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从包里把手机开机，一下子跳出来七八个未接的电话，都是陈博的，我回拨过去，在他还未出口的时候，就堵住了他的话头，“在哪个病房，我已经到医院了。”

　　他那里沉默了一会儿，“8021。”

　　我赶到病房，宋歌的伤都是些皮肉伤，所以已经处理好了，贴着纱布躺在病床上。走进病房，陈博见到我便告退走出去了。

　　我走进病床前，看着宋歌的伤势，眼眶有些酸涩，忍不住红了眼眶开始哭起来，宋歌听到我哽咽的声音，有些惊诧转过头来，“你哭什么？”我被她这么一问，越哭越凶，她有些着急了，起身，“苏卿如，我他妈受伤差点毁容了都没哭，你他妈哭什么啊。”

　　我也不知道，也许是最近日子实在是太憋屈了，触到一个点，我就忍不住了。我俯身抱住了宋歌，她的身子微微一僵，就要把我给推开，最后还是抬手抚了一下我的后背，“差不多行了啊，我又没怪你。”

　　“对不起。”我的头埋在她的肩膀处，能够闻到她的发丝香，很干净的植物香气。

　　她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语气乖张，“你也知道对不起我，要不是你这么早叫老娘去咖啡厅，能出这档子事吗！”

　　我吸了吸鼻子，觉得好受多了，才松开她的肩膀，双眼平视着她，“对不起，为了十五年前你被莫家带走的事情，为了你替我承受原本该属于我的一切伤害。”

　　她脸上的笑意凝固，像是一道斑驳的墙，所有的伪装都瞬间土崩瓦解，烦躁地把我从她的面前推开，急急地转过头在床头柜上找着什么。

　　我拿起她放在一旁的包，拿出里面的香烟递给她，她抬眸瞥了我一眼，随后接过，熟稔地打开烟盒，开始点烟抽起来，有点急，好似是为了抽烟而抽烟，猛然灌入两三口，吐出一团白烟。

　　这么两三分钟的时间，我们谁都没有开口说话，直到她把烟头在桌子上掐灭，双手用力地搓了一把脸，才重新看向我，眸子清亮异常。

　　我站在那里，嘴唇蠕动一下，刚出口的话被宋歌给打断了。

　　“这算什么？赔礼道歉来了？”宋歌嘴角一勾，眼神流露出一丝的嘲讽。

　　“等你好了之后，我就送你离开这里。”我抽噎了一下，对于宋歌来说，这里的确是有不好的回忆。

　　宋歌烦躁地抬起手扒拉了一下头发，“我不想离开这里，你不用替我安排好之后的人生，你昨天能够帮我一次我已经很感谢了。”

　　宋歌的态度非常强硬，甚至是有些执拗的，我没办法，拗不过她，也只好先等她出院之后再说了。

　　……

　　接下来的两天，日子过得格外地平静，平静地让我觉得这一切都是梦境。莫祁言、莫远修都没有找我，手机也非常地安静，只是容越一直都没醒过来，陈博倒是每天都会按照我的吩咐去医院看望宋歌。

　　这个平静，直到一个晚上。

　　彼时，我正坐在容家的餐桌边上吃晚饭。今天下午的时候，叶卿秋打电话过来让我回家来吃饭，她用了三天的时间才收拾好心情，接受了容雅去精神病院的事实，我进门的时候，看见站在门口的女人，恍惚了一下子，她似乎苍老了十几岁。

　　她扬起笑脸，“还愣着做什么？快进来，祁言呢？”说着往后张望，没看到莫祁言的身影，失望地收回视线。

　　叶卿秋还一直以为我跟莫祁言在一起，我笑笑没有解释。

　　容明从二楼楼梯上下来，看见我的时候，脸上如常温润的笑意，“来了。”

　　吃晚餐的时候，叶卿秋一个劲地给我夹菜，我看着她的样子，倒是有些不忍心拒绝，就往嘴巴里面扒拉着饭菜，“对了，容颜最近你有去公司吗？”容明突然开口问道。

　　我摇摇头，“我辞职了，就没去。”

　　“嗯。”容明沉眉，“听容楚说容越都三四天没去公司了。”

　　我心下一跳，“这出差去个十几天不是平常的吗？”

　　容明没有继续应话了。

　　吃过晚餐之后，叶卿秋让我住宿留下来，我犹豫了一下，她以为我是跟莫祁言难交代，就笑着让我给莫祁言打电话，我哪里敢啊，就支吾着说好吧。

　　容明早早就上了二楼去休息，叶卿秋看着他上去的背影，叹口气，转过头来，“你说他把容雅送走的时候，有没有过犹豫。”

　　“我只知道，如果是我的爸爸，我就算是一辈子疯傻了，他也会养我一辈子。”我故意说出这些话来膈应她，她并未生气，也是懒得跟我计较了。

　　叶卿秋跟我说了会话，大多时候都是她在说，我在听，然后礼貌性地回应一下，她又继续说下去。

　　到了晚上十一点左右，她看了一眼时间，才放过我，说了一句早点休息就上楼去了。我靠在沙发上，揉着眉心，这时候仆人递上来一杯牛奶，说是夫人交代的助睡眠，我喝了一口，就觉得奶腥味太冲，放在托盘上不喝了。

　　我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因为有些认床的关系，睡得并不安稳。

　　突然一道刺耳的铃声划过耳膜，我一个机灵从床上登时睁开眼睛，后背冒出涔涔的冷汗出来。

　　我去寻找罪魁祸首，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最先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才凌晨两点钟，随后才在黑暗中看清楚上面的来电显示。

　　“乔木？”这么晚了，他怎么会突然打给我电话。

　　电话对面是不断喘着粗气的男声，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的地方，这个声音我很熟悉，“乔木，你受伤了？”

　　“阿如，南三死了。”乔木清冷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过来，在寂静的房间竟然有几分的回声。

　　我脑子里面最后的一点睡意都全然消散了，捏紧了手中的手机，“死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死了？”

　　乔木那边的声音很嘈杂，好像是在大马路上一般，偶尔有车子快速开过带起的风声，“你在哪里？见面说。”

　　“我在临江水岸。”刚说完地址，他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快速地掀开被子，换好衣服之后，打开房间门，顺着走廊悄悄地走下去，借着清淡的月色有些看不清楚，不小心撞开了旁边的门，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去，我才想起来这是容雅的房间，不知道为什么我竟心生一股害怕，看着被冷风吹起的窗帘，我闭着眼睛重新关上门才匆匆离开走廊。

　　我走出大门，就站在冷风中，沿着梧桐大道往前走去，不时地看着手机，直到走到大门口之后，乔木也没给我打电话。

　　我看着时间从两点半到了三点，又到了三点半，我本来就只穿着一双拖鞋，身上就披着一件针织，手脚渐渐地感觉有些冰凉。

　　手心的电话终于有了反应，我快速地接起，“我在对面的花坛。”说完这句话，乔木又不断地喘着气，好似这么一句话就已经要了他的半条命一般。

　　我往对面看去，立马就奔着过去找他，乔木正靠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背靠着石块，单腿屈膝，抬起头，裂开嘴，“你来了。”

　　我这样站着就能够闻到一丝浓重的血气窜入鼻间，蹲下身子借着路边清淡的灯光看清楚乔木身上的黑T恤都已经湿透了，颤抖着伸出手来想要去触摸。

　　他看穿了我的举动，抬起手来，微凉的掌心握住我的手腕，沉声道：“这不是我的血。”

　　我抬起眼，他轻笑了一下，“我只是胳膊擦伤出了点血而已。”说着还怕我不相信，掀起了T恤，露出腹部来，我确认的确不是他的血才放心下来，破涕为笑，他抬手抹了一下我的眼角，“好了，多大了，还像小时候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

　　我来容家的时候是开着车来的，来不及去换一身衣服，直接带着乔木上车。

　　我只是往前开着，却不知道去哪里，乔木说出一个地址，我从未听过的地方，不过当即也顾不上这么多，直接打开导航过去。

　　他似乎很累，就靠在椅背上，双眼轻阖，不再开口说话。

　　等到开到了目的地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五点左右了，车子停在一幢看起来已经居民楼下，乔木的眼睛在车子停下的瞬间已经睁开了，他瞧了一眼，点点头，“就是这里，下去吧。”

　　我跟着下了车，穿着拖鞋踩在低矮的平房里，一级级的台阶拾级而上，因为房子低矮的缘故，所以走了几十个台阶就到了四楼，乔木从裤兜里面掏出钥匙，熟门熟路地打开门，“直接进来吧。”

　　我这才走进房间，里面的房间很干净，干净地客厅只有一张沙发还有茶几，“你等一下。”说着乔木就走向卧室，卧室也干净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衣柜，“这里我不常来，所以没人知道这里，倒是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了。”

　　他换了一套衣服走出来，看起来不像刚才那么吓人了，除了脸上和胳膊上还带着点血迹。

　　我咬了咬牙后槽，这才开始问起正经事来，“你之前电话说南三死了是怎么回事？”

　　他的眸子瞬间沉了下来，“凌晨的时候，有一批货需要从码头出去，谁知道突然有人开枪了，而且还有警察直接从后面包抄过来，南三在混乱中被人开枪打死了，我趁着混乱逃出来了。”

　　虽然乔木说的云淡风轻，但是我也能够想象出来当时的场景有多么惊心动魄，“警察为什么会来？”我疑惑地问出最大的问题。

　　他摇摇头，闭着眼睛向后靠在沙发垫上，“不知道，可能是有谁泄密吧。”

　　我问：“那你现在，难道码头上的人都被抓了？”

　　他这个时候睁开眼睛，凌厉的眸子锁住我，“不是，就抓了五六个，大部分都逃出来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感到一阵后怕，“那你现在是？”

　　“我在逃。”他冷静地说，“他们怀疑这件事情是我设的局。”

　　我知道这种事情并不是一味地解释就能够说的清楚的，只有把真正的幕后指使的人找出来，才能够洗清乔木身上的脏水，可是如今无论是谁叫的警察，还有是谁先开的枪，乔木都一无所知，想要找到背后的人如同大海捞针。

　　“不过，你知道我在逃开码头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吗？”乔木冷不丁地开口，随后嘴角轻扯了一下，是真的笑了，好似真的是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乔木拔除了手机卡，开始处理手臂上的伤口，我去了一趟附近的超市，给他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随后他交代我南三手下的人都知道我跟他走得近，让我之后不要主动联系他了。

　　我点点头，临走的时候他突然交给我一把钥匙，“录像带你什么时候自己想要拿出来了，就去吧。”我拿着钥匙，捏紧在手心。

　　天色还早，走下居民楼之后，坐在车里好长时间，看着手心中的钥匙，收起来放在包里，放进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墨绿色的盒子，那是容越的印章，我眯起眼睛来，想到乔木跟我说的话。

　　“有意思的是，我竟然在码头看见了容氏的船，那个时候他们正准备要出货。”乔木漆黑的瞳孔照着有些惊慌失措的我，“阿如，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他没说完话，被我给急急地打断了。

　　这个时候，已经有不少的大妈大爷出来溜达了，也许突然看见筒子楼停着一辆车子有些不习惯，他们都朝着我张望过来，我抿了一下干燥的唇瓣，没做停留就直接开车走了。

　　我没有去容家，而是径直朝着容越的公寓开去，一路上，乔木的话像是生了根一般扎在我的脑海中，我拿起手机，拨打给了陈博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容小姐。”

　　陈博呆在容越的身边也有些年头了，做事风格也越来越像那个男人，即使是周末的大早上，他接起电话仍旧是冷静克制的，好像打他的电话，他永远都是保持清醒的。

　　“我今天可能要在容家，下午才回来。”我舔了一下唇瓣，滑动喉头。

　　“嗯好的，需要我派人来接您吗？”陈博道。

　　我说：“不用了，我开了车子，你帮我去医院记得看一下宋歌。”

　　“好。”

　　挂断电话。

　　我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二十分钟就到了公寓。

　　终于车子开到了容越的公寓楼下，我等了一下，手指敲在方向盘上，这个时候我竟然开始犹豫了，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在我脑海中不断地拉扯着。

　　最后甩开门，蜗牛踱步一般地走进电梯门，看着数字不断地上升，最后停在数字17上，叮咚一声，电梯门打开了。

　　我输入了密码，进入房间，一眼就看见了摆放在门口的男士牛津皮鞋，看了一眼二楼的方向，脱下鞋子，赤脚踩在地板上往前。站定在走廊前，我听到了陈博说话的声音，有有些沉闷听不真切。

　　我来到了卧室门口，陈博的声音清楚了一些，我强迫脸上扬起一丝的笑意，推开门，门内的人已经突如其来的动作，而诧异地转过头看向我。

　　我紧盯着靠坐在床上的男人，笑得眼泪水都要出来了，这里面到底几分是开心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只是突然很笑。

　　容越的眼底闪过一丝的震惊，不过很快就黑眸隐去了情绪，低声略带斥责地说道：“怎么不穿鞋子？”

　　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摇摇头，往前走去，陈博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随后颔首向容越告辞离开。

　　我终于站在了他的面前，笑着说；“你醒过来了。”

　　他的眼神温润，划过一丝暖意，初春冰封的湖面开始慢慢地解冻，最后笑了一下，向我抬起手，白皙的手掌摊在我的眼前。

　　我的眼前竟然泛起一丝猩红，最后慢慢地扩大，变成一大滩的血迹模糊了我的眼睛，我的动作比我的大脑更快做出反应，我打掉了他的手。

　　容越怔愣了一下，也没生气，只是缓缓地收回手，抿着唇瓣没再开口说话。

　　我双手捂拳抵着自己的额头，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恢复了些许的平静，展开一丝笑意，多少带着几分的勉强，“你要不要吃点什么？我帮你去做，你刚醒过来一定会饿吧，我先出去。”

　　我碎碎念了很多话，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还未起身，容越直接一把强硬地拉住了我的手腕，我重心不防，直接摔在了他的身上，这回我没担心他的伤口，躺了三天也应该好了。

　　他低下头抵着我的脑袋，带着刚醒过来的低沉沙哑道：“为什么不生气？”

　　我的身子一僵，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他吻了吻我的额头，缓缓地往下，再是鼻尖的位置，“因为我骗了你，你打电话跟陈博说下午回来，可是你大早上突然就回来了，还不是想要试探我。”他气息略有些不稳地抚着我的发丝，把我的头发从衣领后面扯出来，酥酥麻麻的感觉窜过我的脖颈。

　　“你既然知道，你明明可以伪装的做成让我看不出的样子，为什么要让我发现？”我说到激动的地方，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容越的双手像是铁锹一般地禁锢着我，我根本没办法逃脱，“为什么要让知道我竟然像个傻子一样等你醒来，我等了三天，我这么担心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就躺着在心里笑话我！”

　　容越双手改为捧住我的脸，一如既往地深情望着我，“我怎么会笑话你，我很开心，你为我担心。”

　　说着直接俯身犹如疾风骤雨一般压住了我的唇瓣，他的唇瓣像是刚漱口过，带着清冽的薄荷香气，一股脑地全部传递给了我。

　　我下了狠心，咬住了他的舌尖，他吃痛地拧眉退后了一步，正当我以为他放弃的时候，他的食指擦过唇瓣，带着笑意，直起腰身来双手箍住我的肩膀，一个用力我被推倒在了床上，“容越！”

　　他没有继续动作，只是抱着我，俯身在我的肩窝的地方蹭了蹭，“就单单因为我装昏迷欺骗了你这么生气？”

　　我深呼吸一口气，努力忽视他传来的温热的体温，推搡一下推不开，“那份文件不是意外对吗？”

　　他说：“嗯，印章是我提前放到你的包里的。”

　　我瞥开眼不去看他的眼睛，此时天色渐亮，阳光透过白色的纱窗照耀进来，刚好洒在我的眼睛上，我的眼有些疼，刺激地我有些流泪的冲动。

　　“最后一个问题。”我的眼睛缓缓地移到他的脸上，目光一寸寸逡巡过他的肌肤，“码头上的事情，是你做的是不是？你清楚地知道会带给乔木什么样的后果是不是？”

　　“嗯。”他简单地一个音节轻易地打破了我来之前给他找的所有的借口。

　　即使是中枪昏迷，他毫不犹豫地利用这个机会，利用假装昏迷的时间，安排了同一天的远渡，有理由在那个时候出现在码头上。

　　而他昏迷期间没有人会怀疑是他策划的这一切，南三的死和突然到来的警察，一切都好像只能给乔木背锅了。

　　我笑出了声，要不是此时双手被禁锢着，我几乎就要给他抬手拍掌了，“容越，你是不是每一次的计划都要算计一下？我甚至都怀疑那颗子弹你是不是故意去挡的，这样好给你一个昏迷的借口是吗？”

　　容越从我的肩窝处抬起头，单手抬起我的下巴，迫使我仰起头来，他的神色冰冷，面上似是覆盖着一层寒霜，“我从未算计过你。”

　　“对，你没算计我，是我自己愚蠢，所以才一次次地主动走入你的圈套。”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抬手，就把他往旁边掀了过去，整理一下针织开衫，起床，就要往门口走去。

　　“你现在这个样子能去哪里？”他的语调一如平常，没有多少的愧疚和被戳穿的羞恼，只是平静地诉说一个事实。 曾有一人，爱我如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