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三十七
“主主人……”有个声音微弱的插进來黑衣少年痛苦地捂了肚子从地上爬起來垂首立在旁边流浪狗似的两只眼乌溜溜看着季克容
小严手上用力把匕首握得刃口闪闪发光目光灼灼地盯了他
季克容唇上浮出个浅浅的笑意“你不用怕他只是我的药童从來就是个傻子”
可是季克容口气越是轻松小严便越不能相信他虽然他态度温和有问必答却总有股子神秘诡异的感觉挥之不去冷静到另人害怕
“既然如此请你带我出去”
他自以为将恐惧藏得很好季克容混浊的双眼仍然毒辣犀利“公子你还是听错了我是不能带你出去的我的傻药童倒可以为你指路”
黑衣少年虎着脸不情不愿地瞄着小严低头时他黑发黑衣如暗室的一道影子人也单薄轻盈若不是脸上表情呆头呆脑还真是个清俊的少年郎
小严资历再浅也会因为外表便相信他“他认识路还说你们不是赵府的人你们究竟是何身份潜在这里做什么勾当”
季克容不答只是冷冷一笑他光润澄澈的眼中便有了阴森森的光射得小严心头一缩不由自主把手上武器又抬高了些
“公子你总是喜欢把事情想得很简单么”
小严一噎居然无法回答
季克容的目光里充满嘲笑那是不言而喻的讥诮“在这个地窖里头脑简单的人很多公子你想看看他们现在的样子么”
他似乎在示意小严进药房手搭了门要笑不笑的样子小严骨碌碌咽了口唾沫瞧了瞧那间神秘的房间及眼处满墙灰扑扑的陶土与书本从地上堆到房顶那人到底让他看什么难道里面还有暗室
心里油锅似的翻滚起來是否该拒绝或进去看看他千辛万苦地寻到这里不就是要查个明白究竟的么好奇心与恐惧感纠缠在一起淹死鬼一般扯着他往下坠他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无法呼吸的沉默里季克容忽的一笑“枉废你历经千辛万苦原來还是个胆小的懦夫”
这话分明在激怒他等待了这么多天经过那些隐晦曲折、诡秘而晦涩的障眼之后对手竟然肯公开迷底小严挺起胸膛心中却饱胀着恸哭的酸楚他用力控制情绪不让那双毒眼看出來
“不错我來这里就是要看个明白的”
房间里比想像的还要脏还要乱书与打开的药罐杂乱无章的堆了一地人只能在空隙里行走季克容毫不在意地踏脚过去把纸张与药草踩得呃呃咻咻偶尔一脚蹬错碾在陶土罐上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身后的黑衣少年如惊弓之鸟般飞奔上來弯腰捡起碎片
“别理它已经是废物了”季克容冷冰冰地制止他忽又触到心事长叹“都已是废物了”
石室一角果然有扇红漆门上头扣着铸铁圆环季克容手执圆环用力拔出下面原來连着铁链子‘咯咯吱吱’一阵乱响之后门打开了光线刺得三个人瞳孔一缩小严深深吸了口气于黑暗中重见光明原來是如此愉悦的事
不过一刹那的好心情当他真正看到了那片亮光里的东西蓦然的只剩下刀剔了血肉般的冷万箭扎心似的疼他像一株火卷的干草般急速萎靡下去胸腹里翻江倒海般地恶心起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里头横空出击一万条歹毒的蜈蚣或赤链蛇绽裂出绿汁四溅的脓液
“这是什么”他尖叫般地厉声质问
门里头是一片空地四面山壁陡峭围成头顶盘大的天空平地便是固若金汤的天然的桶底世界泥地上盘着一堆半烂的肉团苍蝇营营嗡嗡地飞來飞去专挑腐肉停留白胖蛆虫爬进爬出若要更仔细地看半腐发臭的肉团居然还在蠕蠕而动汩汩地流着血水有什么东西在其中挣扎颤抖
小严惊骇之极一手指了那物仍不忘记转头去看季克容却见他神色安然连那黑衣少年也是木知木觉仿佛只有他一个人在大惊小怪
正自惶恐失措突然一腔血水自腐肉中喷出腐透的半明的皮膜之下一具人形凹凸冲起面孔向上对着天空作嘶叫挣扎状
小严只觉胸中一热耳中轰鸣若雷动视野里已是一片黑暗他仰天倒了下去
黑衣少年一直愣愣地候在旁边见他毫无预兆地跌了下去不由睁圆了眼“他他┅┅”
“哼蠢材毕竟是蠢材经了这么些事还是这么胆小如鼠杀了他也是浪费力气”季克容冷笑“沈绯衣怎么会同这样的窝囊废合作真正猪狗之流”
他吩咐黑衣少年“钟九还不把他背走”
钟九痴呆道“背背哪里去”
季克容耐着火气“随便找个地方扔掉在这个地窖里只要出了这道门他活不长”
“唉”
钟九人虽笨力气倒也不小闻言过去将小严拦腰扛起才要走却又被季克容叫住
“今天有人送货过來么”
“沒沒听说过”黑衣少年抖一下绞尽脑汁的想“我什么也沒看见呀”
季克容瞪着他停了好一会才叹口气“算了你先出去吧”
他手心里本來攥了粒药丸想上去塞在钟九的嘴里这本是他每日例行的功课然而方才与钟九对视之时发现他眼珠子混浊昔日的玲珑琉璃珠不知何时已变作死鱼眼睛心里‘突’地一沉竟有些迟疑了
钟九完全沒有留意到主人的纠结心思纵算看到也根本无法体会他只是俯首帖耳的听命行事肩上负了小严脑子里却在转“到底该扔到哪儿去呢”
季克容一直看到他消失在门外才回了头那团臭囊中已脱出个血肉模糊的身子无发无肤唧唧嘁嘁剥了皮的动物似的在地上滚來翻去把泥地上转出圈圈血痕
季克容眼皮也不眨一下冷漠地看着它扭曲挣扎自己转身回到石室里将墙上悬的一根麻绳攥在手心里用力拉了几下那绳子通得很远上头每隔一段距离都缀了拳头大的铜铃耳旁一路‘叮呤’不绝又等了半柱烟的时候才有人缓步踏进石室
季克容已等到不耐烦手里紧捏了拳抬头看着他冷笑:“怎么來得这么早那胎还未废呢”
赵湘似乎心情极佳听他话说得嘲讽也只是一挑眉“废了也不要紧这样的货色本來多得很”
哼季克容暗暗咬牙用力捏了捏袖口又头看住赵湘“货够了时间也足够么”
“足够”赵湘微微一笑
“那就好”他一边说一边已走去打开的红门处那堆血肉模糊的怪物还躺在空地上季克容从袖里摸出只巴掌大的陶瓶朝下洒出白色药粉洒得油炸饼子上的糖霜般均匀细白薄薄一层那怪物却像是被油煎火炙一样唧唧啯啯浑身骨架子折断的声音却是半句惨叫也发不出來一团抽搐颤抖的肉不过一会儿遍体已浮起泡沫似的血水咕嘟咕嘟化作一摊污水
赵湘坐在石室里眼却瞟着外头见他负气行事不过摇头一笑“你的脾气越发暴躁了简直与以前判若两人”
季克容束手立在室外看不见脸色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我确实变了许多”
赵湘只是微笑季克容等不到动静便霍地转头回來却见他顺手取了桌上一只陶制镇纸把玩神情十分悠闲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顿时明白了“看來计划已经改变你不再需要我制胎了吧”
“不错”赵湘精神一振放下手中玩物“知我者季克容也今生有你助我一臂之力通天的本事便也足够了”
季克容牢牢地看着他脸上却沒有半分如鱼得水的喜气有什么东西自心深处丛生密长若不用力压下去简直会在脸上探出惨碧的毒刺來于是垂下眼睑“这次你又要做什么”
赵湘也不回答将话題一转“王丞相的人已经走了”
“哦他还算满意么”
赵湘突然沉了脸低声喝“他算什么东西哪配在我面前说话况且我从不与蠢材商榷大事”
“他虽是蠢货现在也算王丞相的耳目倘若回去后胡言乱语一番岂不是要添出许多事端”
“不妨我倒不怕这些小人心思”赵湘一摆手“即便是王丞相本人在此也要对我这个小小侍御史忌惮三分”
他是宗姓大臣又得皇恩眷宠自然说话办事有持无恐季克容却最见不得这个模样他低了头然而怒气分明已聚作飓风在体内纠结拧作一团膨胀挤压得胸口发痛
“接下來我们该怎么办王丞相又是个什么意思”话说得很吃力几乎是一字字从牙齿里逼出來的
“王丞相的心性你还不知道么虎头蛇尾畏畏缩缩如今官家要做的是‘镇服四海夸示戎狄’的锦绣文章我再依着他的口令办事至多不过行些妇人手段罢了”
他说得眉目间神采飞扬倜傥风流中透出桀傲不驯真正是气度高华的富贵子弟季克容只觉得心头一痛呼吸又困难起來恨得手都发抖了勉强问“我们原先制的那些胎还有用么”
“那些凡品俗物先放一边吧我心里已有绝妙的好主你见自然就明白了”赵湘眉梢眼角只是要笑
季克容负手立在一旁看他得意淡而无味道:“你说的那个绝妙的好主我猜就是沈绯衣吧”
“正是”赵湘附掌“提起此人可恨之处即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也算是我命中一大魔星若依了我的性子剐他十回八回都不止了既然肯按捺脾气与之周旋又废尽心机将之一路贬官至此全是为了大计做准备如今万事齐备只欠这东风上场了”
“大人做事很有分寸小人一直很佩服”
赵湘看他一眼“我瞧你模样古怪得很是在担心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么且放宽心事成之后我决不会食言先前答应你的那些好处自会一一兑现你又何必弄出些色厉内荏的脸色给我看”
季克容低着头一字字仔细听了谈不上信或不信的样子眼帘微抬目光沉沉的看住他“如此最好”他在地室里呆得时间久了脸上的皮肤颜色灰暗青多过白隐隐几根细蓝的血管突突轻跳态度又内敛阴郁简直也像半死的人赵湘越看越觉得不妥却又分辨不出什么隐情自己依旧细细地往下说“事成之后所有的证据都不会留下咱们也算净身出户地窖与园子都是要毁弃的你还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最好预先留在身边”
“大人放心所有的药方全在小人的脑子里片纸只字也不会留下來”
“咦你又多心了倒像我会杀人灭口似的”赵湘哈哈地笑与他一前一后走出石室门外候着两名黑衣随从见主人出來忙举了火把在旁引路一时冰冷褊窄的石道里人影晃动脚步橐橐两名随从也是极少來这片禁地的不知为何越走越是胆战心惊总觉得阴气逼人腥风扑鼻墙壁背后、黑暗深处肯定埋伏着些什么东西不由自主提掌护在面前睁大眼四处寻看赵湘不由喝“怕什么沒用的东西”
季克容淡淡道“大人休要怪他们在这里走动确实要小心的不如我把伏尸散也分给他们些药气强些也更安全”
眼见赵湘点头季克容自怀里取出两只香袋似的药囊递给随从“收好了包管什么秽物也近不了身”
两名随从俱是大喜忙接过小心翼翼揣在怀里这下才底气足了四个人在迷宫似的地道里兜兜转转走出去约半里路赵湘突然止步眼前已是四条岔道相交之口四条黑黝黝的入口处悬着雾气如阴间渡魂的黄泉道两名随从又是心头发怵这里倒是从來沒有來过的地方了也不晓得藏了什么玄机见主人面色凝重起來忙叉手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