才好。看到这样的景象,金忠反倒觉得事情好办了,便道:
“事到于今,已是没办法的事了,我们北平将士唯世子殿下马首是瞻,愿意追随世子殿下战死沙场!”
朱高炽听到动情处,竟然落下眼泪。一边哭着一边说:“我从来就是反对离开北平的。毕竟父王经营燕藩二十余载,都是各位心血所在,但是不如此,必将被朝廷陷于不忠不义之地,唯有带领大家以死明志,是非孤所愿,但又对朝廷有幻想的,可以留下,本世子以燕王之名起誓,绝不为难,否则,就以你们的血来证明对大明的忠心,有此大功,或者可以在本世子死后,你们可以得到朝廷的谅解!!!”
听了朱高炽这番话,倒是激起了部分将校的血性,而朱高炽又一句一个燕王心血,不由使大家又想起了燕王的沙场风采,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大家都默默的认同了朱高炽的说法。
金忠接着说:“正是为朝廷着想,在朝廷大军压境之势,才想到移师东征以暂避一时,这样才能保存实力,为大明立下功劳。请各位从大局着想,勿再犹疑观望,失此良机。”
朱高炽无可奈何地深深叹了一口气。顺势说道:“既然各位都是这么个想法,那就依了你们吧!一切就由金都督作主安排。”
“臣遵命。”金忠迫不及待地应着,“事不宜迟,明晚就要离开。请世子殿下速速传谕,立即遣散多余的宫人内侍,收拾好细软,准于酉时出城。这一切行动,一定要秘密进行,不得外传,一则以免引起百姓的惊恐;二则防止朝廷大军获得消息后追击我们。”
这么议定之后,朱高炽就铁着心迁都了。那些被宣布遣散的内侍太监,大都是无家可归或有家难归的人,前途渺茫的他们,如同一群被遗弃的羔羊,忍不住暗放悲声,更给这冷寂混乱的燕王府,增添了沉重的悲戚气氛。
而金忠在几日之前,已经遣使往朝鲜报讯,然后又请袁容往陈亨处接洽,说明情况,让陈亨知道,朝廷已经明白了他和燕藩勾结的事情,看看张玉的下场,就知道朝廷不会留情,而他曾经和北平合谋害死卜万,和北平的诸多书信皆在手中,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还不如随世子东征,以博得一个万世声名等等。
本来还以为要有一番计较,所以才让口才绝佳的袁容出马,没有想到,陈亨却好似早有准备一般,没有费袁容多大的心思,就答应了,不但言道自己可以带足五万兵马,而且可以为此次东征大军提供足够三个月的军粮,搞的袁容有些心里不安,觉得这次自己的任务完成的太容易了。
但想想陈亨面对灭族之灾,和北平合作,至少还可以做个雄霸一方的大将,作为一个曾经背叛过朝廷的大将,等待的只能是文官集团弹劾,就算是皇帝不追究,这辈子估计也没有什么出路了。
再说了,北方虽然并入大明版图多年,但是一向是自治状态,这里的人大部分对朝廷的忠诚度不算太高,想到这里,随即释然。
陈亨说道:“从前一段朝廷的态度,可以分明地看出,就算是认罪,朝廷也不接受了,与其这样,还不如自己杀出一片天地,在知道袁大人要来时,我已经遣人去探了路,辽东都司的兵马,大部分集中在镇江堡沿线,还未撤回。我有几个心腹在那一带地形很熟悉,只要绕过去就可以保证兵不刃血,但是兵贵神速,还请世子殿下早下决断。”
袁容权衡了利害,觉得陈亨没有必要说谎,于是就下定决心相信,为了保险起见,还讨要了陈亨的亲笔书信。这也是朱高炽和金忠下决心的主要原因,两军合并,十余万大军,到那里生存不得,非要在北平等死吗?
经这一天的折腾,虽说金忠说要绝对保密,但整个燕王府也被搅成一片混乱。人心不安了,秩序也乱了,不过朱高炽只有一个妃子,并无子女,也算得上了无牵挂。要不早就被折腾得心灰意冷。
第二天一早,他就安排着妃子内侍们随着朱能的大军先行,袁容和李让及其家眷随行,负责护送之责,也算是在异乡多了几个亲戚,同时算是给两位姐夫要了一些兵权,不能尽是让外人掌握兵马,否则一点安全感也没有。金忠也没有什么意见,他自己有私军,而且燕山护卫所属,本来只是名誉上听他的号令,真的有什么事情,还是看朱高炽的眼色行事,他也不屑于贪图那点不属于自己嫡系的兵马。
涿州城已被定国军占领了好几天。耿炳文将大本营扎在这里后,又令先头部队伸展到北平城郊十几里地的卢沟桥附近。铁铉受命清剿永平府的叛逆并抚慰百姓,李景隆在大房山上可以看到北平的城墙。宋忠也攻下了居庸关,各路大军都出乎预料的顺利。
耿炳文有意的压制着兵马行进的节奏,建文三年十一月间,当得知朱高炽等人已经逃离北平城的消息后,才下令发起对北平城的军事行动。他派了驸马都尉李坚和大将徐晓率领一个师的兵力进驻北平城,首先受到了以郭资为首的官员欢迎。朱高炽转移了,带走了可以带走的兵马,整个北平,没有了反抗朝廷大军的力量了。
于是,十二月初五这一天,天气晴朗,冬风虽冷但却让定国军的将士十分高兴,北平城大门洞开,的的确确,没有抵抗,没有厮杀,当然也没有流血。在这种和和平平的气氛中,耿炳文骑在高头大马上,随着威武雄壮的骑兵队伍进城。
就这样,历时不到一年的靖难,便简单而静悄悄地、戏剧般的宣告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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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今天一万五千字,算是补上昨天没有更新和来不及通知大家的补偿吧,虫子都是码好就传,今天的辛苦大家可能也知道一点,是不是能求点什么呢?大家能给点什么呢?虫子期待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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