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黎明，允炆蹑手蹑脚起身，跨过陪寝在床底下的朱莫言，一个人走上了甲板。这些天以来，允炆一直窝在房间里，跟何太医借了本医书，终日捧在手里打发时日。他已记不清日子，只觉得自己度日如年。房外时常传来的欢声笑语不但教他融入不进，还更令人悲伤难抑。

　　天空是蔚蓝的，大海是湛蓝的。四周望去，无边无垠，只在交界点横出一片金红色的光芒，渐渐地太阳如荷包蛋一般一点一点地从那里拱地而出。顿时，“永乐号”仿佛披上了锦衣，有了生命的色彩，不再显得那么孤立于世，也不像承载了满船的痛苦仇恨，让他无法安身。

　　允炆望着日出，心里莫名地欢喜起来。有船员走过，在甲板上拉起绳子晾晒衣物，也有人提了洗菜的剩水来，给几盆栽种的蔬菜浇点水。大家脸上都挂着恭敬的笑意，允炆忽然感觉心头一释，感觉自己真的可以重新开启人生。

　　而此时，尚琰也早早起来了。他进了膳房，在大贵指导下揉起面来。他要给毓敏亲自做碗长寿面，因为今天是她的生辰。可是面条怎么做都不成形，下了锅就成了糊糊。毓敏笑着，一边揶揄他，一边还是喜滋滋地吃了个干净。

　　“看在我如此用心的份上，是不是该给我得个赏赐？”尚琰坐到毓敏旁边，靠着她轻声问道，两眼直勾勾地望着她红润的嘴唇。

　　“呵，这不是你心甘情愿的么？若是讨赏，岂不失了诚意？”毓敏佯怒道。可身子却不由自主地倾过去，由着尚琰亲了自己。

　　正巧，允炆走了进来，把一切看在了眼里。他攥紧了拳头，想朝尚琰脸上挥过去。可膳房里的人进进出出，阻碍了他的脚步，也模糊了他的视线。允炆压下自己的怒气，最终还是提起腿转了身，回了自己房间。

　　允炆让朱莫言去把毓敏找来，他要以夫之道规束她，他要知道一切事情的始末经过。若是毓敏不从，大不了抱着她一起跳海，反正死原本就该是他们的归宿。可允炆在房里等了半天，毓敏都没有来。耳边反倒传来琴曲的声音，悠扬，柔情，又欢快喜悦，还有阵阵爽朗的笑声。

　　主室里的人感觉自己像一只躲在角落里舔舐伤口的孤独的小绵羊，世间所有的苦难哀痛都由着他一个人背负着。直待日落时分，允炆才打开房门，再次走上甲板，堵住了正在收衣裳的毓敏。允炆把她拉到船尾，瞪起眼珠，训道：“你有没有当我活着？你还知不知道廉耻？你是不是要我把你以通奸罪论处？”

　　毓敏低下了头，不敢吭声。

　　“你为了和他出来，连孩子都不要了，可你为何却非要拉上我？是为了羞辱我么？”允炆悲愤道，“你到底在想些甚？”

　　海浪有远及近地涌来，船身有节奏地摇晃着。往下看去，真是比紫禁城的城墙还高。那阴影里的海水就像黑色的幽灵不断地冒头，沉没，再冒头，再沉没。若是跳下去，不知道会不会死？毓敏会游泳，她是不是还会救自己？可若自己纠住她，是不是就可以同归于尽？允炆犹豫着，看着毓敏，等她回话。

　　毓敏却把眼望去了西边。目及之处是葱葱郁郁的广袤大地，那也是生她养她的地方。可从登船的那刻起，她便知道自己必须和过去斩断一切，就像最初摒弃“杨毓敏”身份时一样。过去的岁月里，若不是自己的贪恋，她何苦会遭受那么多揪心的事。而如今，她只想大家都活着，都平安无事了就好。

　　她知道自己和尚琰的越轨行为很不道德，可心神有时候就是那么不听话。毓敏也想和允炆好好说说话，可内心却总是惧怕着他，怕他生气，怕他发火。终究他是帝王，有着常人没有的君权天威。

　　毓敏嘴唇动了几次，心里的话还是说不出口。身后却忽然传来尚琰的声音：“你不要为难她，有甚话找我说！”毓敏转过头，尚琰已经三步并两步得到了跟前。他推开毓敏让她先下去，自己和允炆较起劲来。

　　两人看着毓敏的背影走远，允炆正要开口，尚琰抢先一句：“今天是敏敏的生辰，你不知道么？”

　　允炆一愣，他心里那么多哀伤，如何还放得下这点小事？尚琰讥笑一声，又道：“你有懂她么？你当初为何要纳她进宫？你除了逼她给你生孩子之外，你有去了解她心里的苦么？”

　　“我们之间的事用不着你来说三道四。”允炆黑起脸。

　　“你就是个自私鬼。”尚琰却越战越勇。他轻蔑道，“从小你就觊觎她，不过是为了嫉恨我。你问问你自己的良心，你有真爱她么？你不过就是想从我手里抢了她，得到她，成为你的战利品。轻生，忧疾，生孩子，除了这些，你还给过她甚？”

　　允炆被他说得心里直落，那些旧事旧伤疤忽然被揭了开来，直感觉钻心的生痛。他背过去，面朝大海，手撑在栏杆上，脚跟踮起。跳下去，死有何难？允炆望着暗黑的海水，心里给自己打着气。

　　尚琰看出苗头，轻轻拍了拍他，劝止道：“别让敏敏为难。她带你出来，可不是要你跳海。”他可不想允炆死在他面前，若让毓敏以为是自己逼死了他，那岂不等同于将自己置身死地？幸好，允炆听了劝，松下了肩膀。尚琰便也不再多话，走了开去。 花好月圆之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