轘辕关北,马跃天与云婷终于隔阵相望。
那马跃天见着云婷,立即恨恨骂道:“贼贱人,终于肯出来见朕了?”
云婷虽被马跃天骂了半日,却仍是一付不着恼的模样,只是冷冷应道:“谁人逆贼,天下尽知,你便兀自在此卖弄唇舌又有何用?”
马跃天早料到云婷会以此还击,冷笑道:“成王败寇,那李家的江山还不是从前朝夺来的。倘若朕是逆贼,你现在跟的李家,就不是前朝逆贼?”
“不错,成王败寇。”云婷点头道。她顿了顿,仍是冷冷道:“所以就算当时你是华罗皇帝,现在也不过是个困兽犹斗、穷鼠啮狸的败寇。”
“背叛一个败寇,应该说不上逆贼吧?”云婷又补充道。
“你……”马跃天气得无话可说,本来是正是因为云婷的背叛,他这才败得几乎走投无路,只好孤注一掷。云婷此言,简直可谓“颠因倒果”。
但云婷这话说的虽强词夺理,却正是从马跃天自己所说“成王败寇”中推下来的,他又如何还能相辩?于是本就咬牙切齿的马跃天,此时更是恼羞成怒,只好令旗一招,大喊一声:“给我上!”
于是名动天下的“天罡八卦阵”,其前军的鸟翔阵立即便向着云婷刺来。
云婷看着兵马袭来,长叹了一声,却又微微一笑。只见她前军千余人早有准备,不等她再下号令,立即便往两侧一让,绕过突过来的鸟翔阵,直取马跃天所在的中军大阵。
要知鸟翔阵既是天罡八阵的“绝命攻阵”,自是来的极为凶狠迅速。但也正因如此,随机应变就十分困难了。马跃天此时既领中军主将天罡星,并不像完颜德先前对付马安国时亲自率着鸟翔阵。而那鸟翔阵的主将天速星则并非什么特别厉害的将领,待云婷的前军向两侧一让,与其说是他被绕过,倒不如说其实是他自己“冲过头”了。
但云婷这彪军士动作倒确也着实之快,其分明都是步军,一绕过鸟翔阵,竟一个个比寻常马匹还快的往马跃天杀了过去,显然人人皆是轻功甚佳的江湖中人,想要直取主将首级。
“自作聪明。”马跃天冷冷一笑,令旗一变,只听一声炮响,他后军的蛇蟠阵将士便各持大铁盾抢上前来,挡在了这中军大阵的面前。而那鸟翔则绕了一个弯,又向着云婷这干将士刺了过来。
云婷这干将士虽均不弱,但毕竟人数远不如每阵数万人的鸟翔、蛇蟠二阵为多。此时身陷二阵之间,正是前有玄武之坚固,后有朱雀之迅猛,本当已是进退维谷。但只听云婷阵中一声梆子响。忽然便有一大片烟雾将众人团团围住,然后只听一片兵断刃裂之声、贱血惨叫之声。待那烟雾须臾散去,只见马跃天鸟翔阵众将士的长枪,竟几乎都招呼到了蛇蟠阵的铁盾上,要么是盾被刺破,盾后将士中枪而死,要么是枪被折断,持枪将士撞盾而伤。
再看云婷的将士,竟全数都闪在了十分之远的地方。
原来云婷所学既杂,甚至连胡桑忍术也有涉猎。这彪军士正是由她亲自训出的“忍者”,众人虽被夹在二阵之间,却一齐使出“烟雾之术”迷了鸟翔阵将士的眼睛,又用“遁行之术”逃了开来。马跃天鸟翔阵之利喙锐爪、便尽数刺在了蛇蟠阵之坚甲固壳上。
但要知在这大军交战的旷野之中,便是千余人一齐使出的烟雾术也并不能持续太久,一下便会散开了来。于是此计只有在遇上进击十分凶狠迅速的鸟翔阵时才能有很大的作用。显然云婷就是专门为对付“天罡八卦阵”便训出了这么一干人手。她这破阵之法既靠着“出其不意”,当然也“可一而不可再”,但也正因如此,旁人更难想到她会为此下这么大的功夫。休说是马跃天,就是完颜德亲至,都未必能防到云婷这一手。
只见云婷这厢一通鼓响,大军一齐向着马跃天杀了去了。马跃天大军余下六阵及中军阵虽想还击。但要知鸟翔阵本是“无坚不摧”之矛,蛇蟠阵则是“坚不可摧”之盾,如今却“自相矛盾”,哪还能讨得好去?矛盾皆失的“天罡八卦阵”,完全发挥不出各阵相辅相生的妙着,几阵各自为战,瞬间便被云婷大军打的土崩瓦解了。后人有诗赞云婷道:
数载设机无别用,一朝破敌便成空。
如斯豆蔻虽难返,只为将功祭祖翁。
马跃天终于叹了口气,他知自己这回是当真万劫不复了。于是他只好摇摇头,令旗最后一挥,只听鼓声一响,锣声三响,那是要己方众将士丢掉兵刃投降的意思。
马跃天麾下众将本同其一道谋反至今,当然对其十分忠心,便是马跃天已陷入败局,也仍愿随之死战,只是此时见陛下自己都投降了,也只好顺着其意思,丢下兵刃,不再反抗。
“胜就是胜、败就是败,你既能败得如此干脆,倒也确是一国之君之风度。”云婷顿了顿,忽然摇头说道:“但你所犯之罪太大,纵然此时便降,本将也无法保证你的性命。只能带你回京,待陛下、符大帅发落。”
“发落就不必了,朕方才自己说的‘成王败寇’,自己当然也会承担后果”马跃天苦笑了笑,又接着说道:“只是这群将士对我尽忠至此,此时既败局已定,朕又何必非要他们陪着朕一同去死?”
他本骂云婷“贼贱人”骂了半日,但此时既是技不如人而败,自然也是心灰意冷,口中当然也不会再有先前那般的谩骂之言。
云婷听出马跃天有自尽之意,叹了口气,终于点头说道:“好吧,你我毕竟曾君臣一场,关于他们,我可以在陛下与符大帅面前相劝,以求从轻发落。”
“如此便谢过云将军了。”马跃天点了点头,拔出腰间那柄“马踏四方”来,虽看着刀,却不动手,忽然问道:“在此之前,云将军能再解答朕一个疑问吗?”
云婷点头说道:“不错,方才那些人本就是我家、或说是我外公家的幕僚。”她不等马跃天问出问题,即便做出了回答,她当然早便猜到了马跃天想问她的正是此事。
马跃天点了点头,又叹气说道:“原来云将军便是黎老将军的外孙女,朕这最后一战能败在黎家传人手上,也算不枉了。”
云婷降胡扬生还未及一个月,就算算上在他华罗封官拜将的时日,也不过数月之久,如何就能训出这么一彪“忍者”来?显是早在数年之前,她便为对付“天罡八卦阵”训出这批人来了。
马跃天见云婷只为破一个“天罡八卦阵”便花那么大功夫,此时又听其说出“外公”一称,自然便猜到了这云婷便是昔年的“燕唐第一名将”黎轩的外孙女。
他父亲马安国说来还是黎轩的弟子,这云婷本该同他还有些同门关系,但他之后既拜完颜德为师,又与马安国“断绝关系”,这什么“同门之谊”,却也说不上了。
“同门之谊”没有,“旁门之耻”倒是有的。
原来十五年前,黎轩助马安国出兵雨真,却败在完颜德手中。世人便皆道黎轩沽名钓誉,其真实本事远不如完颜德,但只有黎家和马家、还有完颜德本人知道其中是怎么回事。
黎轩会惨败给完颜德最大的原因是,他比完颜德年长太多,成名自也早上太多。黎轩的本事完颜德十分清楚,完颜德的“天罡八卦阵”当时却是第一次在两国交兵中用了出来。那么本来本事相差无己的二人,一人对对手了如指掌,一人对对手知之不详,自是以黎轩全军覆没收场。
云婷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只为“可一而不可再”的破得一次“天罡八卦阵”,自然也是想为外公雪耻正名,好教天下知道,他外公并不是输在兵法上,只是输在“年长”上罢了——她并不想找完颜德报仇,因为她也知道那次战事是燕唐挑起,完颜德保国御敌,其并无半点理亏之处,所以无论对头是完颜德还是马跃天,她只要破了“天罡八卦阵”就行了。
她本先投奔对付马跃天的“讨逆军”也正是这个原因。虽说她为那汤龙所嫉妒、觊觎,结果反而投奔了马跃天,但其实也并无大碍。因为就算她是马跃天的将军,若她立得大功,帮马跃天稳住江山之后,也可请皇帝陛下以切磋之名较量阵法。她只是要胜过“天罡八卦阵”,至于是在战场上还是校场上胜过,对她而言并无差别。
只是她后来阴差阳错的爱上胡扬生、投降符巧心,反倒有了更好的对付马跃天的机会,那便是歪打正着了。
所以云婷其实挺感激梅兰竹那封挑得马跃天来攻的“伪信”的——虽然那对燕唐来说并非好事——此时完颜德已回雨真,全中原便只剩马跃天熟知“天罡八卦阵”,若是马跃天死在了梅家的手中,那她除了再和雨真挑起战事,便永无与此阵较量的机会了。
她当然不会因为这个原因便怂恿皇帝陛下再出兵雨真,她虽想为外公正名,却并不是一个好战喜功而不顾百姓的悍将。所以她前几日与胡扬生那说的那句:“只是这仗无论如何都非打不可,我苦中作乐,总比一直就愁眉苦脸要好吧。”也并不算是假话。
她虽没把详情告诉胡扬生知道,但她确实是一个“并不想打仗,又想借机与‘天罡八卦阵’一较高下”的矛盾之人。她虽乐于接受这和马跃天“非打不可”的仗,却终不会主动挑起战事。
所以她终于微笑的点了点头,向着马跃天说道:“陛下这‘最后一仗’能与臣较量,臣也感激不尽,背叛陛下一事,对不住了。”
她知马跃天既要寻死,此时感谢其了了自己一桩心愿,终于还是又称呼其为“陛下”。
马跃天也点了点头,不再说话,只是将那柄“马踏四方”横在了脖子之上,显是立即便要取下自己性命。
但他还没有动手,忽然却有一个声音叫住了他。
这人当然不是来救他的。这人恨他入骨,非要亲手杀他而后快。
“逆贼,你就算要死,也该死在我的剑下!”只见步盈芳恨恨叫道。
……
“看来那姓马的并不打算逃走,我们倒是多此一举了。”胡扬生站在轘辕关上,望着关下的情况说道。
原来云婷并不确定马跃天兵败后一定会自尽,为防其兵败退回关塞,便请自己夫君率几名武林高手,在自己与马跃天斗阵之时一举夺回轘辕关。以断马跃天后路。
马跃天既然已倾尽全力对付云婷,守关将士自然也留得不多,胡扬生虽只带了几个人,也轻松便把轘辕关又夺了回来。
只是他看着如今马跃天立即便要自尽,胡扬生本以为自己是白来这一趟了。
但他立即就知道自己错了,因为他身后那些人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却忽然发出了数声惨叫。
他急回头看时,只见他带来的那几个武林高手竟已一齐倒在了血泊之中。
……
马跃天望着步盈芳半晌,终于说道:“你果然没有死。”
“我是没有死。”步盈芳瞪着马跃天,恨恨说道,“可你却快死了。”
“是的。”马跃天看了看手中刀,悠悠说道,“如果你刚刚不出声的话,我现在已是个死人了。”
“所以我才非出声不可。”步盈芳仍是恨恨说道,“你是得死。但你必须死在我的剑下。”
“你非亲手杀我不可,究竟是为了当日之事,还是为了牛老丞相?”
“这你用不着知道。”
“他真对你如此重要?值得你和我这么一个反正已非死不可的人赌命?”马跃天这句话却是看向刘淳杰问的,回雁门弟子如今并不只是“挟技为恶”之事广为流传,当然连“步氏姐妹为一个男人背叛万梅庄”之事也传的人尽皆知。
马跃天虽是因此传言才知道步盈芳还活着,却并不是因此才知道刘淳杰与步盈芳的关系的——他既然莫明其妙便倾心于步盈芳,自是也便看出步盈芳绝不会是个只为男人便会背信弃义之人,而他同样也知道梅氏父女的真面目,那么步盈芳“背叛”梅家的原因,也就不问可知了。
他会知道刘淳杰与步盈芳的关系,只不过是因为他见过二人相拥的情形而已——他当时虽以为步盈芳死了,还觉得那刺客“不会是步盈芳”,但他既已听闻传言,又向师伯妙悟求证了此事,自也想通了那刺客并不是“像步盈芳”,其本就是步盈芳。
他也与刘淳杰交过手,虽是事后诸葛,当然也猜出那救走步盈芳的另一个刺客便是刘淳杰了。
只是二人当时的模样,教谁看了都不会认为是“救走”那么简单。当时步盈芳差点丧命于他宫中护卫的枪下,却为刘淳杰从一把抱住,二人那紧紧相拥的模样,显是一对“险些生离死别”的情人。
所以马跃天自然也知道,步盈芳想要亲手杀了自己,无论是自己曾差点轻薄于其,还是因自己杀了牛贤季,最终的原因,显然便是这位刘掌门了。
“这与你无关。”步盈芳忽然便拔出剑,向着马跃天刺去。“逆贼,你领死吧!”
她显是不愿意再与马跃天说下去。但她究竟是不愿同这位“大仇”多说,还是不愿意再多听到她与姐夫之事,那便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但马跃天却只是闭目待死,他本就不会再伤了步盈芳,此时他自己已非死不可,就更不会还手了。
能死在步盈芳剑下,他当然更无所求。
“你!”步盈芳的剑也当然停了下来,若她只是要为牛贤季报仇,马跃天会不会还手倒也无妨,但她先在子午谷为马跃天所制,在宫中又输在刀剑之利上,她此时若是不在正面较量中击杀马跃天,实是心有不甘。
马跃天当然仍是一副毫不反抗的模样,二人便僵持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忽然便有一刀向着步盈芳劈来。
马跃天虽然不愿再伤步盈芳,其他人就未必了。
只是这刀显也不是为伤步盈芳性命,因为这刀就在刘淳杰与步漫芳眼前向着步盈芳劈去,简直就像是在对二人说:“快阻止我!”
于是只听“当”、“当”两声同时作响,双鸣雁一左一右架住了云婷的刀。
步盈芳自然也回过头来,看着云婷,惊问道:“云将军,你这是做什么?”
云婷却不答话,却也转过头,向着轘辕关大叫道:“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想杀他们,实是我并非对手!” 雁过芳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