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要做什么,莫再无事生非了!”
“是啊,邹先生,咱们把大人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办妥,您拿您的赏金,我们兄弟好赖交差了事,大家相安无事,岂不最好?”
邹先生眼神中充满不屑,漫不经心道:“哎,你们二人,难怪傅大人肯花重金向我们紫袍军求助,算啦,还是说给你们听听吧······”
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阵,裴副将忽然朗声大笑道:“你小子果然阴损,老子服你,服,哈哈!”
“也算对你死去的那四名兄弟的一点安慰吧,哎,不忍心呐,说起来大家都是在长安文坛混的,何至于如此啊,哎······”
姚钦假模假样,连声叹息,裴副将瞥他一眼,不屑道:“吆,吆,当初讹人家钱财的时候怎么不做如此想,都到这会儿了,装什么斯文,依我看你们读书人都是一毬样,嘴里之乎者也,满肚子花花肠子,哈哈”
“你······岂有此理!”
“好了,两位大人如果没什么异议,兄弟我就下去安排了。”
“去吧,去吧,嘿嘿,满肚子花花肠子······”
时近巳时,阴沉的天空中投射出几丝苍白,原先黑漆漆的视野中,渐渐现出一些模模糊糊的轮廓。
大省手举松油火把,在黑暗中疾疾行走一阵,转头对紧紧跟随的白相骖道:“木制军寨中的情形,你们都看清了?”
“看清了,主将应该就是那个姓裴的黑汉子,要不是您提前有交代,咱们把他生擒了都不成问题。”
“这就奇怪了,就凭那个姓裴的早都应该逃走了,怎么会如此镇定,再说那些穿紫袍的又是谁,已经是第二次帮着官军祸害我们了······”
大省心事重重,对这次用人质换解药的事情始终放心不下,柳儿看出他的心事,快走几步慰藉道:“虽说下了这场雨,咱们的药物再想毒倒更多的官兵已经没那么容易了,可是官兵中毒之人绝对不在少数,他们正是用兵之际,一定不会轻易丢下这些人不管的,你就安下心吧,吕大哥。”
“柳儿姐姐说的对,既然是官兵提出来的,就说明他们在乎咱的解药,咱们呐只要多留个心眼,把我兄长顺利换回来,平心而论,这轮对阵,还是咱们赢了。”
杨沐雨情绪高涨,一会儿在头前催促关西门弟子们快速行进,一会儿又退回大省等人身旁插几句嘴。大省见他脸上有了喜色,淡淡一笑,欣慰地在他肩头拍了拍,悄声问道:“老爷子还在前头吗?”
“是啊,我爹爹性格倔强,除非我娘亲自出马,谁也劝不动他,可惜这回我娘也放心不下,就只好由着他来了,嘿嘿”
“虽说劝不走老爷子,咱们还是得设法保护他的周全,毕竟对面有数万官军呢。”
“您说的对,我记下了。”说着话,杨沐雨一路小跑,又没了踪影,大省望着他的背影,喃喃自语道:“哎,关西杨家按说应该都是些温吞的读书人,怎么净出些急性子,似这样,怎么可以养出浩然正气······”
“吕大哥你嘀咕什么呢?”
古飞凤手按佩刀追了上来,大省见到她,眉头微皱,语带责备道:“不是安排子午门守谷吗?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来瞧瞧热闹,守谷的事情有我爹他们呢,用不着我。”古飞凤嬉皮笑脸,随手摘下柳儿肩头的一件布包,一面挎在自己肩头,一面补充道:“我也盼着讨人嫌的杨家大公子被救回呢!”
大省无可奈何,瞟了她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忽听杨沐雨高声传话道:“大伙儿注意啦,官兵已经在滩地了。”
此话一出,众人立时警觉起来,大省带头灭掉火把,凝神静听片刻,转头望向康柳儿、古飞凤一众人等,正色说道:“你们就留在此地,千万不要再往前行走了。”
柳儿心中惴惴不安,点点头目不转睛看着吕大省,古飞凤心中不快,嘴巴撅起,懒得搭理他。大省苦涩地笑笑,从二人肩头各取下一件包袱,拎在手中,头也不回地走向密林深处。
“吕大省,吕大省,快叫吕大省出来答话!”
姚钦躲在几重官兵身后,扯着脖子高声喊嚷。话音未落,朦朦胧胧中一道身影从密林中翩然而出,在一射之外稳稳落地,来人掂了掂包袱,拱拱手,朗声道:“姚大人别来无恙!”
“还好,还好,有劳吕盟主挂念,呵呵”姚钦在人丛中露出半张笑脸,语气温和道:“吕盟主打算怎么把解药给我们啊?”
“解药嘛,你看看,全在这里了”大省将手中两件包袱扬了扬,提高嗓门道:“我杨兄弟呢?!”
姚钦闻听此话,心中一凛,下意识望向西南方向。不待西南方向传出声音,西北方向有人粗声大嗓道:“他娘的,啰里啰嗦的,赶紧痛痛快快的交割清楚,老子浑身潮湿的难受!”
“裴将军,你就······”
姚钦尚未说完,西南方向人头攒动,眨眼间一名身穿紫袍的蒙面汉子挟持着杨沐风,从众人头顶飞速掠过。
“就是他吗?也配换这些药草!”
紫袍汉子稳住身形,习惯性地一手掐住沐风咽喉,一手扬起手中长剑,遥遥对着吕大省点了几点。
“哥!”
“杨兄弟!”
“儿子······”
大省没来得及答话,身后马上起了一阵喧哗,顺义盟众人远远望着杨沐风,心中各有说不尽的怜惜。大省定定神,纵身大笑道:“我杨兄弟不配,哈哈,就是搭上全陕官兵的性命,也不值我杨兄弟一根毫毛,你说配不配?!”
“哈哈哈,说的好!”邹先生也是一阵狂笑。
“呜呜呜呜!”
在邹先生的笑声中,杨沐风苍白的脸色立时转为通红,他拼尽全身力气,只能发出吚吚呜呜的声响。顺义盟众人听到,无不紧咬嘴唇,将胸中悲痛强行压下。
“笑什么笑,快换啊!”裴副将压低声音,焦急催促道:“当心夜长梦多,他们有了防备。”
“将军说的是,邹先生,别迟疑了。”姚钦也跟着附和一句,一颗心愈发提到了嗓子眼。
邹先生扭头扫视二人一眼,将手中长剑猛然插入乱草丛中,向着滩地对面冷冷道:“各自前行五十步,当面交涉,你敢不敢?”
声音刚刚传来,大省便毫不迟疑,果断答应道:“好!”
邹先生又是一阵狂笑,笑罢,在杨沐风耳畔冷冰冰道:“走,去见你的兄弟们。”
“哼!”沐风冷哼一声,阴沉着面孔艰难地向前挪动。大省见对方将长剑留在阵前,也不好携带兵刃,于是将“闫十”宝刃、五凤环悉数交在白相骖手中,孤身提着两件包袱,迈步前行。
滩地两侧数万双眼睛死死盯着缓缓靠近的三人,与此同时数万颗心也跟在他们迈出的每一步狂跳不止。
“咚,咚,咚······”
就在众人险些窒息过去的当口,两方人终于在相距不足二三十步处,停止了前行。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邹先生突然一脚踢出杨沐风,吕大省也在同一时间将两件包袱抛至邹先生身后两三丈开外。
“啊!”
众人心中一松,以为交换已经完成,杨沐风却在与大省双手碰触的一刹那,痛苦大叫了一声,继而虚弱无力地跌倒在大省怀中。大省猝不及防,抓起他的臂膀使劲摇了几摇,抬眼再看与他交涉的蒙面汉子,对方早已没了踪影。
“沐风,沐风!”
望着沐风紧闭的双眼,嘴角淌出的黑血,大省似乎忘却了一切,像一匹受伤的野兽,在旷野中愤怒地嘶吼。
过不多久,密林中人影晃动,白相骖几个纵身跃入滩地之中,顾不上脚底下坑坑洼洼,水花飞溅,全力奔向大省二人身旁的同时,拼命呼喊道:“吕师叔,有危险,快回来啊,快回来啊!”
几乎在同一时间,滩地对面的官兵阵列大变,前排长枪兵闪身退后,赫然让出巨大空隙,中排步兵紧跟着左右分列,将手中盾牌悄无声息地立在阵前,随后后排弓弩手果断迈出一步,单膝半跪,各自从箭囊中,取出一支羽箭搭在了弓弦之上。
“吕师叔,走啊,走!”
视野中仅有的几丝光亮陡然变暗,空气中隐隐传来压迫感,白相骖眼见大省二人命悬一线,奋不顾身扑至二人身后,抓住他们的衣领,便往乱草中拖拽。
刚刚将二人身子掩藏在乱草之中,漫天的羽箭立时落了下来,白相骖眼睛一闭,用自己的身体护在大省和沐风二人身前。可是静静等了许久,预料之中的乱箭始终没有刺破他的脊背。白相骖心生疑惑,暗暗,正想着侧过脸看个究竟,在一侧间,竟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沐!”
白相骖目瞪口呆,对面的杨沐雨却波澜不惊,敛起悲容后,狠狠吸了吸鼻子,声音沙哑道:“这一箭算放完了,咱们赶紧走吧,再不走他们又该放第二箭了。”
“可是,刚才?”
“是我们杨家的藤甲,在你将他们两人拖入乱草中时,我也正好带着两副藤甲扑了进来。”
杨沐雨说着话,双手使劲抖了几抖,白相骖这才看清有两副藤甲覆盖在乱草之上,正庇护着四人。
“出门的时候爹爹让我带了几副,没想到果然派上了用场。”
两人说着话,合力托起藤甲,大省似乎回过神来,口中含糊不清道:“藤甲,藤甲······”
白相骖趁机劝说道:“吕师叔,咱们走,沐风兄弟也需要赶紧救治啊······”
“是啊,救治,救治······”
大省瘫软无力,想要站起身子,却始终无法如愿。杨沐雨心知情势紧迫,将一副藤甲绑在兄长身上,背起他狂奔疾走。白相骖有样学样,见大省没法自行离开,索性也给他绑了一副藤甲,也背起他向着密林方向飞跑。
二人前脚刚走,官兵的第二波羽箭正好落下下来,耳中听着噼噼啪啪的声响,两人使出浑身的气力,飞速奔跑。好在没跑多久,便有数十名身穿藤甲的关西门弟子上前接应。
众人伸手帮扶,速度加快了许多,约莫过了一盏茶功夫,几人终于全身退入密林之中。
第一个迎上了的是杨承露,老人家浑身颤抖,试图伸出双手摸一摸儿子的面庞,然而当他看清儿子那张惨白的脸,十根手中无法抑制地疯狂抖动了起来,片刻间,老人家眼前发黑,脑中充血,身子歪斜几下,仰面栽倒在众人眼前。
“爹,爹······”
“杨门主,杨门主!”
·······
一阵手忙脚乱过后,八角帮老爷子号起了脉搏,柳儿也伸手试了试杨沐风的鼻息。
“柳儿姐姐,我兄长他······”
杨沐雨心乱如麻,无助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柳儿根本无暇顾及其它,查看完前胸后,从腰间摸出一块磁石,沿着杨沐风的脊椎寸寸细探,最后神情复杂道:“毒针找到了,可是这毒,这毒我却未曾见过。”
“什么,柳儿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兄长啊,他可是大富大贵的命,真的,真的······”
杨沐雨涕泪纵横,屈膝跪倒在柳儿面前,苦苦哀求。
不知何时,大省已然恢复常态,他扶着一根树干,摇摇晃晃,缓缓站定身子,抬眼扫了杨沐雨一眼,异常平静道:“沐雨,让你哥,你爹,先回家,回家······”话未说完,兀自哽咽不止。白相骖叹息一声,暗暗招呼辋川派众人将杨沐风、杨承露二人抬回化身谷。
滩地之外,官兵依旧箭如雨发,又放了几波羽箭后,裴副将逐渐没了兴致,胡乱瞥了姚钦一眼,笑呵呵道:“这回万事大吉了,咱们终于可以打道回府啦,哈哈”。
“全赖将军足智多谋,众将士奋不顾身,咱们才有此大捷,嘻嘻。”军营中没了邹先生,姚钦更加无所顾忌,卯足了劲头拍裴副将的马屁。几句马屁拍下,裴副将心花怒放,却故意板着脸责难姚钦道:“姚老弟真会见风使舵,当初你伙同姓邹来的夺我的兵权,有没有想过老子这会儿的风光?”
“这,这个,下官眼拙,眼拙······”
从额头到脸颊,汗水滚珠一般落下,姚钦掏出怀中绢帕擦了又擦。裴副将瞄了几眼他的尴尬相,悄悄捂嘴偷笑一阵,清清嗓子高声呼唤道:“鲨游击,鲨游击,你他娘的完事了没有啊?再不弄完,老子直接带着大军开拔了!”
“启禀大人,解药李参将他们已经服下了,看起来应该有效果,那些倒霉的山匪咱们兄弟也帮您割下来头颅了,您老就等着······”
“不要把话说的这么露骨嘛,要多学学人家姚大人,是吧,哈哈。”
浪头鲨毕恭毕敬,招呼本队兄弟扛着数十只口袋走到阵前,裴副将满意的点点头。至此围困化身谷七八日的官兵终于全部撤离。 大省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