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女郎》的的确确是一幅画,或者说,曾经是一幅画。
当乌克兰美女画家斯韦特兰娜·捷列茨完成这副画作时,她永远不会想到,这张肖像画会和噩梦、诅咒、诡异和原始的恐惧感这些词相伴相随。
实际上,这副画作的创作过程也同样透着说不出的灵异感:她说当她创作这副画时就像头脑受到了不明的暗示,这暗示引导着她,指点着她,让她冥冥之中好像看见一个女人的外貌轮廓,还有那阴郁暗沉的冷色调,也就是构成这副画的主体氛围。
就像鬼魅借由她的双手勾勒出了它们的一切,也许这张画所描绘的正是灵与魂、鬼与魅那些可怕又阴暗的存在。
那种无法言语不可言说的神秘力量控制着这个美女画家一笔一画地完成了《雨中女郎》,这个恶灵借此降临人间的胚胎,寄生着噩梦般的魔鬼灵魂。
据说,这副画出售时没有任何人觉得有什么异常。
相反,出售过程十分顺利,很难想象为什么这副看上去十分诡异的画作展出时备受欢迎。
但是,先是一个单身女士,然后是两位男士……前后三任买主都感觉这画作开始散发恐怖的气息。
有人说夜里这幅画会发出脚步声、敲击声、耳语声,就像房间里有另一个人,就像是……这个雨中女郎成为了你的另一个房客……
也有人说她出现在了人的梦中,如附骨之疽,让人发疯……
这是诅咒?还是巫术?
总之,类似都市怪谈的诡异气氛围绕这副画慢慢展开,《雨中女郎》也最终回到了美女画家的手上。
据说那些买主们甚至连退款都顾不得索要,就像是扔出一个定时炸弹那样疯狂地想把这画作脱手,这种恐慌更是平添了诡异的氛围……
有人说,那是捷列茨女士的竞争对手嫉妒她的才能,于是在她的画布上投放致幻药物干扰她的创作,而买主的幻觉,包括幻听和幻视还有无法解释的噩梦不过是在尚未散尽的致幻药物的作用下产生的。
也有人说,那些让人毛骨悚然冷汗直流的恐怖感不过是绘画过程中阴影与光线在特殊角度和特殊环境下结合所呈现的艺术效果,是颜料、绘图技巧、色调结合下产生的化学反应,再加上街头巷尾的人们口口相传的故事所带来的心理作用,才塑造了这样类似恐怖故事的都市怪谈。
可也没人能否认,《雨中女郎》的绘画风格怪诞诡异,明暗色彩的碰撞在人们心理上形成的冲击感更是加深了精神上的影响。
心理学,艺术学等人文科学的解释也只能穷尽到这一步。
但是,真相是什么,我们无从知晓。
推测,只能让我们接近真相。
或许是无限接近真相。
但是我们永远不可能真正地抵达真相……
……
回到那个阴森恐怖的长街上,一切关于斯韦特兰娜·捷列茨还有《雨中女郎》的诡异怪谈故事从起源到结果仅仅在一瞬间就从司维的头脑中过了一遍。
凭借司维充足的知识储备,他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高个女人就是雨中女郎!
百分之百的肯定!
司维没有看过原版画是什么样子,从网上,或是艺术集,还有博物馆美术馆能看到的都是翻版的复制品,与原版的区别有多大也不得而知,毕竟从三个买主退回了画作后,《雨中女郎》就由原画家保管至今了,他也不可能有机会去一睹真迹。
双方就在这细雨朦胧的街上对峙着,雨中女郎一直一动不动,就像巨大的石雕,而司维和身后的女孩看着对方不动,自己也不敢动……
司维想起来自己口袋里还有把折刀……
但是他根本不敢掏出来,连握刀的勇气和力气都没有……
就像一个人面对一头霸王龙是不可能有胆量抄起一根树枝就上去刚正面的,眼前虽然不是什么霸王龙,但是这种未知的恐怖可比霸王龙可怕多了……
“那个……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司维小心翼翼地出声询问道。
对方依然一动不动,眼睛还是那样半睁不闭的,看不明白到底是睁眼还是闭眼。
“会不会得是乌克兰语……”司维自言自语地说。
“乌克兰语?这和乌克兰有什么关系!”女孩紧张地问。
“我一时半会儿解释不清……它和我们有一点距离,咱们往后退点,看看这东西什么反应……”
“好,好……那个……你扶着我点,我腿有点软……”
“我腿也软啊……”
司维和女孩轻轻地、慢慢地往后退了几步,幅度不大,距离不远,雨中女郎还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真的是毫无生机的一个雕塑。
“听我说……我不知道这东西到底想干什么,也不知道怎么对付,但是我知道这东西的来历是什么!它似乎对我们往后退没什么反应……等会听我的!我说跑!咱们转身就跑!拉开了距离我再告诉你这是什么,然后咱们慢慢想办法对付!”
司维一边说着一边拉着女孩继续往身后退去,雨中女郎依然一动不动,双方的距离越拉越大,已经拉开了二十多米。
司维稍微有了一点信心,只要拉开距离就没问题!到时候是逃是躲都可以再做定夺!
“等等……这……我觉得这没用的……”
“没关系!听我的……准备好……跑!”
司维拉起女孩手转身就是一个冲刺!
他想起了当初学校运动会百米跑的时候,自己的中段发力和末段冲刺都不输别人,就是起跑那段从零开始的加速运动赶不上别人,所以他从小到大的运动会跑步从来拿不到什么好名次。
但是这一次在前所未有的求生欲刺激下爆发出来的力量让他瞬间完成了加速运动!
只有给他几秒钟拉开距离,他们二人就暂时安全了!
可是这几秒钟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奢望。
司维仅仅跑出了不到五步就停了下来。
他一脸恐慌地看着前面,一个黑色身躯苍白脸庞的高大女人早就堵在了他们的身后!
距离不过十几米……
冷汗涔涔的他心跳骤然上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速率,比刚刚第一次在现实中看见雨中女郎的出现还要高!
他浑身颤抖,拼尽全力才没让自己双腿一软倒在地上摊作一团烂泥。
此刻的他连刚才那断断续续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血液似乎凝固在了静脉动脉中,绝望和无助感堵死了他的喉咙,大脑一片空白,面部在恐惧的刺激下扭曲抽搐……
他一点一点回过头去,身后还有一个高大的身影。
“我说过没用的……”女孩绝望地说。
司维终于明白刚才她说的“到处都是”“如影随形”是什么意思了……
她们无处不在,不止一个,恐怕有无数个……
司维向四周扫视,就在刚才还漆黑一片的无数楼栋此刻亮起了一扇扇窗户!
整齐划一!
就像无数个平凡的夜晚,那些房间里都是下班回来的职员、放学回来的学生、买菜回来的家庭妇女……
但是现在,所有亮起的窗户前都凸显了一个身影。
巨大的、漆黑的身影……
是的,无数个雨中女郎正在俯视着他们二人。
他们两个就像是笼子中的猎物。
黑暗的城市终于有了更多的亮光了,路灯似乎也不再闪烁,而是持续平稳地输出亮光了。
但是司维宁可选择刚才一片漆黑的时候!耀眼的灯光照亮了更多的黑暗的地方,在那里,更多高大的黑色身影和惨白的脸正在显现出来!
稠密得就像原始森林的树木一样……
包围圈已经形成,深陷重围的猎物们无处可逃。
这里有多少?
根本数不清……
那些“人”从窗户上向这里投来不带一丝情感的冰冷目光,就像厨师看着静躺在砧板上的活鱼……
密密麻麻,虽然不是每一扇窗户后面都有,但至少也有百分之八十……
路灯终于更亮堂些了,可是现在又有什么用呢……
“或许是让我们能把自己的死路看得更清楚些吧……”司维绝望地想着。
他此刻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了,眼前的一切根本不能用常理来推断,逃出生天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在未知面前,他的恐惧感被无限放大,再也提不起一丝勇气去对抗……
“这位小姐,不好意思了……看样子是救不了你了……”
司维轻声对身后的女孩说。
“是我对不起你……把你牵连了进来……真的……对不起……”
“这真的是绝路……毫无生机”司维麻木地回道。
她们缓缓的靠近,非常缓慢,但是这么点距离就算再慢他们俩人也无路可退……
苍白的脸色越来越清晰,这让司维忽然想起了恐怖谷理论,那是指当人工制品与人的相似度越高,人类对其的共情度也随之增高。
但是在达到与人类外貌完全相同之前,也就是与人类极度相似却并不是完全相似的程度时,这个共情程度会下跌到一个难以想象的低值,甚至跌过平面直角坐标系的X轴。
这一暴跌的曲线就是恐怖谷……
也就是说人类会天然地畏惧那些与自己相似却不相同的存在……
可是,现在想起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自己接下来要迎接的是死吗?
还是比死更可怕的命运……
他眼睁睁看着女郎们步步逼近,直到自己几米开外。密密麻麻的人群封死了他的视野,任何向外看去的努力都是徒劳的。
女孩在她身后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掐出了淤青他都没有察觉。雨中女郎们包围成一个小小的圆圈,就像狼群围住了绵羊一样……
最后的时刻终于到来了,司维甚至已经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
“我们都是一样的。”
“什么?”司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说什么?”女孩紧张地问他。
“我……我不确定她说了什么……她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
这一次,司维真的听清楚了。
“开什么玩笑?把我们围在这里,就为了说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屁话!睁大你的眯眯缝眼睛看看我们浑身上下哪里有半毛钱的一样!你他妈到底是谁!到底想干什么!”
眼前的雨中女郎并没有开口说话,刚才那两句话就像是直接由大脑传递给大脑的,不需要语言、语法、单词和句型,是直接从脑海里冒出来的这么一句,思维,超越了语言交流。
司维的恐惧这会儿已经转化为暴怒,想想也是,被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堵在凌晨的雨夜,围追堵截可是既不杀你也不折磨你,用一种白大褂看着小白鼠的眼神盯着你,然后来了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屁话实在是一件足以令人发疯的荒唐事!
他这会儿好像是有劲了,也有点胆量了。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眼前这一群不人不鬼的家伙,然后回头对女孩说:“你别怕,跟着我,我倒要看看这帮家伙想干什……等等,你这是怎么了!”
只见身后的女孩不知什么时候变得一脸呆滞,身上的衣服明明是白色短袖加一条浅色运动裤,但这套衣服正在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深,变深……
向着黑色变化!
她的身高也在慢慢地增高,明明只是一米六多,在司维的面前都是需要仰头的,可是她现在已经变成了一米七,而且还在缓慢地变高,似乎……是要变得和那些雨中女郎一样高!
这还不止,身上的衣服不仅在变黑,质地也在变化,长度也在变化!
司维都可以猜到,当变化完成时她身上将穿上和雨中女郎一模一样的黑色长袍,或者说是黑色雨衣?
她的小麦色肌肤越来越苍白,脸部的眼睛、鼻梁正在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地修改着,就好像是整形医生照着那一群诡异的、整齐划一的面容调整着……
司维的精神真的濒临崩溃,眼前的惊悚的变化足以把一个神智正常的人活活吓疯!
原来……她说……我们都是一样的……
是想把所有她见到的活人……
全部变成和她一样的……雨中女郎吗……
那句话在他脑海中像幽灵般轻声回响着,是的,这就是雨中女郎的意思,她要把所有的生命同化成与自己完全相同的存在,是完全!
没有一丝一毫的区别,眼前这人群,都是她同化了的活人!
司维眼睁睁地看着女孩身上的变化愈来愈明显,缓慢,但是稳步推进着,他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真的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她完了,下一个就到我了……
他绝望地想着。
脑海里那股声音此时此刻像波涛此起彼伏般回响起来,像是催眠师的话让他迷失、沉沦、麻木……
“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都是一样的……”
原来……这成千上万的、数不胜数的雨中女郎,都是这样变成的吗……
司维在意识濒临消散前的最后一丝曙光中,明白了什么。
她要把所有的活人,全都变成没有任何区别、完完全全一模一样的活死人……
就这样永远不死不活……不人不鬼……直到时间的尽头……
躯壳……行尸走肉……傀儡……
一模一样的……
不,是完全一样……
完全一样?
是的,那股声音最本质的意思就是这个!是绝对的完全相同,而不是仅仅相似……这……似乎有什么问题……
等等……
我……我明白了!
就像一道闪电劈在了柯南的脑壳里,他瞬间从那半梦半醒的朦胧中清醒过来,因为他抓住了溺水之人拼尽全力也要握住的那根救命稻草!
一个哲学系的学生怎么能看不出这里的问题!完完全全,绝对的相同是根本不可能的!
“别费尽心机了!”
司维咆哮着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把所有的人类变成你这样的畸形样子,但是你是永远不可能做到的!
不是因为你无法转化所有人!而是因为完全相同永远不可能实现!”
他用此生最快的语速像机关枪说:“如果有一天,人类发明了远程传送的黑科技!随后传送机器发明出来,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一个人从一个地方传输到另一个地方,而最根本的原理是扫描这个人身上每一个分子原子直到夸克的精确位置,然后在目的地按照模板严丝合缝地从微观粒子尺度搭建起来,最后把出发地的那人摧毁!
是的,摧毁!当目的地的人从分子尺度上被搭建起来的同时,出发地的人被从分子尺度上摧毁!”
“如果没有被摧毁呢!”司维继续说道。
“那世界上就出现了完完全全相同的两人吗?
放屁!绝对不是!
一个诞生于十几甚至几十年前,一个仅仅诞生于几分钟前!
纵使连他们的微观粒子尺度上的结构都完全相同有屁用!完全相同仅仅是从长宽高的三维层面上的相同!
四维的时间维度呢?这也是世间万物不可剥离的属性!
听上去就像诡辩,实际上也是诡辩,但是这是你无法逃避的!
你想完全相同,但是四维的时间维度的属性是你永远无法统一的,不仅如此,一个物体的时间属性之外空间属性也永远无法统一!
如果有一个复制体,她的每一个分子都是从你身上衍生出来的!你的每一个分子都自我向一个确定方向复制出一个复制品,那么现在二者一个在A地一个在B地,描述她们所处空间坐标的量都不同,这你又能怎样呢?
归根究底,物体的时间属性和空间属性决定了完全相同的事物永远不可能存在!
就像……就像几千年前的古希腊先贤赫拉克里特的名言:
人永远不可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
他怒吼着喊出了最后一句话,然后喘了口气,冷笑着看着眼前一张张冰冷的、毫无表情的苍白的脸,嘲笑道: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能将一个概念直接印入我的大脑,然后施加影响的。今天这么多诡异反逻辑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不在乎这一件了!
但是我感知到了,你所要求的是完完全全的相同!
不是相似!是相同!
原来你还是个根本就不懂哲学的蠢货啊!
现在呢?你的目的永远无法达到!
你无法超越这个逻辑!无法跨越“变”的哲学鸿沟,我他妈现在就把这话拍在你马脸上了!”
“你!他妈!做!不!到!
来吧,让我看看,你还能如何,来啊!来啊!”
他像一个殉道者一样声嘶力竭地咆哮着,尽管无路可逃,却充满了胜利者的激动。
之前的恐慌和畏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幸灾乐祸和狂喜不止,就像在上半场被人狂灌5球但是下半场严守到了最后一秒还灌进对面一个点球的明星球员!
妈的!爽!老子死了也值了……
这就是司维此刻心里唯一的念头。
一切瞬间被静止,雨滴不再落下,树木不再摇曳,光影不再变幻。
世界就像被遥控器上的暂停键定住了一样。
随后,在这凝固的世界中,一丝清脆的破碎声传了出来,微小,却无比清晰。
世界被这声音所激活,眨眼之间碎裂成千千万个细小的碎片!
司维就像身处破裂的镜子屋中!
房屋、街道、路灯、天空,还有那无数的雨中女郎,全都在瞬间炸碎化为了万千碎片!
在这些碎片后是幽深不见尽头的黑暗、亘古绵延,不见一丝光明,这纯粹的至黑吞噬了他,把他撕碎,拉扯着他,一直下坠,下坠,坠入深不见底的恐怖地狱。
他将永远孤独地挣扎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没有尽头,直到宇宙的终结……
在这无边无际的亘古黑暗中,司维感到自己的意识正在消散,自我正在被质疑,存在正在被否定,思想正在凝固……
“我是谁……我从何而来……我要去哪里……”
这是他失去意识前最后的喃喃自语。 注册梦境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