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雁峰上,掌门夫人许璃正看着十数名小弟子正刻苦练功的模样,嘴角也不禁露出了笑意。
毕竟她一个月前在万梅庄说服步盈芳所用“回雁”及“会者定离、离能新会,生者必灭、灭有新生”的道理,并不只能用在刘步二人的事情上。
这些小弟子虽最大不过十一岁、最小更只有五岁,但在前任掌门刘淳杰这一年来的尽力栽培下,使出的轻功、剑法均也有模有样。
他们正是“去雁”后的“回雁”、“灭者”后的“新生”。
所以许璃也对回雁门的复兴充满信心。
许璃又看了片刻,正想上前指点几句,却忽然只听她的夫君、新任掌门符辉一面拍着手、一面走过来说道:“好了、好了,大家今日就练到这了,我们要下山了。”
于是一干弟子立即聚到符辉身旁、七嘴八舌的问道:“掌门师伯,我们能下山了吗?”“我们是要去哪里吗?”“是去玩吗?”
原来这干弟子自从来到回雁峰上,就再也没下过山,就连刘淳杰数月前为祭拜其妻而离山的二十日,都是将这干弟子交于门中下人的两位老妈妈照顾,并未将他们一并带去。这帮徒儿虽是刘淳杰严格挑选,不但人品天资俱佳,上进之心也极甚,但其既是孩童,毕竟总还会有爱玩的天性,一直呆在回雁峰上,着实是让他们感到枯燥乏味。
只是刘淳杰此时已彻底离山,这干弟子其实已托付这对新的“符氏夫妇”,本该改拜符许二人为师才对。但这些小弟子已认定了刘淳杰是师父,于是只肯认符许二人作“师伯”而不是“师父”。符许二人知道这正是这些孩童的“重情重义”的体现,倒也不以为忤。
符辉笑了笑,说道:“你们师父与小师叔成亲,大师伯带你们去给他冲喜。”
“太好了!”弟子们一并欢呼起来。有的年龄稍大的弟子还接着抱怨说道:“师父也真小气,有这么一位师叔、师娘,竟然不告诉我们!”
众弟子也纷纷点起头来。原来他们先前虽也没见过符许二人,却早便知道二人之事,就连师父的亡妻、“五师叔步漫芳”之事,他们也都听师父提起。只有这个“小师叔步盈芳”,他们非但不知道其人其事,先前就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显是刘淳杰生怕这干弟子过多打听步盈芳之事,这才刻意隐瞒之故。
当然,步盈芳会成为这一众弟子师娘的事情,这是符、许二人回到衡山告之刘淳杰其“已为人父”之事后,刘淳杰才下定的决心,这件事倒说不上是刘淳杰隐瞒了。
“不知那位师叔和师父比,谁更美啊?”忽然,只听一个小女孩的声音从许璃的身后传来。回雁门有许多传女不传男的功夫,这名女孩当然不是刘淳杰先前所收的弟子,而是许璃新收的弟子。只是这名女弟子刚刚入门,对“功夫”还懵懵懂懂,此时不问许璃与步盈芳谁更厉害,倒问二人谁更貌美起来。
“这、这肯定是师叔更美啊!”与刘淳杰最为亲近的弟子立即说道。正所谓童言无忌,就算许璃正在一旁,他也毫不顾忌的说道。
“不、肯定是二师伯更美。”更多的弟子则反驳了起来。他们也并非是为了讨好许璃才这么说,只是他们仅见过许璃,却并未见过步盈芳。正如他们“先入为主”只认刘淳杰作师父一般,自然也“先入为主”的认为许璃是天下最美的人。
“当然是你们的师伯母更美!”符辉大笑道,在他眼中,许璃当然也是“天下最美”的人。
“真的吗?”弟子们齐声问道。
许璃却不禁白了师兄一眼——尽管她心下十心甜蜜——她的容貌虽未必当真不如步盈芳,但步氏姐妹“中原最美”一事是先前江湖公认,此时师兄竟在一干弟子面前毫不顾忌的“颠倒黑白”,倘若等到这干弟子听说了江湖公认之事,说不定便会认为这位师伯是个“不足为信”的人了。
符辉却假装没看见许璃的白眼,又笑道:“但这只是你们师伯的想法。如果是你们师父看来,那就肯定是你们的师娘更美了。”
众弟子似懂非懂点了点头,又立即均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咀嚼起掌门师伯所说的话来。
许璃这才心下释然,她此时才知师兄并非是在为她说话,只是想乘机告诉这群弟子“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道理。
只是这个道理,与符辉先前所学“美人即白骨”的佛家“一视同仁”之理非但不同,简直可以说是截然相反的两条路了。
许璃叹了口气,她知道师兄为了当好这个掌门,便努力在将自己先前所融于功夫中的禅理摒弃,尽可能将纯粹的回雁门武功教给这些弟子。
她教弟子时虽也需将杀手功夫区分开来,但杀手功夫多半只是外招变化,要区分开并不困难。而禅理却是“相由心生”的变化,要想有所改变,就相当于是“改心换意”,这就着实是十分困难的一件事了。
但许璃也知道,为了报答那三个人的恩情,她们就算再怎么艰难,也得挑下这个重担。
“好了、好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下山吧。”许璃忽然也拍手说道,“这些道理你们可以在路上慢慢思考,否则可就要赶不上了。”
其实此时距刘步二人的喜事尚有二十余日,若只是她二人前去,便是来回也已足够。只是二人既然要带着一帮孩童,自然不可能凭快马直奔万梅庄。只能走水路、沿湘水入长江,沿长江至金陵,最后再从金陵赶去荆溪。这样路上所需时日,就比单凭快马要多得多了。
……
一日之后,符辉一行已到了郡治临湘城,夫妇二人将一干弟子留在客店之中,便一同到江边寻起船来。
临湘是荆州大县,其繁华仅次于刘淳杰与胡扬生的家乡江陵,能行于长江的大船当然十分多见,符许二人不出半个时辰便挑好了船。
只是二人嘱咐了船夫几句,却不回城,竟继续向着北边,往八百里洞庭走去。
二人想看的当然并不是洞庭湖,而是岳阳楼。那是二人一年半前重逢的地方。
要知他夫妇在那次重逢之前,二人不过是连话都没说上几句的师兄妹,却在那次重逢之后感情迅速升温,又在几经波折之后,便就成了情人、夫妇。
所以这岳阳楼对他二人而言,纵不比刘淳杰与步漫芳初遇的“如意楼”那般意义深刻,却也相去不远了。
二人一般心思,手也不禁握在了一起。
可惜此时是白日,四下游人不少,二人当然也不好如重逢那夜般跃到岳阳楼的楼檐之上。但二人只是在湖畔执手而望,却也已十分满足。
二人心有灵犀,不仅手握在了一起,更是一并便想到了昔日之事——当时许璃为潘邦所弃,在楼檐上独自难过,符辉忽然现身,想逗得师妹不再难过,却反遭师妹以梅兰竹之事相嘲,实在是“糟糕透顶”、却又“妙之极矣”的重逢。
许璃苦笑了笑,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莫明其妙。符辉也苦笑了笑,简直觉得当时的自己莫明其妙。
像许璃这样的美若天仙、武艺高强、而且还是“天下第一杀手”的女人、竟能被一个下人小厮“嫌弃”,而她自己竟差点为此自暴自弃。教许璃现在想来,她简直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至于符辉的“旧情人”梅兰竹虽不像潘邦那么低贱,却比潘邦更为“可恶”,其之后非但成了回雁门的仇人,最后还成了天下的大敌。可就是这么一个梅兰竹,符辉却偏偏心仪于她,还将一柄神兵利刃留给了她,不但害得自己差点“徒死无益”,更险将妻子也一并拖累。教符辉现在想来,他简直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
但也正因二人“旧情人”都是如此糟糕,才使得二人最终能像现在一般“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二人的“不知自己当时在想些什么”,如今显然也都有了答案。
如果这都不是“姻缘”,还有什么会是“姻缘”?
更何况那柄“神兵利刃”和那个“下人小厮”,这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一人一物,如今竟也“走在了一起”。
如果这都不是“因缘”,还有什么会是“因缘”?
只是就连符许二人,在一个时辰前也没能想到会发生这般“因缘”。
……
一个时辰之前,符辉与许璃刚将弟子们在客店安顿好,还没出城,便被一个声音给叫住了。
确切的说,这个声音叫的只是:“璃儿?”但符辉却也转过身来。
他转身的比他的妻子还要快。敢在他面前称许璃“璃儿”的,他当然也要看看其到底是个什么角色。
于是他便看到了一个邋遢的乞丐。
本来江湖之人便于行事,打扮成乞丐的情况也并不鲜见,就连许璃身在五毒堂,要对付刘淳杰三人时,也曾要手下扮成乞丐,将刘淳杰三人引到她事先设下陷阱之处。
但这个人却显然只是一个真正的乞丐,符辉虽认不得他,却一眼便看出此人一点武功都不会。
所以符辉虽不认得此人,大概也猜出此人是谁了。
“做什么?”许璃皱眉说道,此人差点为她付出了一切,她也差点为此人付出了一切,但如今已时过境迁,她当然也不想再同此人有什么瓜葛。
她倒不是嫌弃一个乞丐,只是她此时身心都已属于她的师兄,当然也怕师兄再误会什么。
更何况直到潘邦与她“撇清关系”,也从来只喊过她“小姐”,莫说是“璃儿”了、就是“许璃”的称呼,许璃也从未从潘邦的口中听到过。潘邦此时忽然这么叫了出来,显然是有什么算计。
所以许璃也没心思感叹潘邦竟成为了一个乞丐,她只想知道,这潘邦究竟想做什么。
“做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样子,你难道一点都不过问吗?”潘邦大叫道。
四面的人见一个邋遢的乞丐竟对一个衣着华丽的美人如此大喊,自然也渐渐聚了过来,许璃眉头皱的更紧了,因为她已听出了潘邦的意思。
她当时为了“还债”,将身上所有钱财买了一大栋房子送给潘邦,要其在这临湘城中好好生活。但其不到两年,便已沦落到如今这般模样,显然便是“坐吃山空”所致。而听其言语,这潘邦显然是见到她后,便琢磨着想从她这再“多得一笔”。
至于潘邦为什么会一反常态的不喊她“小姐”而喊她“璃儿”,则多半想提醒她,二人既已不是“主仆”的关系了,她又曾欠了他许多。
要知符辉这“国舅”虽不听封受禄,但毕竟其于复国也出大力,许璃更是有驱除都厥、留药救君两样大功,重赏厚赐当然也免不了。依他二人此时的银子,要多给这潘邦“一笔”当然也不难,但这潘邦既然能不出两年便将那么一大栋房子完全挥霍掉,莫说多给一笔了,就算是多给十笔,他也未必能挥霍的了多久。
更重要的是,当时收了许璃房子便急着撇清关系的,也是这个潘邦。
于是许璃只是冷冷说道:“是你当时说,不再给我添麻烦的。”
潘邦涨得满脸通红,本来若依他的学识,许璃若换一种说法,他也未必能听得懂。但这“不再添麻烦”却正是他自己当时的言语,如何还听不出其中讥讽之意,他恼羞成怒,忽然便向着四周人群大叫道:“大伙评评理,这女人十余岁时便遭她养父觊觎,我拼死护住她的清白,又为她遭了十数年牢狱之灾,可她如今跟了这么一个贱男人,便对我不管不顾,大伙说她还有没有良心!”
众人听得潘邦如此之说,无不大惊失色,这倒不是这些人真相信了这乞儿的片面之词,而是他们都已知道了符辉和许璃是什么人。
回雁门本就是荆湘的武林领袖,先前虽遭灭门,但几个遗徒却在燕唐复国中立下大功。因此其不但江湖威望不降反升,甚至就连寻常百姓也对其十分清楚。加之这临湘县本就与回雁峰同在长沙郡中,整个县城谁没听过回雁门新掌门夫妇的大名?大多数人虽没见过二人真容,但认得的人一说,其余人当然也全部都知道了。
更重要的是,许多人也都听过符辉之事,知道这位回雁门的新掌门并不像其生身之父符云雁那般是个宽宏大量的谦谦君子,而是个恩怨分明的血性男儿。倘若这乞儿当真对其妻子有大恩倒还罢了,倘若其只是胡说八道,只怕立即便得血溅当场。
只有潘邦自己这一年多来都只顾挥霍变卖房子得来的钱财,却反而对他自己正招惹着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太了解。他只是凭着自己对许璃的恩惠,认为许璃绝不会把他怎么样。
更何况此事也很难说许璃完全没有责任。就如符巧心已深刻理解的“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那般,这潘邦会变成这等模样,或许也和许璃只给了他“鱼”,而且给的十分之多有关吧。
所以潘邦“吃完了鱼”,便只能再向许璃要“鱼”。
但此事若当真要说是许璃的责任,却也难说,潘邦虽曾为许璃牺牲不少,许璃当时却也几乎将能回报的都回报给了潘邦,何况许璃又不是能当好大帅与皇后的符巧心,她只是个擅长暗杀的江湖人,总不能教潘邦当个杀手来“渔”吧。
所以许璃也不知道此时该怎么做才对。
就在许璃仍在犹豫该怎么做的时候,符辉忽然对她说了句:“把那东西拿出来。”
“那东西?”许璃一下没能明夫君所指何物,她二人虽已心意相通,但符辉所说的那东西毕竟与此事毫无关联,许璃当然也很难立即便反应过来。
符辉却点了点头,正色说道:“那东西我见你拿着也是困扰,不如还是让我来用了吧。”
许璃又愣了一愣,终于明白自己夫君所说的是何物。
许璃从怀中掏出那柄刻有“飞狐符辉”名字的匕首,拿在手中,却在犹豫要不要交给符辉。
原来步盈芳虽假姐姐之名,以刘绾素遗下的孝巾为其立冢,四人却终究没以这柄同样是遗留物事的匕首为梅兰竹盖一座坟。
这固然有梅兰竹这等“逆贼”根本就不便立冢的原因,更重要的是,若以这刻有符辉姓名的物事来代表梅兰竹,许璃当然也不会高兴。
所以符辉终究还是将这把匕首留了下来,又交给了许璃保管——若是要他自己保管,就不免又像是自己时时在怀念梅兰竹了。
但许璃却仍旧觉得不太舒服,虽然这匕首上刻的是她夫君的名字,毕竟曾作为“信物”在梅兰竹手上呆了太久。现在她拿着匕首,竟偶尔会有一种自己成了梅兰竹“替身”的错觉。
所以这个匕首究竟该怎么处理,实在是教许璃头疼的一件事。
可她还是不知道是否该听夫君的,现在便将这匕首交给他。
她现在本就对潘邦此举厌恶已极。而潘帮将她夫君称作“贱男人”,更让她自己都有些想对其下手的冲动。但事实上,她终归还是不忍要潘邦死在这里。
毕竟这潘邦确实曾救过她,无论现在的潘邦如何,这都是不会改变的事情。
就在许璃胡思乱想的时候,符辉却已一把便将匕首抢了过来。然后立即便拔出匕首,手一挥,一道寒光便朝着潘邦飞了过去。
四下众人见符辉果然出手毫不留情,胆小之人便立即都捂着脸侧着头不敢再看,才反应过来的许璃也不禁将双眼闭了起来。
那潘邦更是吓得连脸都发白了,但他本就不会武功,若说要躲,又如何能躲?
但就在那寒光快要掠到潘邦面门时,却只听“当”的一声,只见那柄匕首忽然又往天上飞了起来。在天上打了几个转,又直直落了下来。
然后又听“嗞”的一声,只见那匕首正落在潘邦眼前,刺在地上,直没入柄。再看那潘邦时,竟已吓得尿都流了出来。
而那匕首旁边尚有一物在打转,却正是那匕首的刀鞘。
原来符辉扔出匕首直取潘邦面门,却又立即将刀鞘丢了出去,这刀鞘后发先至,便将匕首击向天空。然后之后的事情便正如符辉所料想的那般,这匕首虽没能将潘邦刺个透明窟窿,却已将他吓得屁滚尿流。
“姓潘的,你曾对拙荆有恩不假,可拙荆为你做的只多不少。此番我看在她的面上,最后接济你一次,但你若敢再纠缠,该知道会有什么结果!”
符辉说完这句,立即便牵起妻子的手,头也不回的向城外走去。
……
“师兄,谢谢你。”洞庭湖畔,许璃握着符辉的手半晌,终于笑着说道。
“这有什么好谢的。再怎么说,我也不可能当真去取一个乞儿的性命吧?”符辉耸了耸肩,接着说道:“那样的事情若传到江湖上,我也算丢尽颜面了。”
许璃摇着头说道:“不是这个意思。”她顿了顿,又微微一笑,接着说道:“我是说,你肯为了我,将‘那东西’都不要了,谢谢你。”
符辉点了点头,也微笑说道:“那东西留在手上,对你对我都没有好处,正是适合施舍乞儿的好东西。”
许璃又不禁莞尔一笑,江湖人半钱难求的“九天寒铁”,到她夫君口中竟成了“适合施舍乞儿的好东西”,如何能不要她心怀感动?但她忽然又叹了口气,摇头说道:“可你也忒坏了,施舍就施舍吧,还不告诉他此物的价值,就凭他的见识,古人是‘买椟还珠’,他就是‘卖鞘赠刀’了。”
许璃说的当然不错,就凭潘邦一记下人小厮,如何识得九天寒铁的价值?他最多不过认得那刀鞘与刀柄是纯金所铸罢了。
何况就依潘邦那副模样,哪个江湖侠士会直接从他手中买那匕首,他自然只能卖给倒卖物事的奸商。
而就依潘邦那副模样,哪个奸商的会不欺骗于他?
于是那柄何止千金的匕首,潘邦能卖到“十金”的价钱就不错了。
符辉又耸了耸肩,故作正色说道:“他‘有眼无珠’是家常便饭,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但他随即又握住妻子的手,温柔的说道:“他连这么个‘无价之宝’都识不得,一柄区区千金的匕首,又算什么?”
许璃点了点头,终于露出了十分甜蜜的笑容。
她终于完全明白了夫君的意思。
夫君以与那女人有关的匕首,来讥刺那男人的“有眼无珠”。这不只代表夫君要与那女人完全绝别,更是在替她向那男人“报复”。
她夫君口中的“无价之宝”当然指的是她。舍弃她的潘邦,当然比识不得九天寒铁更是“有眼无珠”。
这当然也是最让人解恨的一种“报复”。
不过对许璃来说,能不能解恨已经不重要了。
她的夫君既将她称作“无价之宝”,那么其它事情,还有什么重要的?
……
“人抬人”是十分常见之事,可你有见过“马拉马”吗?
“红枣”现在就坐卧在一辆十分华贵的马车上,这架马车足足有寻常马车的四倍大,正是李贤命人专为“红枣”所造。
但这也并不单是为了彰显这匹“龙驹”的尊贵就是了,毕竟“红枣”先前在荆州刺史府时为救李贤与云太平夫妇,凭全身之力去撞那铁烈门的刺客,虽立下大功,自己却也落下难愈之伤,如今想奔走数里尚不可得,更别提自己去到扬州了。
所以李贤不仅封其为官至四品的“护国龙驹”,更以它的“俸禄”为它请了四名专门照料它的马夫,好让这匹已救主数回的“功臣”好好的颐养天年。
洛阳宫前,要与“红枣”一并下扬州的还有燕唐皇后符巧心。
符巧心此时方有身孕,李贤本不愿放她离去,却又拗不过妻子,只好一面将符巧心扶上马车一面说道:“梓童,朕着实是想与你同去,但此时复兴之事仍是繁忙,你这一走,朕就更没法子走了。”
符巧心扶着还未隆起的小腹,一面在车中坐下,一面摇头说道:“陛下本就当以万民为重,臣妾理会的。”她叹了口气,又接着道:“其实此时复兴未定,臣妾也不该将事务全部甩给陛下,只是臣妾在还是江湖人时就盼着门亲事,如今盼了太久,着实是不愿错过,还望陛下见谅。”
李贤点了点头,说道:“这倒不是什么问题,梓童为国操劳了如此之久,朕本就希望你能好生休息下。”他摇了摇头,接着道:“只是朕有些担心你的身子、担心你的身子能不能经得住这舟车劳顿罢了。”
符巧心微微一笑,说道:“陛下但请放心,臣妾这些日子虽荒废习武,先前所学倒也还没落下,臣妾的身子没那么孱弱,会为陛下好好护住这‘龙胎’的。”她摇了摇头,又说道:“其实真要说来,该是我担心陛下的身子才是,平日我二人共同主事,都忙成那般模样,陛下一个人,可别又像当年那般连休息都不好生休息了。”
“此事梓童但请放心,朕理会的。”李贤拍着胸脯说道。
符巧心仍是摇了摇头,她可不放心她这个比她还容易废寝忘食的夫君,于是她忽然便看向惟一前来相送的那句官员——此事本是皇后私事,除了有有所私交的人外,当然并不适合教百官相送——悠悠说道:“丁姐姐,平日里我要做的那些事,就拜托你了。”
原来这名官员正是符巧心的“左膀右臂”丁香,丁香此时已受封“大帅参正”,虽官品不大,却正是“复国府”中的头号“辅佐官”,何况平日符巧心住在宫中,呈交帅府的事务便全需丁香过目并做出处置意见,之后才会将这些意见送到宫中,交由符巧心定夺。因此符巧心出宫,丁香当然也是最适合暂领大帅职事的人了。
丁香走上前,向着马车中的符巧心深鞠一躬说道:“大帅重托,丁香敢不从命?丁香必将尽心尽力,替大帅做好份内之职、为陛下分忧。”
丁香辅佐符巧心一年有余,二人感情日深,符巧心自然不会再称其为“小丁”、“丁姑娘”,平日二人便以姐妹相称。只是此时陛下既在,丁香当然也不敢自居为姐,便还是以“大帅”敬称。
但符巧心却对这个“大帅”一称十分不满意,摇头说道:“丁姐姐,我平日的事务,可并非只有‘大帅职事’啊,”
丁香愣在了那里,她当然知道符巧心平日除了大帅的“外事”要管,另一份职事当然便是作为皇后娘娘掌管宫中侍人的“内事”,此事她毫无经验倒也罢了,更重要的是她压根就没有可以管事的身份,又如何能替符巧心暂管?
李贤则听明白了符巧心的意思,却更是一脸疑惑问道:“梓童,你先前不是还要朕好好学完颜国主,像‘江湖人’般一心一意,不得另纳嫔妃吗?”
丁香眼睛瞪的更大了。原来符巧心不只要她替皇后娘娘去行管理宫人的职事,还要她替皇后娘娘“领受”侍寝陛下的“职事”。
丁香如今在帅府中过得甚为充足,早便对这“入宫为妃”之事不再在意了,但符巧心此时竟提出此事,还是要她不禁心下忐忑。
符巧心叹了口气,回答李贤说道:“是臣妾先前想得太过肤浅了,雨真国既不如我燕唐辽阔,军政事务当然也比我燕唐少得多。何况纳兰皇后只主内事、不问外政,更远不如臣妾事务繁多。如今臣妾能‘内外兼主’,本就全靠丁姐姐为臣妾分担了许多外事,臣妾只要丁姐姐尽力相助,却不为她打算,那臣妾又于心何安?”
李贤默默不语,丁香见陛下犹豫不决,赶忙跪下磕头道:“大帅对丁香本有大恩,怎会是‘不为丁香打算’?,丁香尽力相助大帅,本就为报答大帅昔日恩情,何况丁香跟了大帅这么久的时日,也喜欢上了这为民效力之事,大帅不需对丁香有任何顾虑。”
符巧心摇了摇头,忽然又露出了个神秘的笑容说道:“丁姐姐不必如此,我可不单单是在顾虑你。丁姐姐现在虽说喜欢上这份职事,但总会有嫁人为妇的时候吧?我是怕丁姐姐嫁人之后无法再助我管事,我可不就是‘自断一臂’了?所以我不如要陛下纳了你,这样丁姐姐外事、内事都可以为我分忧了,如何不美?”
丁香叹了口气,虽然符巧心口口声声说“为了有人能替自己分忧”,但丁香如何不知道自己当年是什么模样?其实符巧心若当真只图有人分忧,一开始就不该培养于她,而是当时便将这“帅佐”职事交给那些本就有能力之人就行了。符巧心故意将她培养成“左膀右臂”,此时再请李贤相纳,她如何不知道符巧心还是在为她着想。
所以丁香又磕了三个头,她虽不再说话,却已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在替符巧心做好“大帅”与“皇后”之职,以报符巧心的大恩。
符巧心见丁香不再拒绝,点了点头,便对着马车旁的一位侍人说道:“快去将丁大人扶起来。”
待那侍人将丁香扶起,符巧心又看向了李贤,微微笑道:“至于什么‘江湖人’,如今江湖人也未必‘一心一意’,我还苛求陛下做什么?”
李贤不禁也叹了口气,点头说道:“事到如今,朕当然也只能依你。只是朕不禁又想起当年问过你那句:‘一般皇帝纳妃,不应该是这样的吧?’”他十分理解符巧心的想法,倒不是当真不愿纳丁香为妃,只是符巧心这分明不是什么“坏打算”,却仍是把他蒙在鼓里,不禁要他觉得有点哭笑不得罢了。
但李贤忽然想起自己也瞒着的一件事,不禁也露出了一个神秘的笑容说道:“不过‘江湖人’这点,梓童说的倒是不错。”
他一面说,一面挥手,立即有一名宫人便将一个金盘捧到马车驾前。
“这是朕送他们的成亲贺礼,还烦请梓童一并带到。”李贤仍是神秘的笑道。
符巧心见盘中所盛之物是一张圣谕和一面大印,不像什么“成亲贺礼”,倒像是要给谁拜官封爵一般、不禁心中好奇,拿起那张手谕一看,立即便笑得合不拢嘴。
……
万梅庄中,不但“上门女婿”刘淳杰正在门外迎接宾客,就连新娘子步盈芳也在庄中忙碌起来。
本来招呼客人一事,休说新娘子,就是新郎官也不该劳烦。但就如同当时胡扬生迎娶云婷那般,除了早便与步盈芳断绝关系,此时仍在荆州“吃牢饭”的步青云之外,刘步二人已俱无长亲。虽说外院席中慕名而来的江湖豪杰可以要单家与田家兄弟招待,但内院二人的至亲好友总不能还要下人来安排。没奈何,只好一对新人齐上阵,刘淳杰负责在门外招呼,步盈芳则负责将宾客引进来。
好在江湖人全凭武功高下,如何会计较什么“男女有别”?符巧心虽已当了皇后,这份脾气却仍是未改,闻政议政尚不垂帘。步盈芳一个寻常的新娘子,当然更不会介意在宾客面前抛头露面。
于是回雁门的一干弟子看着这位“师娘”,眼睛全都已“瞪无可瞪”。
都说新婚是女人最美的时候,而本就是“中原第一美人”的步盈芳,其新婚之时的美貌,就不是常人能够想象的了。
许多弟子虽已在路上理解了那“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之理,却仍是不免又回瞪起说了“师伯母更美”的符辉。
毕竟和此时的步盈芳比起来,许璃实在是太过“相形见绌”了。
“哼,你们不要太早下定论,等到你们师伯与师伯母拜堂之时,你们再看看是谁更美。”符辉“愤愤不平”的说道。
符辉此言虽并非没有道理,但他竟和这一干孩童弟子赌起气来,自己倒也真像是个“顽童”了。
许璃微微一笑,忍不住便从怀中摸出了块片玉佩。
她当时虽是以为二人须臾便要生离死别,才将她双亲留下的玉佩掰给做两半,好为二人阴间相会之用。但后来二人得刘绾素相救,最后一道活了下来,这两半的玉佩自然便改作了二人的“定亲信物”。
虽说符辉此时是在和一干弟子赌气,但在这个师弟与师妹的亲事之后,她二人确实也该操办自己的亲事了。
所以在那之前,她就好生再羡慕一下步盈芳就行了。
“妹妹、你这模样着实是教人羡慕啊。”许璃只是在心中羡慕步盈芳,云太平却把话说了出来。她一面说一面叹气,好像在对自己没能当成“新娘子”有些后悔。
“怎么,云大姐不打算办亲事吗?”步盈芳疑惑的问道。她知西门取与云太平成亲已久,此时却仍是未见喜书,显是二人并不打算办什么“亲事”。所以步盈芳这句话看似是在问“不办亲事吗”,其实是在问“为何不办亲事”。
云太平点了点头,叹气说道:“西门大哥隐姓埋名这么久,他不愿再要江湖人知道他,我也不好要他为难。我们又不像妹妹这般需要重振万梅庄的威名,能有西门大哥陪我一辈子,也就够了。”
步盈芳也叹了口气,她此时当然也已知道西门取当年为何隐姓埋名之事,但那本该是无足轻重的事才对。
举手投足间没有男儿之气算什么大事,血脉骨子里没有男儿之气才该是大事。不用说步盈芳,就是西门取在当将军指挥兵马收复失地之时,哪怕其挥舞令旗的模样确实像个女人,但只要其指挥得当,攻无不克,其麾下军士当然便认为他是个好将军、好男儿。
但在很多江湖好事人的口中,却仍不会这么认为,他们只看西门取的举动,就会竭尽全力的嘲笑。
这种人并不算什么恶人,有的人甚至同样也会“行侠仗义”,这种人只是对自己看不惯的事情反应太过激烈了——哪怕这个“看不惯的事情”其实与旁人半点关系都没有。
所以步盈芳虽然为云太平和西门取感到难受,却也没有任何法子,她总不能只因这个理由,就去将那些嘲笑西门取的人全数杀了。
步盈芳只能改了个话题,尽量笑着说道:“云大姐虽不要重振什么门派、庄子的威名,但大姐那个名号‘重振’的也算是够厉害了,连这一年来都没出过荆溪的小妹,却也天天听来人说起云姐姐的事迹,天下间那等贼子,只怕是丧胆的更厉害了。”
步盈芳所说的名号,当然便是云太平“骟尽淫贼”的名头。原来乱世之时云太平虽勉强就任左丞相之职,但待梅家余孽尽除,失地尽复之后,云太平便自认为德、才均大有不足,复兴之时还是该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来领这左丞相之职为佳,便向符巧心出言辞官。
符巧心知云姐姐心不在此,便请李贤封其为“十州总捕”、领朝廷俸禄、却不受朝廷约束,可随时于各处擒贼拿寇。
于是云太平便继续回到了她“骟尽淫贼”的老路上,而不愿再传出江湖名声的西门取则继续暗中相护妻子,使得天下淫贼更是胆寒至极。
就连其实不是淫贼的“淫贼”都好不到哪去,胡扬生虽正在与西门取说话,听到步盈芳提起云太平的“那个名号”,却也不禁身子一震。
步盈芳虽在同云太平说话,却也注意到了胡扬生的这般模样,忽然又转向正在二人身旁,已官拜“南军大将”的云婷说道:“云将军,听说符姐姐先前给胡兄弟安排了一个‘很适合他’的职事?”
云婷听得步盈芳说,也打了个寒颤,半晌才苦笑说道:“大帅虽是好心,但她当时可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原来建安少林固被梅家灭门,嵩山少林的人物也几乎全都丧身于金陵“万梅庄”一役的爆炸之中,其寺中只剩十数名只是妙悟方丈徒孙辈的僧人。这些小和尚寺中武功都尚未学全,如何还能担负起振兴少林的重任?
符巧心不忍江湖中泰山北斗的少林便要就此式微,何况妙悟及其嵩山少林的大师们都是为助她回雁门讨回清白而亡,她当然也不能对此不闻不问。于是她便命胡扬生带着那些小和尚们北上雨真,向妙空禅师的弟子、雨真皇帝完颜德讨教少林功夫。符巧心只不过是怕这些小和尚不通俗事,这才安排本也十分敬重完颜德的胡扬生带领他们北上。可云婷当时错认为皇后娘娘是为处罚夫君昔日的“花花郎君”之举,要责其出家为僧,去做那少林寺的方丈。吓得是立即哭拜于地,还说宁愿以自己所有功劳,替夫君折罪。
虽然符巧心立即向云婷解释了她的意思,请这位大将军不要担心,但事到如今,云婷仍不免心有余悸。
步盈芳也叹了口气,说道:“符姐姐多半确实想吓人,但她想吓唬的只可能是胡兄,好以此来给他一个教训,却没想到胡兄没吓着,反倒将比他自己还要关心他的云将军给骇成这般模样,这真不知该说是胡兄的幸运,还是云将军的不幸呢?”
云婷愣了一愣,还没答话,胡扬生赶忙跑过来说道:“当然是我的幸运,能讨到这么好的一个老婆,当然是我的幸运。”他顿了顿,又勉强笑道:“还好我遇上了她,否则一辈子痴迷那个可怕的女人,那就更不知该被吓成什么模样了。”
步盈芳微微一笑,她知道胡扬生先前所受符巧心之气太多,此时乘着符巧心人还未至,稍微有所抱怨,也是人之常情。
只是胡扬生话音未落,忽然只听门外单三的声音大喊道:“‘复国皇后’符娘娘到!”
这符巧心就像是事先料到胡扬生会在此时说她坏话似的,竟来的不早也不晚。
虽说符巧心此时仍在庄外,就算其来的不早也不晚,也不可能当真听到胡扬生说了什么。只是她这番“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还真教胡扬生“吓了一大跳”。
……
符巧心与“红枣”进到庄中之后,刘步二人所邀宾客已到齐。虽然不知还会不会有慕名而来的江湖豪杰,但那只是外院之事,自然不会影响内院的开席。
所以刘淳杰待符巧心坐好,“红枣”也在一旁老老实实趴下之后,便想唤单三把陆机请进来——她二人既已俱无长亲,当然便请了身为扬州刺史的陆机作为二人的主婚之人。
“等一等。”符辉却忽然出声道,“还有人没到。”
“还有人没到?”刘淳杰与步盈芳一并惊讶的看着符辉,异口同声的问道。来人都是他二人商议请的,为何他们没发现“有人没到”,反倒是这符辉知道“有人没到”?
“是的,还有人没到。”符辉点头说道。许璃也立即跟着点了点头,然后符巧心、西门取、云太平、胡扬生、云婷、甚至就连通灵达性的“红枣”都跟着点了点头。
还有符辉的那一干弟子,他们虽不知道师伯们在点什么头,竟也一并点了起来。
“你是说,你还有请别的客人吗?”刘淳杰见满院都像是知情之人,就他夫妇二人毫不知情,当然也更惊讶了。
“不,不是客人。”符辉摇着头说道。
“不是客人是什么人?”刘淳杰更加莫明其妙了,这符辉既请了人,却又不是客人,总不会是请了一帮来捣乱的人吧?
符辉忽然直勾勾盯着刘步二人,一字一句的说道:“不是客人,是主人。”
刘步二人还未反应过来,忽然只听外院单三的声音惊讶的问道:“咦,庄主,不是马上该开席了吗,您怎么到外面来了。”
“啊,我是来找陆刺史的。”只听一个女人的声音说道。
“来的正是时候!我们一并进去吧。”只听陆机的声音说道。
刘淳杰的眼眶湿润了,步盈芳的眼眶也湿润了。他们纵不明白符辉这句“是主人”是什么意思,却又如何认不得这个声音。
于是只见院门一开,一个与步盈芳一模一样的女子便走了进来。
这女子非但与步盈芳长得一模一样,就连身上的绣红袍、头上的凤霞冠、胸前的同心锁,还有其它一切的“新娘子装束”,都与步盈芳穿戴的一模一样。也难怪单三分明已在庄子中当了这么久的总管家,却还是会错将这名女子当作“庄主”了。
“我这时候来打扰你们的喜事,你们不开心了?”步漫芳看着正不停流泪的一对新人,忽然笑道。
刘淳杰与步盈芳这才反应过来,二人一同向步漫芳奔去,三个人便紧紧的抱在了一起。
而符辉与许璃,便向那些正为“师娘”忽然变成了两个而吃惊的小弟子们解释这是怎么一回事。
原来步漫芳根本就没死,或者说没有“真死”。
许璃自没能救下程明之后,便觉得必须想法子对付这“无药可解”的剧毒,在刘淳杰三人去轘辕关和嵩山对付马跃天、拜见妙悟方丈之时,她便教符巧心在京城中给她找了一个药庐。然后直到再出发前,便像符辉对符巧心说过的那般:“不知在里面‘叮叮当当’的捣鼓什么东西。”
只是梅弄玉本就是为了“无药可解”,才配出那等发作慢的剧毒,就算许璃终有一日能找到解法,当然也不可能那么快。
所以许璃在这药庐中所配的根本就不是解药,而是另一种“毒药”。
一种能要中毒之人“假死”,却又能一直“不死”的毒药。
而许璃在步漫芳奄奄一息之时,在她身上所扎的四根银针,上面便是这种毒药。
所以步漫芳根本就不是被梅弄玉的毒针给毒死的,而是被许璃的毒针给“毒死”的。
之后刘淳杰安葬完步漫芳,却又在消沉和醉意中与步盈芳发生了那么一夜。许璃便乘机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符辉,二人便一并将刚下葬不到一日的步漫芳给挖了出来。
至于后来刘绾素前来祭拜立碑,乃至再后来步盈芳经常带着两个孩儿祭拜的“故弟妹步漫芳之墓”,其根本就是一座空冢。
步漫芳虽是“假死”,当然也需要有人来照顾她的“尸身”,于是符辉与许璃便将她托付给陆机。步漫芳曾对陆机有救命之恩,陆机听说“救命恩人”可能还有救,当然义不容辞的答应了下来。
直到刘绾素与梅兰竹同归于尽,许璃便把心思全部用在为步漫芳解毒之上,她花了一年多的功夫,终于在两个月前将步漫芳体内毒性全部化去,令她“起死回生”。
当时符辉不肯许璃与自己同生共死,对许璃所说的“你还有要事要做”,当然便是指救回步漫芳的这件事了。
只是许璃先前既没把握她所配的“假死之毒”一定有用,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解梅弄玉那“无药可解”之毒。当然不敢提前将此事告之刘淳杰。否则给了刘淳杰“妻子还有救”的希望,最后却还是没能救活步漫芳,那就不知道刘淳杰还会消沉成什么模样了。
“谢谢你,师姐。”刘淳杰终于也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向着许璃接连鞠躬说道,他当然能理解许璃瞒着他的做法,何况许璃终于还是救回了他的妻子,他都不知该怎么感谢许璃,又如何会怪罪许璃?
但步盈芳却想着另一件事,只见她忽然瞪着姐姐说道:“可你既然已醒来了两个月,为什么要现在才肯要刘……”
步盈芳本想问“现在才肯要刘大哥知道”,但她还没说完便自己停了下来,因为她忽然又想通了这个“为什么”。
她当时还把刘淳杰当作姐夫,此时却已习惯性的喊其为“刘大哥”,她的姐姐自然是因此才继续“装死”的。
她的姐姐都已“故去”,她还花了那么长的时间,才在符许二人的劝说之下答应下嫁刘淳杰,倘若步漫芳在二人定下婚事前便现身,她就更不会嫁给姐夫了。
“什么‘离能新会、灭有新生’,原来全都是她要你们来说的谎言!”步盈芳又瞪着符辉与许璃说道。她现在自然也知道,当时来庄中劝说自己的符许二人固是受姐姐之托,甚至就连她庄中这些早就知道“还有人没到”的宾客,也都是姐姐的“帮凶”。
“师妹、你错了。”许璃摇了摇头,又正色说道:“难道非要‘有离’才该珍惜新会、‘有灭’才能珍惜新生?何况你三人之事又不是什么‘喜新厌旧’,就算旧雁仍在,为何不能珍惜新雁,为何不能二雁一并珍惜?”
“是,是,算你们厉害。”步盈芳叹了口气,忽然又向着姐姐说道:“但事到如今,我是‘旧雁’,姐姐才是‘新雁’,请姐姐排在我后面做‘小夫人’吧。”
她见事情已“无法挽回”,便想由自己来做刘淳杰的正妻,也算是给“非要自己一同嫁给姐夫”的姐姐一点“报应”了。
“谁说你能抢先一步了?”步漫芳大笑道,“你看到我这身打扮,怎么还会以为我会落在你后面?”
步盈芳愣住了,她当然已明白步漫芳的意思,步漫芳是想要三人一同拜堂,不分先后,不论正侧。
步盈芳也知道,这对一直想同自己“并肩而行”的姐姐而言,当然是其最想要的结果。
步盈芳当然也不讨厌这个结果,但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件事太不符合礼法了、就算他们是远较庙堂自由的江湖人,也还是有不可违背的礼法在。
就在这时,符巧心忽然便将李贤托她带来的“定亲礼物”拿了出来,大声道:“刘淳杰听谕。”
“这……”刘淳杰看着二位妻子忽然便为那“谁大谁小”相争起来,本就头痛不已,忽然听着符巧心叫他听什么谕,不禁也愣在那里。
他江湖人本就不奉朝廷号令,更何况此时如何是听谕的时候。
“叫你听谕你就快听!”符辉骂道,他和许璃一人一边,立即便按着刘淳杰跪了下来。
只见符巧心一本正经的念道:“刘氏淳杰,有率回雁门弟子破梅贼之大功,虽曾以‘江湖人’为由拒绝封赏,但朕思前想后,仍是不可忽略功臣,故特封尔为‘并蒂侯’,此侯既不受朝廷俸禄,亦不需听朝廷号令,但可娶发妻二名,不分正侧、不论大小,钦此……哈哈哈哈哈哈哈。”
符巧心初念之时还是有模有样,越念到后面,就越忍不住笑意,好不容易念完,终于还是大笑了起来。
于是一干人也都跟着笑了起来,有道是“花开并蒂”,并蒂之花,本就常作为孪生之人的代称,更何况步氏二女既以“芳”为名,更符合“并蒂”之意,李贤这封越到后面越像是“胡说八道”的手谕上虽未写明“发妻两名”是谁,却显然是特指步氏姐妹。
但正所谓“君无戏言”,就算这手谕内容看似“胡说八道”,但李贤既下圣谕,又连这“并蒂侯印”都已备好,当然也绝不是个玩笑。
而这位“并蒂侯”既然可娶两名“不分正侧”、“不论大小”的发妻,姐妹二人还有什么可争的?
于是众人皆在大笑,只留下刘淳杰和步盈芳二人面面相觑,步漫芳忽然用左手拉起步盈芳的右手,把妹妹拉到夫君身边,又用右手拉起刘淳杰的左手。然后缓缓问道:“怎么,你们不握在一起吗?”
刘淳杰与步盈芳又愣了一愣,终于点了点头,终于也将剩下两只手握在一起,终于也笑了起来。
谁说“执手之手,与子偕老”的只能是两个人?
这本是三个人的故事,终究还是得由三个人一同走下去。
正有一首诗羡三人道:
雁来雁去似无穷,只是最难寻伴鸿。
岂识一郎方出北,便同二女立逢东。
休说别后愁行腑,终有归时喜上容。
从此皇英随舜帝,何需再羡塑泥宫?
又有一首《满庭芳》,说的是三个人之后的故事:
莫笑双花,只随一雁,说来总有孤床。二妻共枕,倒把寞留郎。几瓣落梅来慰,还道是,哪里清霜。夜难寐,欲询文远,何计止儿腔?
须臾三载过,妹孩初长,姐又成娘。揭瓦事,当归如意金堂。慈父神功盖世,又怎敌,耍赖装狂?顽皮罢,便开家宴,正是满庭芳。
(蛇足完)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