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桂赶紧立起来:“我路过听见猫叫声,想着上回那只黄花狸来了,还想给它点吃的,哪知道连小猫崽子都生出来了。”三只小猫都是黄白黑,毛茸茸的挤成一团,一只挨着一只,眯着眼睛直叫唤。
宋勉想起上回猫儿挠人的事来,他跟石桂见了这几回,同她算是熟识的,笑一笑道:“我也是昨儿才知道它把崽子生在这了。”
石桂细看了,那猫儿身下果然垫了块灰布,怕是宋勉的旧衣,怪道母猫不在,是有个可信的人替它看着孩子。
母猫是把这一窝孩子扔给了宋勉了,生完孩子叼过来给宋勉看,宋勉哪知道就里,赶紧拿了汗巾把它们裹起来,这下可坏了,母猫只当三只他都要了,绕着他的脚边转了好几圈,又是蹭又是磨,最后喵呜了两声,一转身走了。
宋勉傻了眼,这窝猫崽子连母猫的奶都没吃过几口,身上的毛又细又短,看着就跟剥了皮似的,怎么能养得活。
宋勉蹲身去看这一窝猫崽子,他也是乡野出身,见过母猫产子,这会儿盛了粥汤来,又从杯里摸出一只毛笔来,笔头都写秃了,毛掉得零零落落,他卸了笔头,拿这中空的竹管儿喂猫吃粥汤。
小三猫崽子饿了半日,叫声都弱了,眼睛没睁开,拿鼻子拱来拱去,粥碗放在跟前也不会吃,宋勉这才想着拿笔管滴给它们喝。
舌头粉嫩嫩的咂起来,眼睛眯起一条缝,两只小爪子撑着上身,连后腿都还没力气蹬。细绒绒的毛,粉嫩嫩的小爪,宋勉伸手摸去,一个个挤着头拱上来,怕是把宋勉当成猫妈妈了。
石桂看了就笑,宋勉却皱起眉头来,这么丁点儿大,怎么能养得活,看一看石桂,低声问道:“你上回说,厨房里是要养猫捉鼠的?”
厨房要猫是真,要的却是那只大母猫,进了厨房再生娃,有吃有喝有母猫护着,这些小东西才能长得大,如今母猫没了,只余下小的,哪个还肯养。
何况底下人生冷不忌,荒年里还有剥了皮吃猫肉的,这么三只送进去,还不知道给了哪个作下酒菜。
石桂看着这三只小东西着实可怜,要是没人管,一夜可不就冻死了,宋勉自家都顾不过来,怎么还能养活这三只奶猫,干脆把衣裳抻开来:“堂少爷给我了罢,我养在院子里,就说是半路捡着的。”
宋勉却皱了眉头:“厨房都不要,你能养在院子里?”
石桂笑起来:“院里的姐姐姑娘们慈悲呢,必然肯养活的。”姑娘院子里头养只猫儿不费事,等大些再抱到厨房也是一样,只不许它进主子的屋就成。
宋勉一怔,跟着神色一暖,知道石桂是替他着想,石桂不明所以,可看着他又倏地笑开,把半碗粥汤喂了大半,这一只只小东西团在手里,让石桂抱了回去。
她一路走宋勉还一路送,心里惦记了猫儿,一路跟着她走到木对尽竹林初现的地界,石桂冲他挥挥手:“堂少爷放心,可不能再跟了,前头就是后院了。”
中园是花园,后园是是几个姑娘们呆的地方,宋勉不能进去,就在廊道边别过,有心想跟她说上两句话,可张了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看着石桂抱了猫儿,带进了幽篁里。
石桂才一进院,就叫六出看见了,伸头一看是这么三只猫儿崽子,咋了舌头:“这样小,你从哪儿捉了来了的。”
石桂叹口气:“哪里是捉了来的,我去看我姐姐,回来绕了近路,就在草丛边看见这几只小东西,等了半日不看见它们的娘,就给带回来了。”
六出伸了手指头碰碰脑袋,小猫儿颤巍巍叫一声,连“喵”都不会,声儿细细的,眼睛要睁不睁,一只黄色多些,一只通身白毛,只额头一点黄,还有一只还带着杂花色。
石桂回了屋子,取出个小绣箩儿出来,里头垫上软布,把这三只小东西搁在里头,吃饱了的猫儿崽子团起来一环扣着一扣,倒像个如意结。
六出看着有趣儿,抱了绣箩,拿这个去给叶文心看,上头还罩了一层花布,看着像是食箩,搁点心用的,六出送上去,叶文心还摇头:“又是□□点心,我不用那个,腻得很。”
六出忍了笑:“姑娘看看,是奶点心,却不腻的。”说着掀开了布,叶文心呀得一声,再没成想会是一窝奶猫,抿了嘴儿笑:“这是怎么来的?”
六出指指门边:“姑娘的好弟子,专门掏了母猫的窝儿,这一箩好抵十束腊肉了。”她一面说一面笑,拉了石桂过来:“赶紧把这个奉给你师傅。”
叶文心立时笑了,原来歪在榻上歇晌午,人还懒洋洋的,这下子越发拿腔拿调了,抬了一只手:“乖徒儿,有孝心。”
随手就把一碟子奶糕子给石桂吃,石桂接了就笑:“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母猫在,院子里头还有大老鼠,这么点大可别叫老鼠吃了,这才给带回来的。”
叶文心抱了绣箩,伸着指头揉猫,指尖碰了一点点,小猫儿就张开嘴,像要吃奶的样子,叶文心许久不曾笑得这么舒心了,想抱又不敢,一叠声的吩咐了六出去厨房要些奶乳子来,调开了给这几只猫儿吃。
石桂抱了这几只猫儿,是想自家养的,如今叶文心肯要,那就再好不过,可几个人都不曾养过小猫,六出直发愁:“这么点大,离了娘怎么养得活,家里原来也只养过鹦鹉狮子狗儿,这东西可谁也没沾过呢。”
“老太太屋里的春罗是专养猫儿的,不如叫了她来问问。”宋老太太原养了一只鸳鸯眼的大白猫,回来的路上靠岸休整的时候丢了,她院子里头倒有养猫丫头,九月脚快跑着去问。
春罗是叶氏给的丫头,听见叶文心叫她,自然急步过来,伸了脖子一瞧:“这是才打娘胎出来没几天的,奶没得吃,总得喝些米汤糊糊。”
别个不敢碰,只她拎着小猫后颈提起来看一回:“自白狸奴丢了,老太太一向念着,不如拿给璎珞姐姐瞧瞧,说不得就有合眼缘的。”
原来的白狸奴,是行到泺水的渡口不见了的,把船翻过来找都没找见,镇上来来往往这许多人,一只白猫儿,怎么找得回来。
因着那只猫儿跑脱了,春罗还受了罚,说她办差不力,扣了她的月钱且还不够赔猫的,如今可劲的想着要讨老太太的喜欢,老太太一向念佛,救这猫儿一命,也算是做了功德的。
金丝狸落玉珠,老太太都养过,那只白狸奴才得着没多久,这会儿有现成的,正好献上去,叶文心自然点头,让春罗把绣箩儿一道送了过去。
宋老太太见着也笑个不住,还真挑了一只:“那些个名种的倒不如从小养到大的。”挑了一只杂花色的,余下两只还了回来。
抱走一只猫崽子,补给叶文心一对嵌红蓝宝石的金手镯,琼瑛收罗起来,拉开妆匣子,随意捡出个戒指来,把这个给了石桂,那个小匣子是叶文心专用来赏人的,得的金银锞子小如意长生果,都搁在这里头,摸出来的戒指也不知道是哪个给的,赤金盘花,上头刻了个福字,还往里翻找:
“这戒指我记着有一对儿,怎么另一只找不见了。”
另一只早就赏给了石桂,叶文心随意答道:“赏了人罢,我哪儿还记着是为什么。”琼瑛蹙了眉头:“姑娘可真是,便赏了什么也该告诉我一声,少了东西,冯嬷嬷还得问我呢。”
匣子里头这许多金银锞子,冯嬷嬷哪里记得住,叶文心拿眼一扫:“冯嬷嬷要问,只管叫她来问我。”
那个金戒指是叶文心让石桂去打听事的时候给她的,要问起怎么赏的,编不出话来搪塞,干脆不认帐,叶文心把这事儿茬过去,指一只猫叫二郎神,眉间一块黄毛,就跟生了三只眼似的,琼瑛赶紧念佛:“这可使不得,天上的神仙哪里是能随意玩笑的。”
叶文心蹙了眉头,真个能开天眼救苦解厄,天底下哪里还有这许多糟心事,两桩事儿都没依着她,干脆挥了手,只留下石桂:“你来,我给你讲书。”
石桂白日里有半天跟着叶文心听书,回回都要讲上一个时辰,再给石桂布置功课,拿毛笔沾了朱砂,挑她写得好的字儿出来,在这头画个圈。
石桂有底子,又勤奋,叶文心越发觉着这个徒弟收对了,一本千字文几日就让石桂背全了,跟着便一句两句拎出来解说,把《幼学》《弟子规》都读了个通,这会儿零零碎碎的,讲起四书来了。
小姑娘当师傅,哪里有章法,东拉一句西扯一篇,还要加上自个儿的注解,杂七杂八什么都往外掏,石桂却认认真真听着,不光是听,还发问,玉絮琼瑛两个初时还当叶文心一时性起,哪知道这课竟越上越有劲了。
叶文心说得杂,倒正石桂下怀,孔孟这样的贤者是有的,道观里还供着孔子像,拜了太极上真公,余下的,她从叶文心的话里扒拉一回,慢慢明白了,这个世上先她还而来的那个人,算是干出了大事业。
叶文心叹过一回,说生平只崇敬二人,在世之人一,过世之人一,在世的便是颜大家,开女学教女课,穗州一代人家早已经移风易俗,生女溺女之人渐少,反是男儿郎长大了要寻营生还不如姑娘家容易,光是这一样,便是大功德。
那位过世之人便是蓬莱客郑侯爷,郑侯爷自号蓬莱客,倒真似天上掉下来的仙人一般,诗词不论,既会蒸酒又会造船,还会烧玻璃,如今窗上嵌的大块玻璃就他烧出来的。
石桂越是听越是瞪大眼儿,这么说来,他取这个蓬莱客的意思,果然就是天外来客了,石桂原也没想着能干出一番大事业来,她在兰溪村上就知道,在什么地方立什么样的目标,她的目标是赎身。
叶文心摸了两本册子出来给她看,说是郑侯爷的诗词,石桂如今也能通读全书,不是生僻字再难不倒她,识了字的好处越发显现,叶文心就想着要把屋里头作帐的事儿交到她手里,得着什么就在册子上头写上,比贴个红签画上画要好认得多。
郑侯爷的诗词无非是些“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之类的词句,却又有“人生若只如初见”,能豪放能婉约,叶文心阖卷叹道:“可恨我生得晚了。”说着把诗集给了石桂:“你也倒了看唐诗的时候了。”
石桂接了书,人还没出屋门,就听见叶文心对琼瑛说:“往后这屋里头的帐就交给石桂,她识得字,可不比你记得清楚些,我能看明白。”
琼瑛听见这话就是一窒,目光闪闪烁烁的投到石桂身上,把气儿平了才道:“这事儿,也得告诉冯嬷嬷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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