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米兰店里,她和一个客人在茶台喝茶,客人背对我坐着。
“玉儿,我给你介绍个人。“
那位客人站起来,回过头,我喊了声,“是你?!“
她明明认出我,却并没有像我一样惊讶。
那女人是我刚才在周芽家见过的女法师。
“这位是韩碧绮,韩佩佩的师姐。“
韩碧绮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对我略略点了点头,像第一次见到我。
我心里感叹一声,又遇到一个面瘫,米兰好像对面瘫的人有特殊的爱好。
“韩碧琦从七岁就被送去学南疆巫术,几年才会回来一次,我们早就认识了,她每次回来我都会托她带些东西。”
说话时那女孩子已经站起来,对米兰说,“这东西严格按我说的量使用。明白了?”
这种口气,要放在别人身上,米兰早翻脸了,对韩碧琦对态度奇好,“好的好的,放心好了。”
她手上有一只青花瓷瓶,用黄缎子封着口,像贡口似的。
“这是什么?”
“别碰,这东西金贵死了,有钱都买不着。”她小心地把东西收回到自己的小仓库里。
“佩佩竟然有个师姐啊,从来没听她说过。”
“她是韩墨捡来的孩子,从小养到大,人挺好就是不爱说话有点怪,从小就看不透这孩子心里想的什么。”
“不过对佩佩特别好,也很孝顺韩墨。”看来她对韩碧绮印像很好。
“她擅长什么法术?”
“我没见识过,她长年不在咱们这边,大约韩墨对南边的市场也有野心,才让她过去。”
这样一个法师竟然会去处理那种小案子,这一点就够让我好奇的了。
韩碧绮是韩家暗藏的杀器吧。
我们做好了福棺,约的是上午九点来拿,叶子一直到快中午才来。
我一直在等她,她没有急着拿那只骨灰盒,而是在沙发上坐上来。
我把上次去周芽那的情况讲了一下,说明对方不打算委托我,所以我接不下这活。
“我现在,正式委托你处理我姐姐这件事。”
“周芽不让我进门……”我想拒绝,叶子接着说,“我姐回娘家了。”
“昨天晚上我做了一夜恶梦。”她心有余悸。
叶子梦到自己潜水,水管被卡到了石头里,她在水下绝望地挣扎,周芽远远望着她向她游过来。
帮她向外抽气管,气管卡的太紧,无法抽出。
周芽松开手,她在水里绝望地看着周芽越飘越远,向上浮去。
氧气用完了,肺部像快要炸开一样,整个人的意识越来越远。
等看到两个小黑点向自己潜过来时,世界黑了下来。
叶子从梦中醒来,房间里一片潮湿,地上出现大处水渍。
她并没有很惊恐,而是跳起来跑到卫生间自己先洗了把脸,等再回房间,屋里一切正常。
水渍好像从来没有过。
“我不害怕。”叶子淡淡地说,“也理解姐姐心里的苦闷。为什么是正在度蜜月的她?而不是我死掉了?”
“我们双胞胎好像有种心电感应,我能感觉到她的心思。”
“周芽说要把那一百万给你,你听说了吗?”
叶子一愣,摇头道,“没有。他从来没提过这笔钱的事,而且理赔过程很复杂,拿到钱还早着呢。”
“你只需让姐姐进不到我房间里就行,我不能伤害她,她毕竟是我最亲的人。”
杨叶和杨纤纤八岁时失去了父母,一起被送入孤儿院。
纤纤被人领养了,叶子在孤儿院长大,后来考了师范,回孤儿院当了一句老师。
纤纤常去看叶子,长大后,她买了房子,和叶子一起住过一段时间,一直到和周芽结婚。
晚上周芽打来电话,一接通就开始骂我,说我长舌头,乱扰和。
骂了五分钟才喘着粗气停下了,我这才淡然问道,“你指的什么事?我接受了杨叶的委托,所以这件事我会管到底。”
晚饭时我想了很多,杨叶感觉到姐姐的恶意,可她没有采取过任何激烈的手段。
没有要驱赶姐姐,也没有请护身的恶鬼,她那只玉瓶只是普通护身瓶。
我专门到保护冥器店里假装无聊去转着看过。
和她相仿的瓶子只要二千左右,这个价位只是保护佩戴者不受游魂侵扰或尾随。
经常夜归的人很有必要请一个。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叶子从头到尾并没有展现周芽所说的激烈的一面。
反而是周芽的性格,我曾见过他打起精神来的模样,精干而充满决断力。
“周芽,你的潜水证是什么时候考下来的,你很早就喜欢潜水吗?”
“蜜月地我去过,被它的美丽所吸引,我的潜水证也是在那考的。“
“那钱你说过要给叶子的。“
“我改主意了,不可以吗?“周芽怒气冲冲地吼叫起来。
然后他就挂了电话。
我从衣袋里拿出一张纸,上面列了好几条疑惑的地方。
我在上面加了一条:周芽为什么反悔了,不愿意把钱给叶子,当时他很坚决。“
电话再次响起,我接起就说,“周芽,请你一次骂个够,不必这么一次接一次打过来。”
“姐夫骂你了?”
我撇了撇嘴,“没事,有什么新情况?”
“你过来一下吧,马上,我今天有点害怕了。”
我赶到叶子家,一开门,屋里满天遍地都是白色纸张,像洒了纸钱似的。
桌子上地上床上衣柜上……
在纸张碎片里,散落着一些照片。
我捡起一张,叶子说地上会是她夹在影集中的照片。
这次不同的是,姐妹两人的形像都被毁了,姐姐的眼睛一片黑,像被火熏黑了。
叶子整张脸仍然是曝光过度的样子。
“我一回来就是这样子了。”叶子说,“她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她会害死我吗?”
“你说过你们姐妹感情很好,而且她的死与你无关,这种情况下很少见鬼会害人,她好像在表达什么。“
我看着一地碎片和被毁掉的照片。
叶子和我一起把碎处扫起来放在门口,我跟她说我会查清姐姐的心愿,用平和的办法将她送走。
又问她福棺换上没。
叶子摇头,“骨灰在我姐夫家,还没安葬,姐夫一直不让我姐骨灰入土。“她皱着眉,脸拉得很长。
“而且我今天打电话问过他是不是要把姐姐理赔的钱无偿赠予我。他对我发火了。“
“所以一直没顾上去,明天我就去找他。“
我点头先告辞了,等她关上门,我提走了她放在门口的那袋垃圾。
直接回到店里,开了小灯,把那袋垃圾倒了出来摊了一桌。
照片归到一处。纸片归到另一处。
那些纸片全部是以前我小时候见过的信纸。
很薄的纸张,红色横杠格子,有些台头上印着单位的名字。
有些则没有。
这种信纸现在已经绝迹了,叶子家却有,而且纸张有些发了黄,不是新纸,所以我才提回来查看。
不要轻易相信你的委托人,我们是鬼与人的中间者,我们没有立场。
我们的立场就是真相。
——红官的原则。
当然这是内部的原则,对客人如果这么讲,很多人会跑掉。
那纸片是空白的,但是上面有淡淡的写过字的凹陷。
像小时候写作业时,写过第一张,后面那张上会印也字迹。
我把第张纸平摊在桌上,可以肯定,它们是一整张的信纸被撕开扔掉的。
于是,我开始拼这些碎片。
功夫不负有心人,花了一个多小时,我拼起来了一页。
我把这页信纸贴在一张白纸上,用铅笔淡淡扫在上面。
确实有字迹出现了,虽然看起来很费力,但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封信。
而且有落款,杨纤纤。
姐姐写给妹妹的信,写于十几年前。
两人都还是小孩子姐姐被人领走,妹妹留在孤儿院。
姐姐来信讲述自己的生活和刚离院的寂寞。
她很想念妹妹,还说要把自己的玩具带给妹妹。
信上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内容,倒也没什么新鲜。
这样的信件,为什么字迹会消失掉?姐姐嫉妒妹妹为什么不一下害死她。
这样一点点的吓唬她又是为什么?
那一百万姐夫为什么不愿意给妹妹了?
难道两人中间真的有一个是凶手!
深夜里,人就是爱胡思乱想。
我靠在椅子上,如果想知道这件事的真相,还留在人间的纤纤一个公道,还有大量工作要做。
我突然想起什么,给大刀打了通电话。
接通后才想到现在是深夜里,那边电话已经被接起来了。
我拜托他帮我找点资料,他睡意浓浓答应下来。
接下来,我熬了一整夜,将信一封封拼了起来。
看过这些孩子气的信件,我更迷惑了。
信上纤纤会很详细地讲述在继父母家的生活,这一点没有什么。
那是她的双胞胎妹妹,两人互相诉说心事并不奇怪。
但信写得太具体了,连继父给她买文具盒,继母给她买了好吃的蛋糕都写下来。
信里没有问过妹妹过得怎么样,也许孤儿院的生活她太了解了。
只有一点让我感觉很温暖,每次信尾都会告诉妹妹去看她时会把自己得到的好东西带给妹妹。
……
我竟然靠在椅子上睡着了,等我醒来在已大亮。
上午刀郎打电话给我,让我去取我想要的资料——
姐姐的保险单,验尸报告,领养姐姐的养父母家的地址和电话。
米兰曾说过,看事情要看要质。
纤纤死了也不离开,我怀疑她的死并不简单。
打开那张保单,投保日竟然就在两人结婚前一周。
婚礼后第二天四人的蜜月就开始了。
这张保单太让人怀疑了。
我坐在车里正看这些资料,突然有人敲我车窗,吓得我赶紧合起档案——
刀郎?
我摇下玻璃,他满眼血丝,指指我的资料,“这女的死的有蹊跷,不过我们还没有立案。”
“什么蹊跷?”
“她被人弄上来后,氧气瓶是空的。”
“应该还有一半才对,但她的瓶里的氧气已经耗光了。”
“你是说有人在她瓶子上动了手脚?”
大刀摇头,“不能断定,也有可能是给她时就给了个未经检查的次品。”
“但你不感觉太巧了?管子卡在礁石缝里,又刚好是半瓶氧气……”
大刀冲我挥挥手先离开了。
我在车里想了好久,拿起那份验尸报告,翻开,顿时睁大了眼睛。
当时验尸不是不验尸存在很大争议,后来因为怀疑不是意外,毕竟涉及大额保险,所以还是进行了验尸。
纤纤的身体上除了一个大大的“Y“字型,验尸伤口,皮肤上布满了各种陈旧的伤痕。
条条道道,触目惊心,而且有些伤疤已经很淡很淡。
可以断定是很小的时候就留下的伤疤。
难道她一直受以养父母的虐待?
这些照片是绝密的,不可能用这些照片当做证据来威胁她的父母承认究竟对纤纤做过些什么。
我还是先拜访他们一下为好,有时见上一面比隔着纸推理百遍要强。
我发动汽车来到了某小区。这是一个普通小区,接待我的也是非常普通的一对夫妇。
扔到人堆里就会找不到的那种,擦肩而过绝不会引起人的注意。
而且当他们开门时,夫妇两人的表情,家里的氛围,都给我留下一种感觉。
我说明自己是纤纤的朋友,养母的眼泪马上就滑下来了。
她把我让进纤纤的房间,那是一间布置成粉紫色调的房间。
房间打扫得很干净,少女心爆棚的那种布置。
家具用品都是家里最好的,据我所知,能在家虐待小孩的父母不太可能对孩子这么上心。
梳妆桌上放着纤纤的照片,她笑得很甜美。
她的养母端了杯水给我,在纤纤相片前上了柱香,坐上对我说,“纤纤是我见过的最省心,最甜美的孩子。“
“我同事好多都说自己生孩子还不如领养的,见过她的没有不喜欢的。“
“记得我和我老公第一次去福利院时,一群孩子都在园子里玩,只有她,坐在小椅子上看着大家,脸上带着微笑。“
“她的视线与我们相遇,马上对我展露一个最甜的笑容,大眼睛水汪汪的。“
“我走到她面前,她马上叫了声阿姨好。声音又软又糯,我的心都化了。“
当时养母看到了和她长相一样的叶子,只是叶子怯生一直躲在人群外。
养母家的条件一般,只能领一个孩子,她只带走了纤纤。
纤纤本来有先天性小角膜,养母拿钱给她治好了。
她正式成为了养母家的一员。
“阿姨,我能拿她一件东西做纪念吗?“我提出这个要求只是想借机翻翻她的东西。
这件看似简单的事情,复杂程度随着调查的深入,超乎我的相像。
更让我坚信,她的死不是意外,或者说不是纯粹的意外。
在提出这个要求前,我猜她的抽屉里一定有一件我想找到的东西。
养母同意了,让我随意。
我打开抽屉,果然看到了我推测会有的——
日记本。
理由很简单,在福利院长大和在家长大的孩子最大的不同就是他们缺乏安全感。
他们不会轻易吐露心事。
纤纤被带走时已经八岁,这些孩子肯定比普通孩子要早熟。
她更是如此,心灵上的敏感让她不会轻易向别的诉说心事。
这些事情埋在心里又难受,她一定会写日记。
我看到日记时一点也不奇怪。
她养母看到我挑了这本日记,抹了下脸,“平时纤纤不让我们偷看她的日记。“
“她人不在了,我跟本没有勇气打开这本日记,你若要就送给你吧。“
我拿走日记告别了伤心的养父母。
坐在车里迫不及待的打开了日记——
日记的内容出乎我的意料!
整本日记都在给生活唱颂歌,赞美养父母,表扬妹妹,歌颂老师。
这么小的孩子,写了一整本的“伟大、光荣、正确。“
一本里面连一句报怨和烦恼都没有,还要求父母不要看。
做压官后,我最大的一个感觉是:捉鬼不难,最难的是处理一件事时,没有一个人对你说实话!
这个事件就是一个绝好的例子。
所有人在说话时都有所保留。
连死者都在说谎,这种日记,像党员写的报告!
我拍拍脑门,给纤纤的养母打了个电话,问她纤纤除了这本日记还有别的记录生活的本子或类似的东西吗?
养母说自己也不知道,女孩子的秘密是不会随意告诉任何人的。
我又打电话给叶子,不出所料,纤纤和叶子虽然经常一起活动,玩乐,也没有谈及过任何关于个人情绪和家庭情况。
一个从不报怨的女人!这不可怕吗?不光违反女人的天性,跟本是违反人性。
我把那本粉色日记扔在椅子上,里面掉出一个很小的东西。
是一把装在自封袋里的小刀片,像影楼化妆用的那种。
我通过袋子仔细看那刀片,上面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
我激动不已,马上打电话给刀郎,求他帮我检查上面的血迹和指纹是谁的。
把刀片送到他指定的同事那。我驾车回家途中接到叶子电话。
她说自己出不了家门,让我过去帮她。
我问为什么,那边的电话好像掉在了地上,之后就断掉了。
这简直是我接过的最离奇复杂的驱鬼案,我现在有些理解黑官的做法。
不问那么多,只满足客人的要求,想赶走?想灭掉?
几分钟搞定,大笔钱入帐,多省心。
可我做不到,想想一下将纤纤关进棺材。
或让她灰飞烟灭,再想一下她那张隐藏着巨大秘密的甜蜜笑脸。
我狠不下心。
而且特别想揭开发生在她身上的一切秘密。
那甜美的面具下,藏着一个什么样的灵魂?
我将油门踩到底向叶子家驶去。
站在叶子家门口,我没有马上敲门,而是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有动静,没人说话,但有些微动静,好像有人在默默纠缠打斗。
我的手扶在木门上,门板传来冰凉的触感。
感觉到不对劲,我拿出朱砂,在门上画了个驱灵符,画完敲门。
里面动静停止了,过了许久,传出叶子的声音,“是方师父吗?“
一瞬间,我的位置由方伙计提升到了师父。
“是我,开门吧。“
她打开门,身上穿着冬天才穿的大棉服,嘴唇青紫。
“怎么回事。“一开门,一股子凉意扑面而来。
但也没到穿棉衣的程度。
“窗子,都结冰花了。“她指了指客厅方向。
我想她一定是处于鬼迷眼的幻觉状态。所有幻觉在反射给大脑,就会对身体造成真实的影响。
我推着她进去,在她额头用阳晶朱砂画了道符。
过了一会儿,她脱下棉衣,去洗了脸回来问我,“难道刚才的一切都不是真的?“
我点头,“阴气是真的,我感觉到了巨大的冷意。“
还有一句我没说,鬼怨气有多大,冷意有多强。
纤纤看起为并不是很凶的鬼,却拥有这么强的怨意,能制造出真实到结窗子结冰的幻境,和她的表现并不相符。
怨意大的鬼一般情况下很凶戾,不会这么长时间,叶子和周芽都好好的。
叶子请的那个护身玉瓶跟本干不掉这么强的怨鬼,纯属心理安慰。
“今天早上我发现我出不了房间了,我房间的门消失了,外面有动静,我怎么喊都没有人理我。“
“而且,因为这件事,姐夫不理我,也不让我上门,男友也和我分手了。”
她垂下头,很快又打起精神,“我得去上班了,得把请你的钱快点存够啊。”
我和她一起下楼,送检的刀片出来了结果,对方给我发了信息。
我背着叶子看了看,血迹和指纹都是同一人的——
杨纤纤。
对方还感谢了我,因为那些伤痕,他们一直怀疑纤纤养父母长期虐待她。
看来并不是这样。
所有的发现并没有让我感觉到真相快要大白,而是像一团迷雾般让我更加摸不到方向。
一个临时签了的巨额保险。
一个自虐的女人。
一个空了一半的氧气瓶。
一个常常出现的梦境——俯身在水中时总是看到妹妹的脸。
一些被撕碎的信件和毁掉的照片。
如果姐姐对妹妹有不满,她为什么没有直接杀死妹妹。
在我赶到这里的这会儿功夫,纤纤完全可以制造幻境将妹妹置到死地。
将她冻死在其实十几度的房间里。
跟据纤纤的表现我将潜水处的人员从怀疑名单上划掉。
这个意外不管是不是意外,都不关潜水处的事。
是谁把氧气瓶的气放掉了半瓶?
又是为什么?
要知道放掉半瓶气,并不一定会至死杨纤纤。
……
我报着一团乱麻般的心情回到了店里。
米兰不在,却意外地看到了面瘫女,韩碧绮。
她瞧我进了店,像主人一样指指座位让我过去。 压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