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交涉,家仆洋洋得意地走了回来,望了焦急等待的王夕岁一眼,笑容满面道:“老爷,妥了,背一个过河一吊钱,几位夫人可以坐在一条小船上,由他们推着过河,不过每趟需要二两银子,至于行礼马匹……”
“等等”王夕岁眼珠一转,打断他道:“你是说他们有船只?”
“对呀,老爷。”家仆有些不解,瞪大眼睛看向王夕岁,王夕岁思忖片刻道:“你去问问,他们的船只怎么租赁?”
“这,这个……”家仆十分为难,还是硬着头皮道:“好吧,我去交涉交涉。”
功夫不大,河岸边传出一阵吵嚷,王夕岁伸长脖子观瞧时,他的家仆正被凉棚中走出的粗壮汉子,一把抓住腰带,拎了起来。
“狗娘养的,哪儿来的野货!也不擦亮眼睛,想坏老子的规矩!”
壮汉骂骂咧咧,拎着家仆迈步走向王夕岁,在他身后跟着一伙气势汹汹的**汉子。
“哎,哎,你放下我,放下我,有事咱们好商量啊……”
“商量个屁,老子今天一定要教教你们怎么做人!”
“好汉,好汉,船咱们不租了,你放下我,就当我没问过,哎吆,哎吆……”
“放你娘的狗屁,在老子的地盘上,岂能便宜了你!”
家仆和壮汉二人,一人哭喊,一人怒骂,再加上河老大倾巢而动的阵势,不一会儿便吸引来许多无聊的看客。人们三五成群,在远处指指点点,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王夕岁匆匆扫了众人一眼,白皙的面庞青红交替,下意识倒退几步,脊背抵着大车的边沿,定定心神,拱拱手,开口道:“这位好汉,想来一定是我家奴仆冲撞了您,本官在这里给您陪个不是,您就高抬贵手,放过他吧。”
壮汉尚未开口,**汉子中有人插嘴道:“吆,又是一个当官的,老大,你可别轻易放了这帮肥货!”
“知道,知道,还用得着你多嘴。”壮汉摆摆手,瞟了王夕岁一眼,表情诡谲道:“大老爷说话何必这么客气,您要咱放,咱便放了他。”说罢手臂发力,将家仆重重地摔在王夕岁眼前,不待王夕岁再开口,壮汉快走几步,一脚踩在家仆的后背上,大笑几声道:“不过,有些道理咱们还是要和您讲讲。”
“好汉请讲。”
“这条河在您只是一道难过的沟坎,在俺们却是全家老小吃饭的饭碗,我想这道理您应该也是懂的”壮汉眼中凶光掠过,继续道:“可是您为何放着明白装糊涂,故意撺掇着你家的仆人来砸俺们的饭碗?!”
“老爷,您别听他胡说,小人只是向他打听了一句船只的雇价,他便没头没脑的发起火来,哎吆,哎吆……”
“闭上嘴巴,没看到俺在和你家老爷说话吗?哪有你插嘴的份!”
“哎吆,哎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
看着壮汉踩在家仆后背的大脚,愈来愈狠,王夕岁眼皮跳了几跳,挺直腰杆道:“大胆刁民,还不快快退去,你可知道本官是谁吗?”
“吆,好大的官威啊,快说说您又是朝中的哪位大员,也让这不长眼的彭六长长见识。哈哈”
人群中有人扯着脖子,起一句哄,壮汉彭六听到后,嘿嘿一笑,扭头笑骂道:“胡九,有胆你来嘛,肥肉我让给你了,来,来,来嘛,哈哈”
“你们真是无法无天,连新到任的巡抚老爷都敢…啊,疼,疼…”
家仆一句话没说完,被彭六踩的气也拔不上来,只剩四只手脚,还在无力的扑打。
“快放开我家仆从,否则休怪本官对你不客气!”
望着眼前这一群刁民,王夕岁恼怒异常,正想开口再威吓几句,耳畔却传来一阵婉转清脆的声音:“大人,莫要在和草莽争执,就给他们些钱财吧。”原来是夫人掀开半边车帘,低低地劝说了一句。
“哎吆嗬,肉果然肥啊,你看那小娘子,啧啧,老子的魂儿都被她勾跑了,嘻嘻”胡九在人群中瞅见夫人露出的半张粉面,咽了几口唾沫,色眯眯道:“我说彭六,你到底动不动手,再不吃肉,哥哥可忍不了了啊!”
“哼!”彭六冷哼一声,双眼死死盯着王夕岁,头也不回道:“老子的肥肉,谁他妈敢碰,老子活剥了他!”
王夕岁心头涌起不详的预感,强自镇定道:“大胆刁民,你们意欲何为,难道要劫掠本官吗?!”
“这还看不出来吗?果然是昏官,兄弟们给我上!”
话音落尽,跟在彭六身后的**汉子一拥而上,或一把拽下赶车的车夫,或跳上大车翻找财物,王夕岁见此情形,浑身颤抖地伸开双臂,大声呼喊道:“你,你们,连本府也敢劫掠,真是…哎,哎,你们要作甚,松开你的狗爪子!”
王夕岁尚未喊完,陡然瞥见两人抬着一箱财物,从第三辆大车上跳了下来,于是发疯般扑了过去。王夕岁拼尽力气,与那两人尚未撕扯多久,背后忽然传出一声惊呼。
“啊!”
听到这声惊呼,王夕岁心中大骇,顾不上金银细软,立即转身冲向妻妾所乘的大车。然而不待他靠近大车,彭六手中握着一把匕首迎了上来,眼前寒光闪烁,王夕岁目瞪口呆,接连后退。
“你,你,你这是,这是要作甚?快,快,走开……”
“大人,俺们也是为了糊口度日,您就成全我们吧。”
说着话,彭六猛然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攀过王夕岁肩头,与此同时,将手中匕首缓缓插入他的心口。
“你们,你们……”
王夕岁死不瞑目,软绵绵仰面倒下。
“老爷,老爷……呜呜”
一妻三妾,在掀开的车帘后正好看到这一幕,先后晕厥过去。彭六瞅着她们一眼,抬脚踢了踢王夕岁的尸体,色眯眯道:“巡抚老爷,您放心,您的夫人、小妾,俺们会替你照顾好的,嘻嘻。”
三日后,北京城,乾清宫内崇祯帝再次勃然大怒,一脚踢翻跪伏在他面前的报信太监,歇斯底里道:“反了,反了,去,告诉孙传庭,朕,朕,朕限他十五日内剿清潼关外的闯贼!”
“奴才遵旨!”
报信太监强忍着肩头的疼痛,重新跪好,磕过一个头后,战战兢兢躬身离去。
五日后,潼关内,孙传庭端坐帅案前,闭目凝思半晌,缓缓开口道:“长安城外的那伙强人都清除干净了吧?”
听他问话,军帐中有名高挑的将官,马上从队列中走出,拱拱手,朗声答道:“启禀大人,三个村子的人全部移灭了,末将敢保证再也不会有人在长安城外作祟了。”
“嗯”孙传庭点点头,眼皮一翻,看似漫不经心道:“问出来了没有,他们有没有说受谁指使?”
“启禀大人,那主犯彭六只说见财起意,见色动心,失手坏了王,王大人的性命,至死咬定没有受人……”
“好了,本帅知道了,哎,也许是命中该有此劫,算了吧,算了吧……”
说完这几句,孙传庭沉默许久,继而目光凛凛地在肃立两旁的将官们身上一一扫过,紧接着霍然站起身,清了清嗓子道:“诸位将军,相信大家也知道,本帅原先的想法只是佯装出兵潼关,实则积蓄秦中实力,等到时机成熟之日,再一举剿除闯逆,如今看来,恐怕这个法子不成啰……”
“哎”孙传庭叹息一声,走到众将官中间,提高嗓门道:“昨日夜间,圣上有旨传下,要我们在半个月内剿清闯贼,可是军中的情形,想必不用本帅细说,诸位也明白,咱们帐中兵多怯战,粮草又不充裕,能拿什么和闯贼拼杀呢?!”
说话间孙传庭已经在众人眼前踱了一个来回,此刻他背身而立,望着东北方向,神情肃穆道:“常言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本帅想让诸位也存着忠君体国的心思,出了潼关一定要竭尽全力,虽然不一定能立下多大功劳,但是万不可辜负圣上的一番栽培!”
“大帅放心,我等情愿一死,报效朝廷!”
众将军高声喊喝道,齐齐跪倒在孙传庭身前,他满意地点点头,眼神变的柔和起来,伸手在近旁的兰知义肩头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大家回去后,别忘了与亲人告个别,马革裹尸也好,战死沙场也罢,在人伦上总是有些愧对高堂妻小……”
众将军尚在琢磨他说这句话的深意,忽听孙传庭嗓音洪亮道:“明日卯时,出兵剿贼!”
“尊令!”
将官们拱手领命,再抬头看时,孙传庭已经安然坐在了帅案之后。
第二日清晨,也不知是不是老天爷于心不忍,在大战开始一个时辰后,潼关外便下起了瓢泼大雨。无论是官军还是义军,均陷入了一片泥泞之中。
乱峰之间的崎岖道路中,几杆旗帜经过雨水的冲刷显得格外鲜艳,然而跟在旗帜之后的兵士,却由于雨水灌入眼中,时不时感到旗帜的轮廓有些模糊。
“杀啊!”
随着一声爆喝,兰知义抹去面庞上的雨水,从旗帜后一跃而出,冲入义军阵中,谁料到他的一身胆气,只换来刘宗敏的倏然一刀。
“啊!逃啊……”
李参将眼见兰知义中刀倒下,使出吃奶的力气转身就逃,可是不等他跑出多远,身后羽箭齐发,整个人瞬间变成刺猬一般。
另一处,胡之春正指挥着官兵左突右冲,试图绕出义军的包围圈。在他不远处,一座山头之上,田见秀头戴斗笠身披蓑衣,观察许久后,叫来郝摇旗耳语几句。不一会儿,胡之春竟与郝摇旗狭路相逢。
“狗官,休走,吃俺一刀!”
郝摇旗举起大刀,就要砍杀,斜刺里突然跳出一员猛将,二话不说,三五个腾挪间将他手中的大刀夺了过去,郝摇旗心中暗暗吃惊,想起闯王曾在战前交代过“打不过便跑”,摆摆手,带着义军兄弟迅速撤离。
眼见义军已经离去,胡之春惨白的脸上有了几丝血色,感激道:“多谢裴副将,出手相救!”
“哎,不必多话!”裴副将似乎心有余悸,四下张望几眼,压低声音道:“往前走,就能逃出去了吗?”
“正是。”
胡之春不明所以,尴尬一笑,裴副将对此似乎并不在意,警觉地打量了前方几眼,有些不耐烦道:“那还等什么,快逃啊,要是遇到李自成的大将,你我都要完蛋啦!”
听他如此说,胡之春心中暗道:“刚才那不是李闯的大将吗?”嘴上却说:“裴副将说的是,趁他们没注意,咱们快逃吧。”
几乎在同一时间,身体刚刚恢复的佟百战,丢下了本队所有人马,仗着自己一身好武艺,在义军阵中蹿来跳去,与其遭遇的义军兄弟不是残肢断腿,就是被他从顶门处一刀劈作两半。
随同李自成一同四处驰援的李岩,见他出手狠辣,便招来几名善射的亲随,想要暗中结果了他的性命。没想到李自成抢先出手,两剑便将其斩杀于马前。
这一仗足足厮杀了半日有余,官兵从一开始就频频陷入义军的包围圈,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被打散,被分股消灭。望着大雨中一杆杆倒下的旗帜,孙传庭实在狠不下心,最后还是传下将令,让众军士设法突围,回防潼关。
第二日晌午,雨水停歇,孙传庭独自枯坐中军大帐,胸中起起伏伏。
“三万人,三万人,老子的三万人呐!”
“哎嗨嗨,我儿,我儿啊,你死的好可惜啊,义父原想着让你历练历练,再,再…不曾想,呜呜…”
心中默默哀恸半天,他紧握拳头,重重地砸在帅案上,高声怒吼道:“来人!给老子传令下去,留下胡之春率领本部固守潼关,其余将领都给本帅清点人数,回师长安!”
“遵命!”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