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奥运会闭幕式的结束,九月的新学期又开始了。但这一次的开学,对于我来说,丝毫没有兴奋,也没有期待。按照暑假重组好的文理科分班情况,我被分到了文科八班,韩祎、凌霄、左伽昇、廖一涵他们依然留守在原来的班级,班主任还是赵恒。
文科八班在教学楼的北侧二楼。沿着原来的路走到教学楼的南侧入口,我看了一眼身边说说笑笑着走进教室的同学,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原本想上四楼原来的教室看看,跟几个朋友道个别,思来想去,心里却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话。
我正准备离开,邵将这时从身边经过,冲我打招呼:“关筱萱,怎么还不上去?一会儿老赵该点名了。”
“哦,你先去吧。”我支吾了一声。
“那你快点啊!”邵将说完,便上了楼。
我没再停留片刻,绕过走廊的另一侧,从教学楼北侧上了二楼。等坐到新教室里,看着身边陌生的同学,我轻叹了口气,脸上抑制不住的失落,像是什么堵在胸口,沉闷地喘不过气来。
这时,听到门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扭过头,看到凌霄正隔着玻璃窗冲我挥手示意。我走出教室,凌霄看我闷闷不乐的样子,就打趣道:“怎么了?新学期开学,就这么哭丧着脸啊?”
我没理会他。凌霄从身后拎出一大袋零食:“想到你今天可能会不太开心,就给你买点好吃的!”又望了望对面四楼的理科班,安慰我说:“也不算远嘛,以后还能天天来找你玩。”
我接过零食袋,说:“没事啦,你要是天天来找我,让别的同学看见,多不好。”
“他们看见就看见呗,那有什么?会嫉妒你啊?”凌霄突然凑近了脸,开我的玩笑。
“嫉妒个鬼啊,”我做出要踹他的动作,伸了一腿,他躲闪了过去:“我要进教室了。”说完,就转身回到了班里。
“晚自习后还一起回家啊!”凌霄说。
等我进了教室,旁边的一个新同学看见了凌霄,回头悄悄地问我:“他是谁啊?你男朋友啊?长得还不错呢!”
“不是了。”说完这句话,我的耳根却有些发热。那位同学不怀好意地看着我笑了笑,走了。
我回到自己的座位,无精打采地趴在课桌上,远远地望着对面四楼的那间教室,心绪烦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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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到文科班以后,新的学习生活重新开始,但学习的节奏和步调几乎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一样的单调乏味,一样的题海战术。相比于此前赵恒的班级过分活跃的氛围,整个文科八班都弥漫着黑色调的压抑。
班主任是一个50多岁快退休的老太太,每天面对着班上那些生龙活虎的年轻人,唯恐会蹿出来几只孙猴子闹得天下大乱,所以每天都板着一张德高望重又恨铁不成钢的脸,想以此来树立自己的绝对威信。
那张紧绷的脸上写满了纵横交错的沧桑,脑子里装满了一堆古板陈旧的思想,却没有多少沧桑的智慧。依旧固执地坚守着男女授受不亲的老封建老思想,最喜欢把旧社会读不起书上不起学的陈年旧事反复地讲,说到最后都归结为一个道理,要珍惜新社会,珍惜社会主义带给我们学习的机会,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老太太没在班里赢得威信,反而被同学们背地里笑称是“灭绝师太”。
我虽然对这个灭绝师太没什么好感,但文科班的选择让我从此告别了头疼的物理化学生物课,学习也比以前轻松自如了许多。我终于不再需要面对那些奇怪的数字符号、推理公式方程式绞尽脑汁,也终于不需要再堆积那么多的草稿纸咬着笔杆子一遍遍演算只为了得出一个准确答案。在文科班的学习生活,逐渐让我恢复了自信。
而这一切并没有让我感到更多的快乐和成就感。每当我在背书或做题的时候,总会情不自禁地隔着玻璃窗,朝四楼的那个教室里望去。想到他们可能还在上数学课,赵恒还是像以前那样,在黑板上一行行密密麻麻地板书讲解,粉笔灰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染白了他的指尖,还有他微微泛黄的头发。
每次想到这些,我的心里都空落落的。虽然还在同一栋教学楼里,隔的只是几条走廊两层楼的高度,但却让我觉得跟以前的生活和以前的他们,相隔的是两个世界。
一次,灭绝师太在黑板上写了一道数学题,问哪个同学会做,我浏览了一遍题目,便条件反射地想到了韩祎。那道题曾是我以前做过很多遍的原题,做过很多遍也错了很多遍,当时韩祎就拿书拍了我的头,气急败坏地说:“这道题我都给你讲出几个轮回了,怎么还错!”
我感到很委屈:“这么难的题,做题过程都快赶上一篇800字作文了,我能记住吗?”
“姑奶奶,我是在教你做题的思路和方法啊,你有没有点儿逻辑思维啊。你这典型的跳跃性思维,做题都能搞得跟意识流小说一样。”韩祎看着我试卷上乱七八糟的做题过程,批评我。
“你爱讲不讲!”我一把抓过试卷,一脸的不爽。
“你能拿出点儿虚心请教别人的样子吗?至少态度得好点吧!”拌嘴归拌嘴,最后还是拿着试卷耐心地给我讲解。后来遇到的不是同一道题而是同类型的题,我又做错,韩祎吵完我,又出了十道同类型的题目让我反复做。
两个人坐在肯德基店复习功课,他常常点了一份快餐吃着,等我做题做到又累又饿的时候,才准许我吃晚饭。有时候我做题做到太晚,韩祎坐在对面睡着了,我偷偷地爬到桌子底下,把他两只脚的鞋带系在一起,等他醒来后,就看他起身走路的时候绊了一脚摔倒的样子,我在一旁捧腹大笑。但不管我使什么恶作剧,他在辅导功课的时候对我的要求都近乎苛刻,我的成绩也自然提高得很快。
想着这些,听到灭绝师太问到第三遍的时候,我举起了手。走到黑板前,快速地写下那道题的解答过程,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完成。数学老师看罢,在上面挥舞出一个大大的对号。我走下讲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听到灭绝师太赞不绝口的夸奖,那一刻,我却仿佛看到了韩祎正坐在座位上冲着我欣慰地笑了笑。
在文科班的日子里,我总是会这样,在不经意间想起他。
韩祎后来告诉我,在我刚去文科班的那段时间,他也时常会在下课的时候,站在教室前的走廊上,俯瞰着二楼八班的教室。有的时候看到我和同班的几个女生在教室门口嬉闹,或者站在走廊上发呆,他怔怔地看几眼,就走了。也有的时候,他会绕道经过八班的教室,看上几眼,就疾步走了。直到有次我刚出门看到了他,他留给我一个匆匆的剪影,便拐过走廊上了楼。
我终究没有叫住他。像是有什么异样的东西横亘在我和他之间,明明这么近,却又隔了那么远。明明知道彼此都在极力地掩饰着什么,掩饰的时候又渴望透过彼此的眼神找回些坦诚,又渴望找回内心的牵连回到从前,却因为拥堵着那点晦暗不明的东西,一切都不顺畅,一切都不自然了。
沉闷的空气,布满阴霾。我知道我和韩祎还在隐隐地等待着什么,等待一方的妥协让步,或者等待着什么样的解释。哪怕这些都没有,只要两个人见面的时候,谁先上前狠狠地踢了谁一脚,或者像以前那样骂一句“你白痴啊”,那些拥堵的隔膜的阴沉的东西就会烟消云散,我们之间的关系立刻就会清爽明朗起来。
只有这样,也只有这样,我们才可能做回最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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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周末,想到已经好久没去余伯伯的书店了,就想去那里买几本书,再顺便看看他。
进到店里,余伯伯不在,喊了几声也没见人影,我走到书架前,浏览最新上架的书和杂志。这时,从书店的后院走进来一个人,我听到撩门帘的响动,便转过头望去,是韩祎。两个人打了个照面,蓦的谁都没有说话,愣了神望着彼此。几秒钟的尴尬后,我问了一句:“余伯伯呢?”
“他出去了,让我先帮他看着店。”韩祎说。
“哦。”
“换到新班级还适应吧?”他问。
我点点头说:“还不错,终于不用再抱着理化生整天呼天抢地了,有种如获大赦的感觉,每天过得神清气爽,你不知道我现在在班里有多受宠。”
韩祎被我逗得微微一笑:“听你这么一说,感觉你以前在36班的生活,让你遭了多大罪似的。”
“也不是了,就是现在身边突然没有你跟老赵时刻对我严厉鞭策了,有时候还会挺想的。”我的语气中有些开玩笑的意思。
“筱萱,”韩祎突然叫了我的名字,我微微一怔,转过脸看着他,然后听到他认真地说:“你回来吧。”
我讪讪地笑了笑:“怎么了?我现在在文科班待得不是挺好的嘛。”
“当然,这是你的选择。我只是想说,如果你是因为理科学不好的话,我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帮你。”
“你这是习惯性地把我当扶贫生啊!”我趣笑道。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眉头微蹙,神色认真地说。
“那我也不好麻烦你了,以前麻烦的挺多了。”
韩祎沉默了片刻,笑着说:“你对我来说……不是麻烦,我心甘情愿。”
我略有所悟地点点头,脸上流露出一丝微妙的神情:“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萧雪吧,也希望你们能比翼高飞。”
韩祎的神色有些发急:“你是真不相信我啊,我跟她真没什么,我是想跟你——”
后半句话没说完,我反问他:“跟我什么?”他一时语塞,我转身要走。韩祎在背后喊:“关筱萱,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回来,我还想跟你坐同桌。”
我没有回头望他一眼,背对着他伫立了片刻,脸上露出一丝窃喜,快步走开了。 我在远方想起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