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已过，村民们已睡去多时，偶尔几声夜猫子的鸣叫，让深沉的夜色更添静谧。
小院中竹枝摇曳，在背光一面投下驳杂的影子，顺着影子一路回溯，三间茅屋中正西的一间，正亮着一盏昏黄的油灯，油灯光亮处有一卷铺开的书卷，隐约可以瞧见“兵车”、“布阵”等字眼。
在这些字眼之上，大省双手交叠，目光深邃，正望着远处出神。
过不多久，咯吱一声轻响，南面茅屋的窗户被人悄悄掀开，康柳儿隔着窗户小声道：“吕大哥，夜深了，该休息了。”
大省听到她的声音，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淡淡一笑，压低声音回道：“知道了，再过半个时辰我就睡了。”
“都一个月多了，你日日如此，身子怎么能吃得消，快睡吧。”
柳儿不依不饶，大省实在无奈，摇摇头，随手合上书卷，吹熄了油灯。
第二日清晨，用过早饭之后，按照惯常安排，大省和无往要去帮村民们种地植桑。师兄弟二人正在乡间土路上行了一阵，无往忽然回过头，没来由问道：“师弟，你们就一直住在这里啦？”
大省伸手在道旁掐了一株狗尾巴草，衔在嘴里，轻咬几下，漫不经心道：“是啊，只要师兄一直住在这里，我们就不走啦。”
“这怎么行，你可是一省绿林盟主，不该在这里荒废的。”
无往自言自语嘀咕了一句，大省却听在耳中，有意扯着嗓子辩驳道：“谁说我荒废了，我可一天也没落下，整部《武襄护国书》已经学的七七八八啦……”
“《武襄护国书》，这是什么宝贝？”
“一部兵书。”
“奥，学点兵书好，嘿嘿。”
无往憨笑几声，回过头继续开开心心地赶路，大省望着他的背影，心情有些复杂。
田间地头，村民们见到他们便打招呼，其中两名村民打完招呼后，自顾自闲聊了起来。
“昨天你也在，是吧？”
“嗯，我看到了，刘大王被砍了脑袋，那血水，我的天呐，碰了邻村的何五一脸，啧啧……”
“可不是嘛，还有他那几个兄弟，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切西瓜一样，瞬间就没命了，把我可吓坏了，几晚上都没怎么睡好。”
“就你那破胆子，还敢说出来，呵呵，不过说起来这也算件好事，至少山匪不会再来祸害咱了。”
“谁说不是啊，大顺朝这番剿匪可算为百姓做了件好事……”
“好事，哼，你没听他们怎么说的嘛，军粮紧缺，清剿土匪只是掏“老鼠洞”，后面的日常供应，还得从咱们身上出呢。”
“啊，是这样说的吗？！老天爷呀，只盼他们晚些来咱们村。”
“哎，是啊，晚点来兴许军粮就够了，咱们村也好死里逃生……”
二人聊了几句，各自忙活起来，大省无意间听到，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不过经过一整天繁忙的劳动，这份担忧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霞光万丈，悉数落在庄稼地里，各种作物在余晖覆盖下，泛着层层金光。田埂、土路上村民们肩抗农具，前后吆喝，带着满脸的笑意，奔着炊烟升起的方向结伴而行。大省感受着这份田园乐趣，心中说不出的惬意。
“师弟，晚上吃什么啊，烧鸡，还是炖肉？”
“让我想想啊，柳儿好像说今天只能吃白菜。”
“白菜！又是这种没滋没味的东西”话还没说完，无往的肚子十分不争气的叫了几声，他只好收起不满的神情，转而自我安慰道：“不过柳儿姑娘做菜的手艺真的没话说，想来今晚的白菜一定像前几日那么好吃，嘿嘿。”
大省看着他古怪的表情，有见他一手扶着农具，一手摸着肚皮的可怜相，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师兄，放心，今天不但有炖肉，还做了你最爱吃的……”
不等大省说完，无往抢着说道：“红烧鲤鱼！”随即腾出抚摸肚皮的手，摸了摸脑门，心存疑惑道：“师弟你可不敢骗我啊。”
“放心，放心，千真万确。”
大省说罢，重重地点了点头，无往这才放下心来，憨笑不止。
师兄弟二人又走了一阵，再抬头已经进入村中。若按平日情形，此时定然会涌出许多村民，或苦苦邀请，或直接端出美食加以诱惑，只想拉着他们去自己家中吃晚饭。然而今日的情形却有些例外，不但没了拉他们去吃饭的村民，村中各处也不见吃饭之人，甚至空气中都没有弥漫饭食的香味。
见此情形，大省心中不详的预感再次涌起，伸手抓住无往的衣角，压低声音道：“师兄，你不觉得今天的村子很异常吗？”
“嗯，我也感觉到了。”
无往面色不改，仍旧大步向前。大省还想再开口，突然听到村子中有人厉声恫吓道：“不想全家死光的话，老实把粮食交出来，也省的咱们为难你们！”
随后又有另一个声音恶狠狠道：“不说话是吧，给老子打，狠狠地打！”
话音未落，远远传来皮鞭入肉的声响。
“啪！啪！啪！”
大省二人不敢多耽搁，连纵带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你们也不打听打听，大顺朝征粮哪有空手而回的！”
“军爷，现如今青黄不接，你们又征得太多，俺们，俺们实在……”
“废什么话，给老子打，再啰嗦老子拔了你的皮！”
“啪！啪！啪！”
“啊！”
打骂声愈发清晰，大省二人终于看清村中之人无论老幼，均被大顺朝征税的官吏带着百名兵士，驱赶至村中央的街道上。此时村中几名素有威望的中年庄稼汉，正被税吏绑缚在木桩之上，三五个赤裸上身的粗壮军兵，频频扬起手中皮鞭，使出浑身的气力抽打着他们。
大省望着中年庄稼汉瘦骨嶙峋的身子，一个个变的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气的牙齿咬的咯噔响，猛然纵身跃起，跳入人群中。几个腾挪过后，将几根马鞭同时扯断，愤怒已极道：“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东西，为了催缴军粮，就要如此逼迫乡亲吗？！”
对面的税吏瞧见他陡然出手，以为被剿杀的山匪前来报仇，脸色瞬间刷吧，慌忙钻入十数名亲兵身后躲避，此时听他如此说，心中一松，隔着人墙，理直气壮道：“哪有朝廷不收税的，咱大顺朝要是不征粮，闯王吃什么，在北京拼命的兵士们吃什么？嗯，有本事你给我指个别的法子！”
“话虽不错，可是似你们这等征税之法，不亚于涸泽而渔，让百姓们怎么承担的起，他们……”
大省刚刚起个头，那税吏眼皮却早已失去耐性，眼皮一翻，高声命令道：“来人，给老子宰了他！”
“是，大人！”
官兵们答应一声，撩袍挽袖，就要动手。混在人群中的康柳儿，望着这些如狼似虎的大顺朝兵士，实在担心手无寸铁的大省会吃亏，正打算混出去，帮他取来兵刃。耳畔翁声瓮气，传出一声怒喝：“谁敢动手！”
柳儿回头看时，原来是无往抱着一根竹竿，突破官兵的围堵，又拨开呆愣的村民，闯了进来。
“好啊，原来是一同造反，兄弟们上啊，一个也别放跑！”
税吏眼中放光，一面招呼兵士们上前拿人，一面在脑中筹划着如何用这二人的脑袋另立大功。大省听他这一声喊，没来由记起姚钦的嘴脸，冷哼一声，箭步上前，不待兵士反应过来，五根手中准确卡在税吏的哽嗓咽喉。
“咯，咯，你，你，知道，我是，谁……”
税吏一句话未说完，大省五指迅速收拢，人群中立时起了惊呼：“啊，死，死了，杀人啦！”
“兄弟们，上啊，为大人报仇！”
一切发生在火光电石间，等到官兵听到这声惊呼，也看清了税吏的死状，齐刷刷举起手中兵刃对着大省一通招呼。
“师弟，闪开，我来！”
无往继续向前突，见到官兵便是一竹竿。大省避过大顺朝兵士的锋芒，顺势凌空而起，夺过两名亲兵手中的钢刀，对着包围他的兵士一阵砍杀。
“不好了，跑，跑啊！”
也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村民们立时回过神来，乱蜂一般朝着自认为安全的方向拼命飞跑。一些围在圈外的大顺兵还想阻拦，没料到被人群拥挤到底，一阵踩踏。
“杀，杀，杀死他们，为大人报仇！”
圈内的大顺兵是还在高喊着报仇，圈外的兵士早已阵脚大乱，只要有一线生机，便果断逃命。大省二人左打右杀，渐渐发觉入眼的大顺兵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于是二人同时收手，相互对视一眼，仰起头哈哈大笑。
不远处，柳儿心急如焚，焦急地催促他们离开：“吕大哥，你们也别在这里待着了，咱们也得赶紧离开这里，过不多久，大顺朝的军队该来这里镇压了！”
“镇压？！”
听到这个字眼，大省侧过脸瞥了瞥倒在血泊中的税吏，以及近百名大顺朝兵士，从头到脚生出一股寒意。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