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留在潼关继续固守的两万人马,孙传庭带着士气低落的四万万多伤兵败卒,踩踏着一路的泥泞,终于回到长安城中。
城门内外,道路两侧,按着不同品阶,跪着诸多留守的文官武将,孙传庭终年领兵打仗,对此早已习以为常,此时他心事重重,勉强挤出三分笑意,让下属们看到后多少宽慰一些。
“末将率屯田营所有兵士,恭迎大帅回师!”
孙传庭正魂游天外间,忽然有个熟悉的声音飘入耳中,他心中一动,侧脸微瞥,原来是皮老四带着几名亲随也跪在人群中。孙传庭略一思忖,勒紧马缰,翻身下马,躬身搀扶起皮老四,朗声抚慰道:“皮将军,辛苦啊,你为了替老夫分忧,主动弃戎从农,真是三军的楷模啊!”
皮老四受宠若惊,激动地说不出话来,结结巴巴道:“大帅,我不是,我……”
“哎,皮将军何必如此谦虚,来人,把我的佩剑拿来!”
“是!”
亲随一声答应,一路小跑将一把镶金嵌玉的宝剑,双手捧到孙传庭眼前。孙传庭微微一笑,一把抓起宝剑,送到皮老四手中,同时拍着他的肩头道:“皮将军,本帅将随身佩剑赠与你,还望你在屯田垦荒、招抚流民上多多费心啊,呵呵。”
皮老四想也没想过能有如此殊荣,感觉到孙传庭右手松开后,赶忙双膝跪地,一名叩头感谢,一面带着哭腔道:“末将,末将纵是拼上性命,也要报答大人,末将…呜呜…”
话到最后,皮老四竟然哭了起来,孙传庭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继而大笑一声,对着跪迎的文武官员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我秦中不缺能征惯战的将士,却唯独于粮秣一事极为匮乏,哎,若不是如此,焉能有前几日的剿贼失利?!”
话到此处,孙传庭有意提高嗓门道:“从即日起,无论文武,何人能在屯田垦荒、招抚流民上竭尽全力,本帅不但对其论功行赏,还可以保举他升官发财,封妻荫子!”
“大帅英明,下官当竭尽全力!”
“大帅英明,末将当竭尽全力!”
文官武将伏地领命,孙传庭笑容不减,又在皮老四肩头拍了拍,重新上马,缓缓而去。
化身谷中,终南赵家老四半痴,趁着潼关外混战的机会,在几十名庄客护送下,将崭新的七百杆火枪,以及无数火药送到顺义盟众人手中。
杨沐雨一面帮着小雷、金鱼等人搬卸火枪,一面好奇道:“师叔,我听说潼关内外的道路早都断绝了,你们是怎么把火枪弄进来的啊?”
“对啊,我们是怎么弄进来的,呵呵”半痴有意卖了个关子,看着杨沐雨一脸的愁苦相,笑呵呵道:“这七百杆火枪没走海路,走的都是旱地,据说是从西域一个叫什么奥斯曼的小国运过来……”
“奥斯曼帝国不是小国,他们太强大了,连我们国家也不敢轻易和他们开战”小雷小心接过一箱火药,开口补充道:“如果这些火枪是从奥斯曼帝国买来的,那么它们一定更厉害!”
杨沐雨心情颇好,听小雷如此说,主动提议道:“是嘛,哈哈,那我回去跟我爹说说,让他再给你们派七百个兄弟过来!”
金鱼听他说要安排人过来,瞪着牛眼,着急道:“饭量大的我们可不要啊,不要净派些和我争抢吃食的!”
猛然间听到他的声音,众人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杨沐雨捂着肚子,喘息道:“放心,放心,哈哈。”
化身谷另一处,古北漠面对湖泊,默坐许久。在他身后不远处,大省刚刚走近,便被古飞凤拦了下来。
“吕大哥,你看爹爹日日如此,你说他会不会,会不会……”
“别瞎想,也许老人家只是想静静。”
“静什么,都快一个月了,天天这样,除了用膳和睡觉,就是在这里坐着!”
古飞凤情绪激动,不觉声音大了许多,大省尚未答话,就听古北漠,轻咳一声,缓缓道:“凤儿啊,是不是吕盟主来了啊?”
古飞凤听到父亲的声音,对大省吐吐舌头,转头应道:“是啊,他不放心您,来探望您了。”
“咳,老头子有什么不放心的,你们两人过来说话吧。”
“好啊,爹爹。”
二人快走几步,来到古北漠身后,大省正想开口,却见古北漠提着一柄长刀弹跃而起,在水面上轻点一脚后,返身三击,同时声如洪钟道:“细起涟漪!”
大省和古飞凤各自一愣,再定睛看时,古北漠身形陡变,在湖面之上忽左忽右,前蹿后跳,眼前只见水花飞溅,却不知他出了多少刀。
“逐鳞藏日!”
古北漠依旧声如洪钟,二人恍惚明白他也许是在展示一套刀法。不等他们细想,古北漠再次轻点水面,整个身子也在这一点之间,迅速腾起,随着周身四处先后炸起四朵浪花,他的身子已经悬停在两三丈高处。
“凭空叠浪!”
话音落尽,古北漠缓缓而下,双脚稍稍贴碰水面后,身子直直横起,贴着水面,划出一条圆弧后,猛然甩出手中长刀。
“嘭!”
一声闷响过后,两尺多长的钢刀几乎全部没入岸边的一棵柳树之中。
大省早已看的陶醉不已,等不及古北漠说出招式名称,抚掌称赞道:“好刀法!”
听到他的称赞,古北漠浓眉微挑,沿着长刀飞出的路径,折身上岸,随手拔出长刀后,深吸一口气道:“这最后一式叫作水天一色,都是我这些日子琢磨出来的,也不知拿不拿得出手。”
见他言语十分谦和,大省有些意外,迟疑片刻,询问道:“莫不是您新创出了一套刀法?!”
“算是吧。”
古北漠淡淡地答了一句,坍塌的双目仍旧看向湖泊方向。古飞凤听罢,挽起他的手臂,开心道:“爹爹,这么说您老不是,而是,哈哈,我太开心了,呜呜……”笑着笑着,古飞凤竟然淌起了泪花。古北漠收起长刀,抚摸着她的头发,口中喃喃道:“傻丫头,哭个什么,爹爹不是好好的嘛……”
大省站立一旁,多少有些尴尬,没话找话道:“您可不知道,这些日子凤儿有多担心您了,生怕您太过消沉,从此一蹶不振,没想到您却创出了一套刀法,真令我们这些晚辈汗颜啊。”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老实说自从我没了这对罩子,着实消沉了一阵,时时都觉得自己成了凤儿和彪儿他们的负担和累赘,好几回都想寻个借口了结了自己……”
话到此处,古北漠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是,我放心不下你们呐,后来就想,若是官兵破了化身谷,老头子就是咬兴许也能咬死几个猪狗,况且我还懂些武艺,于是慢慢的就放弃了轻生的念头,开始琢磨着能做些什么帮到你们,哈哈。”
古北漠朗笑几声,往日的雄风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庞。
“最早来湖边,我是觉得这里清静,方便我想些事情,后来,逐渐被天光变幻,水波游鱼所吸引,没来由地就与子午门的刀法联系到了一起,索性去湖边静坐的时候带了这柄长刀,想到什么的时候,就耍上几下,后来就有了这四招。”
说到这里,古北漠将头扭向大省,想了想道:“我想把它称为盲刀,你觉得如何?”
“盲刀”大省默念一遍,沉吟道:“我们辋川派有“解牛三式”,您要不要也将这四路刀法,称为“盲刀四式”?”
不待古北漠答话,古飞凤擦了擦眼泪,抢着说道:“不妥,不妥,盲刀四式听起来平平常常,哎,让我想想,就叫它子午盲刀怎么样,哎,不行,不行,叫北漠盲刀?”
古飞凤眨巴着眼睛,等着大省二人回答,大省望了古北漠一眼,试探道:“北盲刀?”
古北漠听后,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道:“好,就叫北盲刀,听起来颇有气势!”
三日后,乌云密布,闷雷滚滚,四周透不出一丝风来。一支四五千人的官兵队伍,在将官带领下,钻入高林茂草之中。
“大帅不是说回长安后,要全力垦荒,招抚流民,怎么还要派咱们去攻打顺义盟啊,真是想不明白!”
“你懂什么,顺义盟都是些土匪草寇,咱们种出粮食后,他们说不定就来抢劫了,大帅这是未雨绸缪……”
“哈哈,你是要笑死我啊,大帅做事哪会如此考虑,在他老人家眼中,垦荒和剿匪是同等重要,只有没有了后患,他才放心出去剿灭闯贼,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个屁,分明是他义子被顺义盟的人坏了半天性命,他气不过,才让咱们……”
这名兵卒还没说完,无意间瞥见将领骑着骏马远远而来,到嘴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都给老子听好了,一会儿进了化身谷,谁要是胆敢后退半步,本将一刀砍了他!”
领队的将官扬了扬手中的长杆大刀,冷笑几声,接着道:“若是咱们一举剿了这股逆匪,大帅亲口说了,每人赏金十两,官升三级,都听到了没?”
“听到了!”
简单激励过士气,将官纵马离去,过不多久,众人已经来到了谷外的岔道上。将官稍加思考,派出三队探子,沿着三条路径探查前方情形。
不到半个时辰,三队探子陆续返回,其中一人禀报道:“启禀将军,前方虽然分出三条路径,可是再往前行进一段距离,又重新汇入一条道路,在道路两旁有许多堡子,庄院,小的们没敢贸然闯入。”
“三条路汇入一条路,听起来着实古怪”将官百思不得其解,蹙眉道:“你是说道路尽头有许多堡子、庄院,那你们在三条岔路上有没有遇到其中的住户?”
几名探子仔细回忆一番,同时摇头道:“这个真没有,一路之上我们并未碰到任何人。”
“吁!”将官深吸一口气,摸了摸下巴,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全速前进,穿过岔路,再扎营休息!”
烟尘飞扬,汗臭弥漫,官兵将士们忍着身前身后,滚滚而下的热汗,一路飞跑,不一会儿便来到堡子近前。
“止步!”
将官一声令下,兵士们终于得以喘息。
“来人,摸入前方的堡子、庄院,探个究竟!”
“是!”
探子得令而去,其余人原地站立,等着将官的命令。恰在此时,一道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众人头顶传来一声炸雷,一些胆怯的官兵惊的面无人色。
雷声过后,将官怒斥道:“无胆的怂货,都给老子……啊!”
将官话未说完,又是一道闪光,一声炸响,他的身子剧烈一震,整个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将军,将军!”
兵士们一拥而上,七手八脚想要扶起将官,然而当他们伸手碰触到将官的身体时,众人齐齐变得目瞪口呆。
“血,血,血窟窿!”
有人失声大喊,吓的跌坐地上,另有人魂不附体,看着将官胸前的大窟窿,怔怔道:“将军遭雷劈了,将军遭天谴了……”
众人挤在一处,各有各的惧怕,正不知如何处置时,原先派出去探子狂奔了回来,他们惊慌失措,边跑边喊:“火,火枪,快撤,撤啊!”
在他们身后,一朵朵火红的光团,次第盛开,一声声惊心动魄的炸响由远及近。
“跑,跑啊!”
也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众兵士拔腿便跑,任凭几名副将和将官的亲兵如何阻拦也无济于事。
在他们身后几丈距离处,金鱼端着一杆火枪,冲在最前面,他有如一匹脱缰的野马,使出浑身的力气,向着逃跑的官兵追去。
在他身后,隔着一段距离,小雷气喘吁吁,高声呼喊道:“金鱼,金鱼,别追了,别追了,他们跑了就算了,不可胡乱杀人!”
“嘭”
“嘭”
“彭”
金鱼连放几枪,看着眼前闪烁的火光,小雷心中默默祷告起来。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