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谷郡,位于幽州西部,邻着的就是紧邻并州的代郡,以及紧邻冀州的涿郡。而上谷郡的北面,就是匈奴和鲜卑了。相对于中原来说,上谷郡已经很是偏北了。
北地的天气,就如同北地汉子们的脾气一般,鲜明,不做作。热,就热得令人窒息,而凉爽一旦到来,也会让人身心舒畅,通体泰然。
八月的上谷郡,日间仍旧是燥热难耐。昨日那一场暴雨也没有给上谷郡的白天,带来哪怕一丝凉意。反而,因为空气中湿度的增加,再加上骄阳的照射之后,原本的燥热之外,更是多了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闷热。
不过,毕竟已经是秋天了!不论白日再是骄阳如火,令人大汗淋漓,傍晚之后,上谷郡总也会显出秋天的天高气爽来。
天高,让人视野开阔。气爽,让人心情舒畅。
上谷郡的涿鹿城和沮阳城之间,横亘着的那条河流,是沽水的一条支流。其他季节,这条连名字都没有的河流,宽不过数丈而已。但是,夏日过去,冬日尚未到来的时日里,这条无名河流的河面,竟然已经十丈有余了。
日间,因为太阳直射而无甚活物的河流两岸,在傍晚凉爽下来之后,终于迎来了几个“客人”,尽情的享受着这美妙的时光。
野鸭子呱呱的叫着,在河面上来回游荡。偶尔,它们还会忽闪着已经有些退化的翅膀,划过河面,一瞬间就将河面的平静打破了。
远在天边的晚霞,映照着欢快的、不知忧愁为何物的野鸭子……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却就是自然界中存在着的、并非语言所能描述的壮观了。
壮观,从来都不是必须得多么宏大、多么气派。只要那个场景,引起的人的感情足够丰足、足够充沛,就可以称得上是壮观了。
仿佛是天地造就了这般场景之后,却觉得无人欣赏是一种遗憾一样,西山日落处,晚霞映照的除了野鸭子、河流的粼粼波光、以及风吹草动的飘荡之外,非常突兀的就出现了高高低低的一行“赏客”。
人,马,在晚霞的映照之下,起起伏伏往前行进。虽然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但却并不显得急促。一如赏客般,留恋着周遭的风景,脚步自然而然就会缓了下来。
距离河流里许的地方,数十人马却干脆驻足不前。披头散发,牛羊皮毛的衣着,仔细一看,这数十人,明显并非是中原人物。不知是否被晚霞的瑰丽,紧紧挽住了前行的脚步。
总之,数十人利落的将马背上的帐篷搭了起来。
笑声,狂暴的喝骂声,夹杂在朝霞中,将占领了一方水土的野鸭子,惊得三步并作两步逃往了杳无人烟的下游。数十人之中,却有一人被野鸭子吸引到了河边。
策马徐行,行在晚霞之中,自有一番风度。同样的披头散发,同样的皮毛衣着,同样的身材高大,却独有一分儒雅的气度。匈奴人特有的面部特征,在此人脸上仿佛被隐去了一般。若非仔细找寻,怕是很难看出此人儒雅之下的异族痕迹。
唯一较为明显的特征,怕就是他皮毛的衣物覆盖之下,略显得有些饱满壮实的身体了。
河流比其他季节更加快速的向前流淌,此人望着眼前的河流,望着眼前的目光所及之中的郁郁野草、丛丛矮树,心中却不知是因为什么,有些灼热,有些感慨。
一名面色黑砺的老人,骑着明显有些矮小的马匹,也来到了河边,在先前那人旁边站定。
“尊敬的穆格顿首领,这是在看什么呢?此处的晚霞,却也没有大草原上的晚霞一望无边,壮阔无匹!”
老人的声音有些古怪的暗哑,若是懂行之人就会听出此人声音怪异中的不寻常。再加上此人面庞之上,除了皱纹之外,也好像显得有些不同常人。
是了,此人脸上,竟然没有或旺盛或稀疏的胡须。至此,有心之人却就能够猜测出其中一二来。
不过,此时两人一旁,却是没有旁人的,自然也就不会有别人知道这名老人的怪异之处了。
“赵先生所言甚是,只是,草原固然是一望无际,中原的山地也有别样的风景,足以赏目。不过,在下却并非在看这一方风景,而是感慨中原人的奢侈浪费。”
此人竟是以流利的中原之语和那老人交流,却是匈奴人中很是稀缺的能够掌握中原语言的人。老人明显是深知此人本领的,自然不为他流利的汉话惊讶,只是有些好奇此人话中的奢侈浪费,到底指的是什么。
“匈奴大草原的确足够辽阔,但是,却因为气候的原因,青草肥美之处却是有限的,并不能供养更多的牛羊。故此,也就难以支撑起我们匈奴子民的繁衍。”
“中原人却占有着如此一大片气候适宜的土地!他们毕生定居在一处,没有常年逐水而居的迁徙之苦,却能享有土地带来的丰厚的回报。”
“眼前这数十里的河流两岸,若是耕作,能够供养多少人丁!中原人却只让这一片土地荒废着。野草,树丛,野鸭子……”
“中原人拥有的土地太多了,拥有的土地太适宜耕种了,他们用不完。大草原的子民拥有的宜居之处,却太少了。所以,大草原的子民太少了。”
“如今,拥有大片丰沃土地的中原人,因为内乱,没有保护他们土地的能力。而我们匈奴大草原上的子民,困于土地的贫瘠苦寒,但我们却拥有当世最为强大的骑兵。”
“饿了数日的大汉,看见数名蒙学的小儿手中,托着令小儿们很是吃力的大饼……”
“大汉,只有扑上前去!”
说到这里,名叫穆格顿的匈奴人,看了一眼身旁的老人。只因为老人叹的一口气。
老人,原是中原人。此时的叹气,连他自己也不明白是因为可以预见的中原的烽烟四起,还是在感叹自己坎坷的命运。
“我,只是想回家乡而已……谁让我离开家乡,我就让谁付出令他揪心的代价!”
暗哑的声音中,满是阴森森的冷厉,仿佛在叙说着这名老人的愤懑和压抑。
或者,更为准确的,应该称之为是老太监吧! 新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