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对于於单来说,还是对于韩镇来说,这一晚上的经历,都堪是称精彩了。
韩镇,从刚开始的挥挥手就能取得胜利的自信,到山石滚落的片刻的惊讶,再到看见匈奴人冲过来的惊异慌张,直到最后面对生死时再顾不得其他战友也顾不得自己骄傲的狼狈逃窜……
而於单,刚开始的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面对上钩了的两倍于自己的敌人,经过一系列谋划之后,他实几乎现了全歼敌手的目标……但是,他还没来得及为自己今晚的精彩表演叫好,还没来得及真正享受发泄了窝着的火气之后的舒畅的美妙感觉,由远及近的马蹄声,为今晚的事态,增加了未知的变数!也让於单再次从主动的设谋,转为了被动撤离。
而另一边,在奔袭途中,对这一切几乎了如指掌的张道,却也没有什么掌控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感觉。今晚的此时,他也仍旧在今晚的事态之中,尽自己的全力,希望能够得到他想要的结果。但是,变数仍旧还有很多,结果,仍旧还是很不确定的未知!
视线仍旧转向河畔山脚,六名齐王府骑兵,在那名大叫着向外冲的军官的带动之下,在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声的鼓舞之下,在他们重新燃起的求生欲望的支撑之下,双手再次举起了战刀,双腿再次夹紧了战马,不恤马力的向着马蹄声的方向冲了过去。
再次鼓起的勇气,以及强烈至极的求生欲望,或许会让人在强弩之末,奋起惊人的力量,就如同此时六人这般。但是,这种惊人的甚至堪称奇迹的力量,终究是在他们本身原有的基础之上,才显得惊人,才显得更像是奇迹。当将这种力量与更加强大的力量相比,当将这六人的奋起,与欲将他们置于死地的匈奴百余骑兵相比,六名强弩之末的齐王府兵士的冲击,就仍然显得是那么单薄,那么悲情,那么没有希望……
即便於单已经下了撤退的命令,但是,在这个命令之前,还有“杀了他们”几个字,在宣示着他们将要遭遇的匈奴人猛烈地攻击。
这里的他们,很显然,并非是马蹄声之中的即将到来但仍然未知的他们。这里的他们,就是,也只能是,在场的六名齐王府兵士。
杀死他们,就是他们!
匈奴人不会放过他们几人,只是,因为马蹄声的到来,匈奴人放弃了戏弄他们的打算,准备给他们一个痛快的死亡。
於单自然更不会放过他们六人!除了於单本身做为匈奴人的、和其他匈奴人一样的原因之外,还有穆格顿的因素在其中。
在於单决定对剩余的被他们围困的齐王府士兵极尽羞辱之后,再将它们杀死的时候,穆格顿提出异议的理由,就是迟则生变。
此时,果然生变了!
但是,那又怎样?
即便突如其来的马蹄声,的确是出乎於单的预料,令他的发泄没能进行到底,但是,那剩余的六个人,也只能是死亡的结局。
谁也救不了他们几个!
这其中固然有於单一贯的残忍嗜血在其中,也有於单对于穆格顿的执念,有於单不希望穆格顿觉得得以的理由在其中作祟。
这一切,导致於单必须将这六人置于死地。
在匈奴人察觉马蹄声之后,齐王府的六个人,就是凭借那一瞬间的压力的骤然减弱,清醒了过来。继而,六人听到了令他们再次燃起求生欲望的马蹄声。接着,六人鼓起最后的勇气,集聚最后的力量向外冲击。
但是,匈奴人一瞬间的放松之后,又因为於单的命令,放弃了戏弄几人的打算。匈奴人全力挥舞兵器,却又令得六人陷入了更加凶险的危局之中。
几乎是六人向马蹄声冲去的瞬间,匈奴人的攻势变得凌厉了许多。片刻之间,六人,却就只剩下三人了!三人睚眦迸裂,却也未能挽回战友的性命。更令他们绝望的是,百余匈奴人仿佛下定决心,不顾即将到来的数百骑士,也要将他们几人尽数斩于马下!
但是,连他们三人都没有发现一个事实。
那就是,若是在片刻之前,他们连绝望的情绪都生不起来的时候,若是匈奴发起如此攻势的话,他们六人绝对是无一人能够活下去。而此时,他们绝望,他们悲伤,他们愤怒与战友的死亡……
所以,他们挥舞兵器的力量再次充沛起来。所以,他们有三人,仍旧还活着!
其实,此时匈奴人已经在渐次撤退。对付他们三人,是肯定用不上全部的百余匈奴人的。方才的百人围困,更多的只是匈奴人在享受那种感觉而已。
此时,围着他们三人的匈奴人,只有二十余骑。剩余的数十人已经缓缓向马蹄声的反方向移动,数十人不时回头看看苦苦支撑的三人。
渐渐地,三人身上的伤口已经数不清了,伤口流出的鲜血已经浸透了他们的衣衫,也掩盖了他们身上所有的伤口……但是,三人仍旧竭力抵抗者,竭力令自己躲开匈奴人的战刀,竭力让自己的伤口更浅,竭力让自己的血液能够流淌更长的时间……
时间,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时间!保证自己能够活到数百骑士到来,就拥有了继续活下去的可能!
即便对于这三名齐王府兵士来说,即将到来的数百骑士不知是敌是友。但是,对于他们来说,若是没有这股骑士,他们就只有死亡一途。所以,他们没有什么可以多想的。
任何一点的改变,都意味着可能带给他们生存下去的机会。
他们在必死的时候,想要的,无非就是变数而已。
此时,变数出现了!
更加令他们兴奋地是,从匈奴人的表现看来,这种变数,很有可能是对匈奴人不利的。至少,匈奴人也摸不清来人的底细。
齐王府的几名骑兵,从必死之局中,迎来了变数,如何看,都是值得欣喜激动的。
所以,他们坚持到了现在!
从他们在韩镇的带领之下,满怀信心的奔向胜利,奔向匈奴人。但后来,他们的战友几乎伤亡殆尽,他们被韩镇抛弃,被匈奴人围在战阵中间,连绝望的情绪都生不起。到那一刻,马蹄声传来,他们满怀激动的向战阵之外冲去。接着,匈奴人加强了攻势,瞬间夺去了他三名战友的性命,令得他们再次陷入绝望之中。
而随着马蹄声的临近,随着他们兵器的挥舞,随着他们身上血液的流淌……他们三人反而变得平静了下来!
一夜之间,在自信,在希望,失望,绝望之间连番跳跃,使得三人一时间竟再不受这些影响。
若是即将到来的骑士们到来之前,他们死了,死了就死了。若是那些骑士们到来之后,他们仍旧坚持着,那就有了活着的可能。若是这些充满变数的骑士,正好就是冲着匈奴人来的,他们活着的希望会更大。
但是,也有可能,这些骑士是匈奴人的帮手。毕竟,汉廷对于匈奴和亲使团是颇为照顾的。而幽州的刺史……
那时,他们几人仍旧还是一个死亡的结局。
而即便这些骑士果真如他们所愿,杀向了匈奴。他们三人仍旧有很大可能,会在乱战之中,被匈奴人杀死,或者,会被分不清敌友的新来的骑士杀死……
生死,分析起来就是这么复杂。而当结果出现的时候,才会变得异常简单。因为,结果只有一个,生,或者死!
三人思绪纷飞,却保持冷静。绝望的情绪,已经离他们而去。对于生的渴望,也不再是支撑他们挥舞刀剑的力量源泉。
此时,他们三人只是静静的等待着命运的审判。
生,或者死!他们,只要一个结局……
随着一声有气无力的惨叫,三人中的一人,终于一不小心,被匈奴人的刀砍了他的脖颈,身体之中为数不多的鲜血瞬间迸溅出来,他的身体也随之跌落了马背。只是,他的惨叫,却并没有什么不甘不平之意,仅仅只是对于疼痛的最直观的反应罢了。而他的眼神,他的神情,却仿佛更是不可思议的一片祥和,一丝解脱……
这边的於单却很是恼怒,心中窝着的火气本来已经在今晚的厮杀之中发泄了大半,但是,此时却又再度集聚了起来。
他原本已经随着数十匈奴骑兵,缓缓撤离这片战场。
做为匈奴的右贤王,於单历来身先士卒,特别是在战场之上。冲杀之时,他会骑乘着战马,冲在匈奴战阵最前方。而撤退的时候,他又会在匈奴战阵的最后方断后。
这个习惯,在匈奴草原上为他迎来了勇士的称号,也为他集聚了很高的名望。
今晚,他再次走在战阵的最后方。却是没有感受到匈奴骑兵们的钦敬,只被那仅余的几名敌人惹得很是恼怒。
令他们不得不撤离的马蹄声已经很近了,几乎是近在眼前,下一刻就会出现般。可是,六名残敌居然仍旧有两人在那里抵抗着。二十多名匈奴骑兵围着两人,不时就会在两人身上留下新的伤口。两人身上的鲜血、血痂已经布满全身,仿佛下一刻就会跌落马下,再也起不来。
但是,两人终于还是没有跌下马,两人还在那里如同耄耋老翁般颤巍巍、但却仿若无休止的抵抗着。
於单停下了马蹄,继而调转了马头,缓缓奔向那仍旧在抵抗的两名敌人!
对于身旁的穆格顿的叹息,於单没有听见。当然,即便他听见了,仍旧会冲过去!
那两人,必须死…… 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