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统考的成绩下来了。放榜的那天,我在成绩单上第二十五名的位置找到了自己的名字,紧挨着自己的名字,下面赫然写着“韩祎”,分数排名栏上,竟跟我是同样的分数,同样的排名。
走进教室,我见到韩祎,两个人起先谁都没有说话,彼此静默了好久,我才问他:“这应该是你最糟糕的一次成绩吧。”
韩祎看了我一眼,随后又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说:“挺好的啊,不是没比你差多少嘛。”
“你能跟我比吗?”我说:“我成绩好坏,反正又没有人在乎。你可不一样,你不在乎,总会有人在乎的。瞧着吧,一会儿老赵都该请你去喝茶了。”
韩祎突然凑近了,幽幽地说:“怎么感觉我考个25名,你这么在乎呢?”
我不屑地说:“我干嘛在乎你?你不是有萧雪在乎呢嘛,没见人家把心窝子都掏出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送给你,还在乎了那么多年,啧啧啧,我们瞧着都感动。”
他又退了回去,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又没说接受。”
“人家一个姑娘为了你都那样了,你不接受好意思吗?”不知怎么的,我心里像是在赌气,言语间的态度却偏偏要走反方向,反而是为萧雪说话的意思。
韩祎看我的神色,突然不怀好意地问:“你这是在吃醋?”
“自恋狂!”
“那你就是在道德绑架。”他一针见血地对我的行为做出了判断,然后有些发急了:“之前你还说我对你不够宽容,你现在对我不是也挺苛刻的?虽然我这人人见人爱,但我也总不能要爱每一个人吧,我也有喜欢和不喜欢的选择权吧。”
“你爱跟谁好就跟谁好,反正又不关我的事。”
“真的?”韩祎试探性地问。
见我没吭声,他便自说自话:“其实我这次交一张白卷,就是想体验一下跟你肩并肩的感觉,这不是想对你宽容一次嘛。既然某人不领情,那就算了。”
我气恼地说:“宽容?你这分明是在贬低我好吗?明明是你自己想看球赛缺了考,还把人情算我头上。”
这时,赵恒走进教室,脸色严肃地说:“韩祎、左伽昇和胡一飞,你们三个现在到我办公室!”
我望着韩祎洒然地走出教室的背影,那一刻,我在心里默默地对他说:是的,韩祎,其实我很在乎你,在乎你每一次的优秀,在乎你的优秀只能让我崇拜你。
那次缺考的经历,韩祎三个人先是被老赵记了警告处分,随后又被严老师罚抄课本上所有文言文二十遍。左伽昇说,只当是用中国古典文学来讴歌纪念保罗•皮尔斯的伟大成就了,他被罚得心甘情愿。
考试后紧接着又到了班级每月调换座位的时间,这也是本学期最后一次调换座位。还是按照老规矩,每个人可以自由选择同桌和座位号。
等班长邵将喊到我的名字时,我这次没再说韩祎,而是拿了自己的课本,换到了廖一涵的座位旁边。我从韩祎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余光瞥见他投来的目光,不解,或者是已经理解了,但终究没说一句话。
等班上同学们的座位都落定了,一切仿佛又恢复到原来的秩序。窗外已经是临近七月的盛夏,阳光变得毒辣了几分。
课间的时候,我朝韩祎原来的座位上望过去,空空的。窗外传来夏蝉的鸣叫,叫得有些撕心裂肺。风吹动教室的窗帘吹来一阵热浪,教学楼外几棵高大繁密的树木树影婆娑。晴空万里,我的心里却莫名地忧伤,布满阴云。
***********************
临近暑假,同学们课间都开始热火朝天地讨论暑假的行程安排,我却没有多少心思去考虑那些,因为还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让我纠结。
赵恒在班里说了开学文理分科的事情,很细心地帮每个同学把一年的文理科成绩都统计了出来,给每个人都做好了数据分析,说是在暑假期间好好考虑自己开学以后的文理科选择,这是一次很重要的选择,希望每个同学都能慎重。
成绩单上,我的文科成绩明显要比理科出色,倘若不是数理化太过惨不忍睹,单凭文科成绩,在班上也可以是名列前茅的。但看着成绩单上的文理科成绩对比,我心中却又郁结惆怅了起来。
无论从学习兴趣还是成绩优势来看,文科都是我最好的选择。但36班以后肯定是会继续组建理科班的,如果我选择了文科,也就意味着,我会选择离开36班,离开赵恒,离开廖一涵、韩祎、凌霄他们。而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理科,毕竟理科是比文科有着更光明的前景和更多的选择。这些道理我都明白,然而,有更复杂的原因正在催促着我,借此机会逃离这个地方。
正当我为文理分科的事忧心发愁的时候,严老师却给我带来了一个喜讯。因为之前参加的两岸文化交流征文大赛获得了一等奖,我有幸获得暑期去台湾交流一个月的学习实践机会。
那天,严老师把我叫到办公室,把活动邀请函交给我的时候,又顺便问了一句:“关筱萱,文理分科的事,你想的怎么样了?”
“还没想好。”我如实回答。
“这个还是要慎重选择,毕竟是影响到以后考大学选专业的事情,马虎不得。我跟赵老师仔细看过你的成绩单,都觉得你在文科上很有天分,除去数理化,以你的实力,在同学中脱颖而出也是有可能的,以后考个好大学也并不是多么难的事。所以,你也可以认真考虑一下转文科。当然,这只是建议,最后选择的还是要看你自己,老师只是想提醒你一下,做任何选择,都不能感情用事。”严老师第一次跟我语重心长地说了这番话,像是莫大的鼓励,又像是用心的指点。有那么一刻,让茫然无措的我对她瞬间产生了许多亲切感,倒觉得她没往日那么令人生厌。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外面艳阳高照,树木摇曳着婆娑的树影,在教学楼的走廊里投下斑斑点点的光。沿着地上明明暗暗的光影走下去,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瘦高细长的影子,我抬起头,看见韩祎就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面无表情,却神色忧郁。
他大概是刚才听到了严老师在办公室对我说的那番话,看到我出来,就转身要走。我在身后叫住了他:“韩祎!”
韩祎停下脚步,背对着我站了良久,才回过头望着我。
“如果我选了文科……以后……我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做好朋友吗?”
不知怎么的,这句话被我问出口的时候,却像是带着哀求。我渴望韩祎能给我一个肯定的答复,更渴望他索性跟我斩钉截铁地说,不要走。如果是这样,我肯定不会再这样犹豫下去,我肯定会不假思索地选择留下来。
好久,韩祎才问我:“什么时候去台湾?”他故意躲开了我的问话,避重就轻,以此来干脆冷冽地切断我脑海里纠缠不休的那些念想。
“七月,七月十号。”我的语气中略带了失望。
“祝你一路顺风。”韩祎说完这句话,便走了。空荡荡的楼道里留下清澈的脚步声,每一步都重重地锤击在我的心房上,每一步听起来都像是在渐行渐远的告别。
***********************
去台湾交流的日子越来越近。
凌霄中途来过好几个电话,提醒我远行要带的各样东西,细心的程度快赶上我妈。其实行李早已经准备好了,我只是每天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听着妈絮絮叨叨地交代一些独自在外生活的注意事项,那些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我没多少心思想即将到来的这场精彩的远行,却像是在等待什么。
等待着韩祎的一个回应,或者等待着自己决定的一个结果。
这天晚上,一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原本想征求爸妈的意见,便跟他们提起了分科的事情,爸妈对此的观点却截然不同。
妈说:“当然是选理科了,理科以后专业选择面也大,好找工作啊,你看那些学文科的,将来出来能干什么,做不了实用的东西,个个都要穷死。你妈我就是典型例子,反面教材,在新闻行业干一辈子了,累死累活的,你瞧瞧我干出什么了?你可千万别学我。”
爸说:“看孩子兴趣嘛。我看萱萱就挺适合学文科的,语文成绩好,这次不是还拿个什么台湾交流奖,我看以后她学了文科,有前途,说不定还能轻轻松松考个不错的大学呢。再说,女孩子嘛,学文科也好,培养点人文情怀气质涵养。我觉得挺好!”
妈立刻反驳道:“这选文科理科可不能图一时兴起一时痛快啊,现在理科不好,不代表两年后萱萱还学不好数理化,现在吃点苦,以后日子才好过。你现在图轻松学个文科,将来找不到工作,到时候有你后悔的。”
“孩子自己的人生,你让她自己做一次选择嘛!别什么都帮她,还帮不到点子上。她又不喜欢数理化,你让她硬着头皮学,这不是赶鸭子上架,拔苗助长嘛,到头来人家再埋怨你!”
“我可都是为了她好,你现在倒是为她兴趣考虑了,啊,兴趣是孩子第一任老师,那都是瞎掰扯的,以后找工作人家用人单位可不管你是兴趣不兴趣的,什么实用来什么,这就是现实!”
“以后还远着呢,想那么多干嘛,以后还有以后的很多选择,这又不是一锤子定一辈子的事情。”
“就你这样目光短浅的,难怪你走不远。做人目光要长远,你知道吗?人生关键的就那几步,这几步你没选好,那你活该走出什么岔路子。萱萱现在就在这关键的十字路口,我们不替她想着,她自己能想那么多吗?”
两个人说着说着,又面红耳赤地争执起来。我在一旁默不作声,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如果放在往常的这种情况,我肯定会在他们争吵的时候大喊叫停,或者充当开心果和颜悦色地劝解两位。但今天我实在没有兴致,很是心烦意乱。爸妈看我默默地进了屋,状态有些反常,也不好再争执什么,两个人又闲闲碎碎地互相埋怨了几句,便各自散去。
去台湾的前一天晚上,我犹豫再三,还是给韩祎发了条短信:“我明天去台湾。”
好久,手机回复过来四个字:“一切顺利。”算是他的答复。
第二天,我早早地赶到机场,因为爸妈工作忙,都没时间来送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看着身边形形色色往来的陌生面孔,心里莫名的失落。身陷在人海中,我有点期待一个人的出现,但目光扫遍周围的人群,却都不是他。
这时,身后突然有人蒙住了我的眼睛。我从那双宽大的手掌里感觉到一阵暖流,身后的人却故意跟我躲迷藏,我以为是韩祎。等对方松开了手,我转过脸兴奋地看向那个人,笑容却在那一瞬间减了大半分,是凌霄。
“怎么?我来送你你还不高兴啊。”凌霄觉察到我细微的表情变化,便开我的玩笑。
“这么早来送我,我感动还来不及呢,这不是没想到嘛!怎么,还要让我热泪盈眶涕泗横流你才满意啊!”我打趣道。
凌霄伸出手来亲昵地摸了摸我的头,又顺手抚了抚我额前的刘海,交待说:“到那边注意安全,有事没事都要记得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我笑着说。
这时,机场大厅传来航班即将起飞的广播。临走的时候,凌霄张开双臂,我们互相拥抱,作为道别。他又嘱咐了我几句话,我拉着行李箱,隔着人群朝他挥了挥手,涌入到人潮中去。
韩祎后来说,那天他其实也来了机场,只是比凌霄晚了两分钟。他原本是想来送别的,但看到凌霄的出现,便在远处止了步。当我在人群中跟凌霄亲切地说话,微笑,拥抱道别,这些一举一动都被他看在眼里。他或许就是在那一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多余,包括自作多情。他也当真地以为了凌霄就是我世界的全部,是我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