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无常，人算不如天算……
对于一件事物的发展，除了客观的先决条件之外，还牵扯到了那么多的拥有自己独特的主观意识的参与者。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做到算无遗策，让事态按照自己事先规划的向下发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但是，对于今晚的针对匈奴和亲使团的截击，到目前为止，就张道掌握的各方面的情况来看，还算在张道的掌握之中。
韩镇的刚愎，以及缺少负责具体事务的积累和沉淀，和对匈奴骑兵以及齐王府骑兵实力的错误认知……这些各方面的因素，致使了今晚齐王府的惨败。
将近三百齐王府精挑细选的精锐士兵，从江南鱼米之乡，历经月余的长途转移，来到了荒凉的幽州，最终，却被半数于己的匈奴骑兵渐次的消耗掉了。到了最后，只有韩镇和他的亲兵，以及仅余的十余名齐王府兵士，总共不足二十人，从匈奴人最后的冲杀之中逃了出来。
这个结果，虽然也是张道事前预料到的结果之一，但当他从下属的口中听到这个结果的时候，仍旧会对匈奴人产生一种复杂的钦佩之感。
凉州张家和匈奴之间，百余年的世仇，各自死伤在对方手中的军士、族人、战友、家人不计其数。所以，一直以来，凉州张家对于匈奴的情绪，更多的只能是发自骨子里的仇恨。一旦相遇，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当这种仇恨被自己死伤的战友和家人一次次的加深之后，当这种仇恨积累了百余年的时光之后，凉州张家，以及凉州的军民，在面对匈奴的时候，却能够做到仇恨之后的平静。因为，对匈奴人的仇恨，已经深得不用再借助语言来表达了。
仇恨就在那里，遇见了，就只有厮杀才能了结。
当然，这种平静之中的仇恨，却更加令人心悸。这种平静之中的仇恨，也更加坚定！
即便张道不是一个典型的张家人，不是一个典型的凉州人，甚至他根本就不是这个时代的人……
可是，不论出于上一世的灵魂记忆之中对匈奴人的仇恨，还是因为这一世受到自己身旁亲朋的影响，而对匈奴产生的仇恨，都足以令张道和其他的这个时代的凉州之人无异，和这个时代的张家人无异。那种对匈奴人的平静之中的仇恨，没有半分的减弱。
甚至因为张道拥有的旁人不曾拥有的历史记忆，使得张道对于匈奴人会更加的决绝，更加的不择手段……不论是为了自己的亲人，还是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之上的多灾多难的民众们！
正因为如此，当他得知了匈奴和亲使团的骑兵和齐王府兵士的厮杀具体过程以及惨烈的结果的时候，他产生的那种对匈奴人复杂的钦佩之感，才更加说明了匈奴人的值得钦佩之处。
当然，这种情绪也只是一闪而过。除了能够让张道在对待匈奴之时更加谨慎之外，并未对他产生什么其他负面的影响。
因为钦佩，所以尊重，所以谨慎，所以会用更大的力气去杀死你……这就是张道最真实的想法！
抛开这些将来需要做的事情，此时，张道却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程宗如，露出征询的意思。
“若是如此的话，那边怕是仍旧抵挡不住，咱们还是得过去！”
程宗如的话语中有一丝异样，但却仍旧不疾不徐。可以看出，对于匈奴人的强悍，他也是很有些惊讶的。做为陇西郡军侯，程宗如曾经去过汉匈前线，和匈奴人交过手，但是，对于匈奴人却没有太过直观地了解。此时，匈奴人以半数于敌的劣势之下，取得了几乎全歼敌手的战绩……虽说，这其中有韩镇的原因，有匈奴人的计谋……但仍旧极具冲击力！
不过，不愧是经历了无数战争洗礼的军侯，不愧是被李平之举荐，被张道看重的人。惊讶之余，程宗如却能够保持着他一贯的冷静，保持思考的能力，从而得出恰当妥帖的结论，供张道参考。
听程宗如如此说，张道点了点头，心中对匈奴的认识又加强了一分之外，又望向了张勇。见张勇点了点头之后，张道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接着，原本寂静但却并不沉闷的山谷，逐渐有了些喧嚣。百余人整理马具，行囊，以及手中的刀箭兵器的声音，再次令得沉默的虫兽感觉到了危险的惊悸。
当整齐划一极具震撼力的马蹄声响起的时候，那些虫兽更是被吓得卷缩起了身躯，不敢有丝毫动作，以免被那些危险的人类和他们的坐骑发现，遭遇灭顶之灾。
但是，仅只片刻，蛰伏的虫兽却发现那简直杀气外溢的马蹄声，已经远去，逐渐消失。山谷中恢复了死气沉沉的静寂，人类的气息再没有半点的残留，危险的惊悸远离了它们的身躯……
当一只小昆虫试探性，却也极具冒险性的发出了一声鸣叫之后，没有它们所恐惧的灭顶之灾。甚至，根本就没有什么反应。至此，它们才确定了人类终于已经离开。那个最先发出叫声的鸣虫，骄傲的再次鸣叫了一声，山谷中的虫鸣兽叫也就变得欢畅了起来。
一时间，片刻之前还死气沉沉的山谷，就变得热热闹闹，生机勃勃了。
此处的山谷中生机勃勃，而那片河畔山脚，却仍旧是杀机弥漫。数里之内的河畔山脚，横七竖八躺着两百多具尸体。当然，这只是人的尸体，大多是齐王府士兵的尸体。除此之外，还有马的尸体，大多也是齐王府的江南的战马……
战场边缘的厮杀已经接近尾声，齐王府未曾逃离的骑兵仅余最后的不足十人。他们被将近百名的匈奴骑兵包围着，羞辱着。
绝望，已经不能形容他们此时的心情。他们连绝望的情绪都没有，只是在直直的等待着死亡。手中刀剑的挥砍，也是下意识的动作，并没有什么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了的之类的想法。他们此时根本就没有什么想法！
另一边，韩镇和十余名亲兵、骑兵狼狈的向来路逃窜。此时，韩镇再也顾不上他的孤直耿介，再也顾不上他作为齐王府韩家子孙的骄傲……
人性原本就如此，在平时看做仿佛比生命还要重要的东西，在真正的生死面前，怕是很少有人还能顾及到这些，甚至很少有人能够思及这些。
战马在主人的催促之下，加速向前奔跑。韩镇在战马之上，根本来不及有什么想法。此时，他还不会去想今后会如何。因为，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以后。
若是今晚殒命于此……
活着，就是韩镇此时最直接的想法。但是，对于他这个齐王府的贵公子来说，就这个在平常根本不会被特意思及的问题，竟然真的就成了此时最大的问题。
战马继续奔跑，逐渐远离那片战场，韩镇心中稍安……
突然，行在最前边的骑兵很是突兀的勒住了缰绳。战马在嘶鸣声中，几乎人立起来，才堪堪停住了马蹄。后边的齐王府骑兵，以及韩镇也不得不在紧急之间停了下来。韩镇因为原本就不娴熟的骑术，更是差点就落下马背。
一时间，对于死亡的恐惧，以及差点落下马背的惊慌，令得韩镇生气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下床气般的恼怒。顾不上那名骑兵为何突然停下来，韩镇正想要呵斥出声的时候，前方的声响却已经传了过来，令得他再次陷入了巨大的恐惧之中。
以至于忘记了呵斥，也再次忘记了所有的动作……
韩镇再次被下属亲兵们挟裹着，绕进了驿道一侧的丛木之中。前进里许之后，他们马衔环，人闭口，无声的藏了起来。
前方驿道的动静逐渐清晰起来，从那响动之中最先听出的自然还是马蹄之声。以此判断，人数应在数百之间。除此之外，声响之中夹杂着的人声的喧嚣，就着实令已经再次冷静下来的韩镇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也是今晚的经历实在太过离奇，使得韩镇已经失去了镇静下来细细分析的能力。此时他们遇到的情况，本就在预料之外，再加上那喧嚣之声……
想象一下，那是什么一个情况……
地广人稀极度荒凉的幽州，涿鹿城和沮阳城之间的山地，夜间，本来除了兽叫虫鸣和风吹草动之外，不会有其他的什么动静。
可是，今晚，除了他们齐王府骑兵，以及和他们厮杀的匈奴和亲使团之外，此时，又出现了数百骑着马匹向这里奔来的一拨人。
更加出奇的是，这些人居然仿佛是驰骋在自家的马场之中，大声说笑，大声喧闹，毫无顾忌……
这是什么情况！
韩镇，瞬时凌乱了……
还好，一阵担惊受怕之后，韩镇终于等到了这一波人的离开。这些人根本未曾注意路旁丛木之中的韩镇等人，就那样喧嚣着噪杂着骑在马匹之上，奔向了韩镇他们刚才离开的那片战场。
韩镇感觉，这些人的目标好像是匈奴人。因为，那些人们的喧嚣声表明了他们是地地道道的汉人。不论如何，此时的韩镇，在幽州地界上，遇到汉人，总比遇到匈奴人更好。
待这些人离开之后，韩镇强忍着好奇心，跨上战马，绝尘而去，再不回头……
管他身后是热热闹闹的另一场厮杀阵仗，还是洪水滔天！ 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