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中午吃好喝好了，那个下午南楠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在自习教室里坐在皓风身边，看完了一整本19世纪法国浪漫主义小说。

　　“我舅舅说是来出差，叫我吃晚饭，一起去吧？”皓风看看表，已是下午四点多了，说，“那家伙直到现在还不死心，一直怂恿我回去接班。你在，看他好意思再提不。”

　　若是昨天之前，南楠是万万不肯去的，八字还没一撇，就见人家的长辈，似乎不妥。如今知道他的故事，存了顽皮的心，倒是好奇想见见。

　　“你舅舅为什么那么积极？劝你回去的人应该是你爸妈才对呀？”

　　“我的亲生妈妈，她，已经……”皓风哽咽，“我爸爸后来又结婚了。”

　　南楠心里一恸，握住他的手。“你爸爸，他，对你好吗？”

　　“我们方言里有一句‘宁愿跟着讨饭的娘，也不要跟着当官的爹’。”

　　电视剧里常有的桥段，后妈明里暗里虐待前妻留下的孩子，一旦涉及到争夺家产，更是机关算尽。南楠心中难过，皓风也许表面风光，人背后不知遭遇过什么。

　　“你……还有兄弟姐妹吗？”南楠迟疑着，还是小心翼翼地问出了这句话。

　　“也许有吧。”

　　南楠睁大了眼睛，什么叫也许？

　　“你懂得。”皓风耸耸肩，“不过，能见光的就我一个。”他补充道。

　　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似乎是很寻常的事。

　　的确，有钱人有私生子真的是老生常谈。南楠的心却莫名地一抽，她可是一向把婚姻看得很神圣的。又觉得皓风可怜，没有了母亲，家庭那么复杂，再看向他的时候不由得泪光泫泫。

　　看她这副表情，皓风又是好笑又是感动。

　　搂过她的肩，在她耳边吹一口气：“我爸爸很疼我的。他白手起家打江山，什么没见过，不会被别人挑拨糊弄去的。虽然不赞同我的选择，但绝不会让自己儿子受委屈。”

　　他神情轻松，言笑晏晏，想来在家里是很受宠的，并没有遭受家庭纷争的伤害。

　　南楠放下心，想想他刚才说的方言，觉得好笑，重复说了一遍“宁愿跟着讨饭的娘，也不要跟着当官的爹”，“你是男的，以后也要当爹的，还这么说吗？”

　　皓风别过头，不言语。

　　晚餐在鼎鼎大名的云都大酒店吃的，超五星级。

　　“外甥像娘舅”，老话果然有些道理，看他们五官长相，即使混在人堆里，也猜得出是一家人。当然，风格气质就大相径庭了。皓风是象牙塔里带着浓浓书卷气的大男生，舅舅一望就知是那种事业有成、工于应酬的人物。

　　他待南楠很和善，还亲自用小茶壶给她和皓风倒茶。

　　在这样的饭桌上，一个陌生女孩的突然出现，他竟然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讶，也没有好奇地探问一下。

　　这倒是大大出乎南楠的意料。他究竟是沉稳礼貌尊重他人的隐私呢，还是认为我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不可能和皓风结成连理？整个晚上，南楠一直纠结于这个判断。

　　舅舅和皓风说着话，家事公事都有。内容都是南楠插不进话的。

　　南楠盯着餐桌上摆放的装饰花盘，悲哀地发现，自己好像和它一样，只是一个安静的器物。

　　不过，和一动不动的花盘毕竟有区别的。在杯中茶快饮尽时，舅舅还是会及时为她添上。

　　像是对待别人家的一只宠物狗，哪怕无感，也要适当捋一下毛，以示对主人的尊重？

　　南楠把自己的级别从植物提升到动物。她一贯品性谦和，双手接过茶杯道谢，然后静静地坐在皓风旁边听他们闲聊。

　　几轮无关痛痒的扯淡作铺垫后，主菜上到第五个时，终于进入正题了。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操心不动了，所以，有些事情舅舅哪怕不落好也要提醒你一下。”他说，“公司能有今天少不了你妈妈的功劳，我们可不能让旁人抢了，现在公司好几个重要位置进了新人，舅舅我也渐渐照应不过来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为我照应了。”皓风把“为我”两字咬得很重。“我爸爸很开明的，家业不一定要儿子接班，可以找职业经理人来打理的。”

　　才开场就说得没有转寰了。

　　舅舅想是久经场面交接的，马上把话题转开，竟然谈起了这家酒店老板的八卦。

　　南楠记不起来他是如何过渡衔接的，只觉天衣无缝，一句话就完美地串联起上下文。如果是学生写作文，老师一定会给个评语“过渡自然，起承转合运用得很好”。

　　“这酒店的老板娘来历不凡，是俄罗斯皇室后裔。你看这包厢的装饰是东正教风格，俄罗斯人信东正教的。”

　　“毛子到了中国也沾上了攀龙附凤的坏毛病。开饭店就好好地做生意呗，非要给自己胡诌个祖先。”皓风不屑。

　　“这倒是真的。她俄语名字叫亚历山德拉，说得清清楚楚，祖上是俄罗斯皇族，后来俄国大革命的时候逃到中国来的。”

　　“叫亚历山德拉？那就绝对是冒牌货。”皓风嘲讽道，“俄罗斯皇室里叫亚历山德拉的女孩都命运不好，后来这个名字成为皇室禁忌，不再用了。”

　　然后，南楠进入到神奇的皇室传奇中。

　　“中国古代的最高统治者称皇帝，俄罗斯叫沙皇。俄罗斯最后一个王朝的沙皇姓罗曼诺夫，这个家族统治了俄罗斯三百多年。三百年中，皇室有过三个女孩叫亚历山德拉这个名字。

　　“第一位亚历珊德拉是沙皇保罗一世的大女儿。她出生富贵却人生坎坷，只活了18岁。一开始她被安排嫁给瑞典国王，国王又年轻又英俊，亚历山德拉很喜欢他。但是，订婚当天，一切仪式布置都安排好了，未婚夫却毁约了，没有出现在订婚现场。后来，为了联合抵抗拿破仑，她联姻嫁去奥地利，嫁给奥地利皇帝的弟弟。奥地利皇室信仰天主教，亚历珊德拉却是东正教徒；而且她的娘家俄罗斯给了她很多陪嫁，她有很多昂贵的珠宝，大大超过了她的妯娌皇后，引起了皇后的嫉妒，因此，她一直遭受奥地利皇室的排挤。她后来生下了一个女儿，但是那个孩子只活了几个小时就死了，她自己也得了产褥热马上死去。因为宗教信仰不同，奥地利皇室还不允许她葬入家族墓地。最后，她被葬在匈牙利，死了都孤零零一人在异国他乡。

　　“第二位亚历山德拉是沙皇尼古拉一世的小女儿。据说是一位完美的公主，长得非常漂亮还很有艺术修养。德国黑森的王子来俄罗斯和她的姐姐相亲，阴差阳错，却对她一见钟情。他们结婚的时候她就得了肺病，不到一年，生产时和孩子一起死去，时年还不满18岁。

　　“最后一位是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的大女儿，在童年时代就夭折了。她死后很多年，每逢提起她，她的母亲——皇后玛利亚还都泪水涟涟……从那以后，俄罗斯皇室的女孩就再也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了。”

　　南楠好像进入了一千零一夜，听得嘴都不由自主裂开了。

　　如果一个人能够按顺序说出所有沙皇的名字，是博学。可是，还能说出所有皇室成员的名字和生平，就有点……匪夷所思了。

　　知道他不会信口开河，但是仍然想考考他。

　　不仅仅是俄罗斯一个国家，西欧的几十个国家，包括王室被推翻的和仍然存留的，皓风都能够娓娓道来。南楠听他“科普”英国女王、瑞典国王、挪威国王、丹麦女王、比利时国王和西班牙国王之间的亲戚关系，他如数家珍地报出这些天潢贵胄的N代祖先，细数之间的血缘姻亲关系。

　　南楠已经不能用正常的眼光看皓风了，望着他，带着不可思议、崇敬、赞叹，还有无法形容的莫名情愫。很多人，包括南楠自己，可是连自己的外婆有多少个兄弟姐妹都弄不清楚的。

　　没多久，皓风就让全校都见识了他的才气。 初恋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