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厂里就有人贴出了大字报:董xx同志,你的屁股坐歪了!
朱桐生好不容易得到一次机会,立即派人把董榆生“请”来,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董榆生早有思想准备。先给自己剃了个光头。
朱桐生高高翘着二郎腿,踌躇满志地斜躺在椅子里。见董榆生进来,鄙夷的扫一眼,先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一口水,润润嗓子,这才说:
“哎哟,董班长呀!你不是有郭富荣、赵新生撑腰吗?你不是牛球得很吗?你不是老是口口声声和我比吗?比什么?比打枪、比爬电线杆、比剌杀?可惜呀,空有一身本事,竟然英雄无用武之地。你的那一套,咱们厂里一样用不上。还比什么呀,董班长,比背牛鬼蛇神,这可是你的长相,因为你本来就和’牛’字沾边儿……”朱桐生从裤兜里摸出一支烟,旁边的人赶忙给他点上火。
“朱副组长说话干脆些,不要拐弯抹角。”董榆生不抽烟的人也掏出一支烟来自己划火柴点燃。
“当然要说。”朱桐生从椅子上坐起来,再喝一口茶,眼神中透露着得意,口气还是那种放荡不羁的口气,“你以为你是谁呀?想和我比,等下辈子吧!我职务不高,大小还是个科级哩!”
“听说副组长还没转干呢!”董榆生讥笑道。
“啊——对。是没转干,我是以工代干。那么,你呢?你代什么?你恐怕是两个肩膀带个头、两个卵子带个球吧!哈……”
“请嘴里放干净些!好像你的裤裆里就没东西,这样的水平还当领导哩!不怕无知,就怕无耻,我看你是既无知又无耻。”董榆生转脸往四周看看,这些人他都认识,起码见面还打个招呼。今天怎么啦,这些人都把脸扭过去,好像他有什么传染病。
“我是个粗人,这你是知道的。上学时成绩就没你好,当兵时文化没你高。当了四年大头兵,你骑在我脖子上三年,我才领导你几天,水平哪就提高那么快?”
董榆生看朱桐生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觉得可笑,不想和这种人多费口舌,再不吭声,任由他一人唾沫星子乱溅。
几个小兄弟也开始跃跃进欲试,前后左右围上来,挥胳膊抡拳就要动手。董榆生是见过真章的,哪里就怕了这几个,只听他大喝一声说:
“干啥?要动手啊。谁先来?”
早听说董榆生侦察兵出身,练得一手绝活,拧手手断,踢腿腿折。谁手不疼往磨眼里塞?几个人非但没敢上前试,反而倒退了两步。
“哟——”朱桐生脸上挂不住了,一急眼从腰里拽出把“五•;四”式,“啪”往桌子上一蹾,冷笑道,“咋?吃软饭屙硬屎,跑这儿耍威风来了?想来横的?”
董榆生眼快,离的又近,只见他轻轻一掠,那把枪就到了自己的手里。一只手往屁股上一蹭,“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他把食指伸进扳机环里,“嘟噜噜”一转,笑道:
“大雪天穿裤衩子,抖起来了?这也是你玩的东西?怀里揣上只烧鸡,不比这实惠?”
朱桐生本想唬人末了倒把自己唬住,遂变脸变色惊叫道:“榆生小心走火!
“当年郭指导员拍了拍桌子,你诬陷他拿枪威胁你,今天你又是威胁谁?”
“老战友玩笑开不得!”朱桐生又惊又怕,头往旁边一歪,大声呵斥道:“你们几个窝囊废,还愣着干什么?快给老董点烟倒茶呀!”
朱桐生知道董榆生的手段,倒不是怕走火,他是怕董榆生真开火。他们之间杀父夺妻、埋地雷放黑枪,已经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地步,按照一般的规来律,董榆生杀他的心都有。这种时候,董榆生困兽犹斗,啥事干不出来?朱桐生自然是光棍不吃眼前亏,先说几句软话,哄着把枪要回来,下一步再说下一步。
手枪仍像风车一般在董榆生的手上旋转。他岂不知这可不是儿童玩具,只是因为艺高的人胆大。董榆生的这一手绝活可不是一天两天练出来的,他的老班长正是大比武时期的高手。当时朱桐生在食堂练蒸馒头,他跟着老班长练枪械。外行人看不明白,就在他拉开枪机之际就已经关掉了保险。朱桐生肉眼凡胎,能看懂里面的道道?董榆生也是有意让这几个不可一世的家伙出一身冷汗,朱桐生和他的专政队在厂里民愤极大,连小孩子见了专政队的人都会吓得大哭不止。董榆生不想把事情弄大,看看火候差不多了,只见他轻轻一甩,枪脱手而出,不偏不倚,正好又落回到原来的地方。
朱桐生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专政组的几位弟兄也是人人目瞪口呆。朱桐生卸下弹夹,数数子弹不够,伸手就跟董榆生讨要。董榆生鄙夷地转过脸去,朱桐生遍寻不见,开口骂道:
“董榆生,你少来这一套,骗得了谁呀?少一发子弹!”
董榆生要过手枪,打开机头,“哗啦”一拉枪机,一发子弹应声而出。他伸手接住,连枪带子弹递给朱桐生,冷笑道:
“朱副组长,还有事吗?”
朱桐生恼羞成怒,原本想借机煞煞董榆生的威风,谁知反被他戏弄了半天。精神上没占到便宜,心里头感到有种说不出的窝囊,想再说几句硬气话都觉得底气不足。遂挥挥手,不耐烦地说:
“走吧走吧!不过我告诉你,事情先搁着,以后再和钱广穿一条裤子,惹出麻烦来我还得找你。”
钱正标病愈出院,见到董榆生眼圈一红,“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千恩万谢地说:“董师,我代表我全家给您磕头了。”
董榆生赶忙阻止,苦笑说:“我说钱广,你还想让我再剃一次光头吗?”
钱正标要哭的人反倒笑了,故意纳闷地问道:“钱广是谁呀?朱厂长叫我钱广,你也叫我钱广,我长得跟他像吗?”
董榆生望望钱正标一本正经的表情,突然心中生出一丝莫名的悲哀:这老头本是很精明的一个人,却要在人前装出三分傻来,钱广是全中国的大明星,难道他会不清楚?他已经被人整治得失去了原形,这个他绝不是那个本来的他。回想自己,会不会也有那么一天,他不由得痉挛了一下,赶紧收住了念头,不敢再往深里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