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寒风朔起。
长安皇宫的玉石阶上,宇文相面无表情的向上走着,过往宫人频频行礼,这位皇子俱都视若不见,顺着他的步调向上看时,天子居所就在白玉阶尽头。
天子寝宫之内,宇文拓在宫人的搀扶下倚着叠好的绒毯坐在卧榻头的位置。
钟夙瑶端着一碗莲藕羹坐在榻边,舀出一勺羹来,以小口微微吹拭着碗中腾起的热气,缓缓的送到了天子宇文拓的嘴边。
宇文拓的精神还算有佳,只是似乎对食物并没有太大的兴趣,钟夙瑶柔声劝道:“陛下多少吃上一些,也算是对孱弱龙体有个交代。”
天子苦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的道:“夙瑶,朕感觉这一次浑身异常舒畅,好像有些不大对劲儿。”
钟夙瑶闻言不由得自心中哀叹,这一次的清醒自然不比寻常,按照太医所说,此处只不过是呜呼性命之前最后的反照之象。
宇文拓轻咳一声,虽然面色稍显憔悴,精神却与常人无异,眼眸中不无眷恋的凝望着钟夙瑶,良久,爱怜的说道:“夙瑶,朕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情便是没有早些与你结识。”
钟夙瑶心中凄苦,面上却是强颜欢笑:“陛下切莫这么说,只要能否陪在您的左右,无论何时都不算晚。”
二人情浓细语的聊着,即将走到生命尽头的皇帝陛下心中也不由得生出一股短暂人生中从未昭告世人的温暖。
就在二人如寻常人家夫妇一般小有温馨的攀谈之时,一股寒风莫名的吹动了殿中台梯上本就飘摇的烛火。
宇文拓顺着风向自来的地方看上一眼,一道再熟悉不过的黑影鬼魅一般站在那里。
这人便是阳平王宇文相,亲儿子的出现让宇文拓不由得思考起来,看着宇文相一言不发的站在大殿门口的位置,宇文拓面上露出一股强烈的疑惑:“相儿,此番进宫,怎么也不给朕通禀一下,别在那站着,快来朕边上坐下。”
出乎意料,阳平王殿下并没有说话,虽然迈开了步子,可那张见半隐在灯影下,阴冷到半点笑颜都没有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波澜。
“见过殿下!“
钟夙瑶起身谦卑的行礼,阳平王依旧没有说话,甚至看都不看钟夙瑶一眼,直接来到卧榻之前,父子二人四目相对,宇文拓的心中莫名生出了一阵不安。
“不知父皇何时晏驾?”宇文拓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个儿子竟然会问出如此大逆不道的问题。何为晏驾?不就是盼着自己早些死么?
“放肆!“宇文拓厉声苛责着,“你这逆子怎可说出如此忤逆之语!”
宇文拓冷笑一声,目光中带着几分杀气的道:“父皇,有些东西,不能在手中握的太紧,否则便会招致无端之祸。”
宇文拓自然知道这个儿子口中所言指的是什么,心中登时便生出一丝悲意,也就在这个当口,皇帝的心中也改变了主意。
“你太心急了!“宇文拓的言语也变得阴沉起来。
“好,既然父皇不愿给,那儿臣就只能自取了!”
父子二人言简意赅,表明了相互心计,宇文拓怒不可遏,朝着门外厉声呼喝:“廷尉何在!”
门外应声而动,数名廷尉冲入殿来。
宇文拓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眼中泛红的对着廷尉令道:“将这个逆子押下去!”
老皇帝声嘶力竭之后却惊讶的发现,进来这些廷尉没有一人动弹,俱都站在原处。
恰在这时,只见宇文相微微仰首,看了一眼雕梁,悠悠的自口中说出一句话来:“婕妤娘娘累了,扶她下去将歇吧!”
廷尉应声而动,也不顾钟夙瑶挣扎,便将她拖出了殿外。
宇文拓明白了,廷尉早已归附到了这个儿子的手中,对于一位君王而言,最失败的结局也就是这样,心中悲戚,宇文拓登时呕出了一口鲜血,绝望的连连发出“逆子“的喝斥。
……
萧瑟的寒风拂过,迟暮的天空与神武营大寨遥相呼应,颇有些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感觉。
柱国骠骑宇文豫不知去向,四亭有三的神武营军士也被分拨出去,此时负责守营的只有寥寥数百人马。
重阳节已经将近尾声,夜幕下的营帐尽显萧条,除了少数的巡防军卒,漆黑的大营中也看不出有多少人影。
营寨外围传来一阵达达的马蹄声,守营的军士还道是自家兵马回防,可是借着火光看去,却是一群十分陌生的面孔。
神武营大寨就在眼前,马上为首之人陡然挥剑,身后霎时间扬空而起数道火光,一排排整齐的火油箭如飞蝗般落入神武营的营盘,须臾之间火光冲天,营寨内更是喊叫声成片。
火把照耀下,端坐马上之人的嘴脸显露出来,正是西凉军马参军骆珙。
三营之事宇文相知道了,很是震怒,却没有表现的那么明显,在一阵短暂的沉默之后,下达了如今骆珙前来执行的指令。
“礼尚往来,尽数剿杀!”这是骆珙铭记在心的铁令。
西凉兵马入营一阵狂砍乱杀,火与天接,烟雾缭绕,虽然辨不清营中到底有多少军士,但有一点可以确定,那就是连半点活口都没留下。
神武营盘付诸一炬,骆珙很满意,回身勒马,率众而去。
与此同时,在渭水河畔,也发生着另一件与之如出一辙的事情。
得了阳平王殿下钧令,守护大营的四大军头即刻清点人马,整装待发,万事俱备之后,会由骆珙在长安城头发出穿天号箭,到那时,便是群魔乱舞之时。
一切计划都那么的紧罗密补,这群杀神们甚至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早已是磨刀霍霍。
文谋武取,双管齐下,宇文相着实煞费苦心,俨然一副皇权在握,志在必得的架势。
酉时刚过,渭水河对岸如期传来了冲天号火,虽然位置有些偏差,但却着实亮眼,四大军头也不迟疑,接连挥动令旗,数万金戈铁马森然开拔,顺着渭水河面预先架好的六座浮桥有序而过。
夜已深深,没有人注意到,就在大营对岸,一群身着黑衣之人正沿着水上浮桥相对的位置,循环往复的固定着数根相距数丈的铜杆铁架。
在这些人之后,一群以黑巾掩面的弓箭手正不慌不忙的向佩箭之上涂抹着什么东西。 窃国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