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晚上八时,狱警查房,所有囚犯集合列队,麻雀嫁女,唧唧喳喳,负责人招呼后,仍有人在窃窃私语,俄罗斯老大大吼一声,顿时鸦雀无声。
俄罗斯老大狱室门敞开着,房里养了缸热带鱼,有孔雀、虎皮、黑玛丽、红剑。苏艾从小喜欢养鱼,大模大样走进老大房间,蹲在鱼缸前赏鱼。老大正躺在单人床上看书,满脸不悦,将书往床铺一扔,扭头恨了苏艾一眼。苏艾早在监狱学会了察言观色,自觉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苏艾日图三餐,夜图一宿,无事可干,站在窗台前看来来往往的狱警和工作人员。大高个子女护士从窗前经过,声音道:“女护士说,你给她五百克郎,她帮你做测试。”苏艾思维笑道:“五百克郎太少,五千好了。”声音又笑道:“我们和那女人接受你下注的筹码。”一个便衣男人与一个牵狗的狱警在窗前相遇,那便衣男人趋而迎之,跪在地上让狗亲他。声音又道:“做狗真好!苏艾,你若是愿意做狗,捷克人也会像那便衣男人一样摊出双臂拥抱你,面包是有的,牛奶也会有的。”苏艾假咳几声,思维道:“惺惺作态。”声音又道:“那便衣和狱警说,你给他俩每人各五千克郎,他们帮你做测试。”苏艾快刀斩乱麻,思维道:“没问题。”凡是从窗前经过的人,苏艾是有求必应。这时,警报声响,声音又道:“站在操场的狱警说,你给他五百克郎,他去关警报?”苏艾笑道:“更没问题。”眼见那狱警,用手按住屁股上挂的警棍,飞跑而去,动作很是滑稽,惹人发笑。
天气转暖,对面楼有了不少燕窠,雏莺乳燕奋翮颉颃,呢喃声声。苏艾惆怅万分,又怀念入狱前自由自在的日子。
室里茨冈人笑哈哈地端回一个纸箱,请苏艾抽只万宝露,又叫徒儿为苏艾冲杯咖啡。晚餐时间,中年茨冈人没去食堂,寸步不离狱室。苏艾问道:“警察食物太差?”茨冈人指指铁柜,道:“不,我去食堂,有人偷我东西。”苏艾心中好笑,想:“茨冈人也怕贼。”声音也笑道:“锁得了君子,锁不了小人。”
苏艾身体一天天消瘦,掐指一算,自己可能还有十个月的刑期,想起父亲的话,开始锻炼体魄,增进健康,将狱室铁桶提到盥洗室,放满水,慢慢平举至胸,提了二十次,手臂酸痛,气喘吁吁,想:“锻炼应循序渐进,不可一蹴而就,每次增加十个较好。”倒掉水,回到狱室,爬上床,休息了一个小时,又跳下床,扯下自己床垫,放在取暖器前,双脚伸到取暖器下方,双手抱脑后门,做了二十个仰卧起坐。
晚间,苏艾想:“饮食贵在节,锻炼贵在恒。”又去盥洗室提了三十次水桶,接着冷水冲浴,冷冰冰的自来水刺激全身,苏艾乱崩乱跳,嘴里‘咿、咿’叫个不停。茨冈负责人也来洗冷水澡,背上文满各式花草、动物图案,还特地在手臂上刻了功夫二字,指给苏艾看。
次日,苏艾把时间安排又作了小调整,上午参加放风,下午做仰卧起坐,晚上提水桶。苏艾做完三十个仰卧起坐,波兰人站在窗前,扭头喊道:“越南人。”苏艾欺到窗前,操场上两位矮男子,一胖一瘦,果真是越南人。
苏艾喜不自胜,闻风而动,‘趵、趵、趵’急奔下楼。两个越南人见到苏艾,也很投契,喜上眉梢,问寒问暖,带苏艾上了他们的狱室,切了些德国肠,泡了碗方便面,招待苏艾。眼看放风时间快结束,胖子越南人道:“需要什么帮助?”苏艾想借点钱,又难于开口,只道:“学捷语书,邮票。”胖子从铁柜中,拿出个塑料袋,手捧些水果糖,放一包万宝露、两包方便面、一本捷语书和五十克郎邮票进袋,递与苏艾。苏艾与两位越南人素昧平生,感恩不尽,想:“再放半截德国肠或百儿八十克郎更好。”却不好开口。再三感谢了两位越南人,活蹦乱跳,赶回狱室,兴奋之余,哼着中国小曲:站在雨里,不知该往哪里去?心中千万遍,不停呼唤你,不停风狂找寻你。
波兰人拍手,茨冈人竖大拇指,齐道:“中国歌曲,很特别,好听。”“继续。”苏艾只会哼这几句,为增进友谊,将水果糖分三份,一份自己吃,一份给波兰人,一份给茨冈人。又打开万宝露,请波兰人、茨冈人抽。波兰人道:“越南人好?”苏艾道:“是的。”坐到中央方桌前,给父母写信,陈诉自己在监狱里的遭遇,申冤吐气。声音笑道:“你现在是十目所视,十手所指的中国国宝大熊猫。”“你知其一,不知其二,狱中之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因苏艾一言不发,又骂道:“蜀犬吠日。”
晚间,苏艾躺在床上轻读捷语,波兰人在下铺专心听,不对的地方,便纠正苏艾发音。声音道:“你告诉父母你在监狱里有危险,说不定,你父母会倾家荡产,寄钱到监狱来,病急乱投医。”苏艾一听,反感至极。
又过两日,苏艾午觉醒来,俄罗斯老大在室里举杠铃,心中奇道:“他怎么跑到我们狱室锻炼身体?”俄罗斯老大望着苏艾一笑,放下杠铃,欺到苏艾床边,问道:“中国人?”苏艾心知老大明知故问,点头道:“是的。”老大又道:“中国好吗?”苏艾道:“好。”老大又道:“捷克好吗?”苏艾道:“也好。”
老大不再问,转身又去练杠铃。声音叹道:“你永远也做不出来测试,别人问你中国、捷克好不好,你该回答,中国不好,捷克好。别人问你是中国人吗?你应回答,不,我是捷克人,说自己是越南人也比中国人强,真是顽梗不化!”苏艾思维道:“瞎诌!万丈高楼从地起,千年古树靠根撑。”顿一顿,又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疾风知劲草,谁愿意做你的破测试,滚!”声音又道:“缺牙巴啃猪蹄,横扯筋。”
俄罗斯老大练出一身汗,大摇大摆地走出房间,房间里囚犯们争着扛杠铃尾随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走进一位高大英俊的少年,少年头发乌黑,皮肤灰白。笑眯眯走到苏艾床前,伸手用指头戳了一下苏艾手臂,问道:“中国人?”苏艾答道:“是的。”少年又道:“中国好吗?”苏艾道:“好。”少年又道:“捷克好吗?”苏艾道:“也好。”少年也不多问,转身离去。
声音叹道:“不知如何教你,你才能做出一点点测试!”顿一顿,又道:“刚才那位少年是意大利黑手党大哥级人物,底层负责人,你想知道他在想什么吗?”苏艾不答。声音又道:“他在想,如果你愿意做意大利人在中国道上人卧底,他便救你出苦海。”苏艾笑道:“胡诌!”转身面壁而睡,短时间,脑里一片空白。
晚间,苏艾感到头昏、心慌,不能看书,凡听到一点声音,太阳穴便刺痛难忍。隔壁有人在放优美歌曲,苏艾却感到异常刺耳,一夜都没睡好。
日中,苏艾站立在通道窗口,等开饭。窗下杂草丛生,草丛中零星点缀着少许野花,被绿草衬托得更加好看。一只大狼犬伏在草坪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苏艾。
好不容易等到开饭,从食堂回到狱室,捷语书又被人偷了。
苏艾处境江河日下,一天不如一天。白天心慌难受,晚上听不得一点声音,如听见声音,那怕是音乐、歌曲,心脏都像要蹦出来似的疼痛难忍,且病情一日甚一日,锻炼身体的计划也只好搁浅。茨冈人道:“不好电视波。”苏艾听不懂。茨冈人用笔画了一个波,苏艾明白点头。
苏艾就这样昏昏然过了一月,超声波减弱了强度,又开始锻炼身体,抓住闲暇,用废弃纸箱板、剪刀、水彩笔制作了一副中国象棋;之后,又再接再厉做了一副中国围棋,没事时,一人坐在床上对弈。
隔壁过来一位囚犯,此人年轻,皮肤白里透红,长一头金发,眉毛也看不清楚,显而易见是俄罗斯人。青年望见苏艾一人坐床上玩,硬拽苏艾下床,与他走国际象棋。苏艾想:“国际象棋是俄罗斯人发明,此青年棋艺定是不同凡响。”
两人摆好棋子,俄罗斯人示意他先走,苏艾点头。苏艾也没想到,此青年棋艺平常,不到半个小时,便被苏艾将死。俄罗斯人羞得脸红脖子粗,用右手猛拍脑门,大叫道:“没有咖啡,没有咖啡!”茨冈人冲了两杯咖啡,给每人一杯。俄罗斯人啜口咖啡,喜得手舞脚蹈。苏艾心中纳闷想:“此青年从西北利亚大森林来的,连咖啡都没喝过?”
第二盘,俄罗斯人吸取了上盘教训,每走一步,都冥思苦想半天,不过,二十分钟后,仍被苏艾吃掉了皇后。俄罗斯人抢过皇后,重新放在棋盘上,唠唠叨叨,苏艾不知所云。茨冈人对苏艾道:“吃到他皇后,应告诉他。”苏艾想:“有这等规矩。”又想:“下棋取乐,就按俄罗斯人意思办。”同意他悔棋,但又不会捷语皇后一词,只好叫道:“婆娘!”俄罗斯人笑道:“这样好。”
又过约二十分钟,俄罗斯人又被苏艾将死,大叫道:“少咖啡,少大黑咖啡!”茨冈人拿俄罗斯青年消遣,笑道:“有咖啡,无咖啡,一样。”俄罗斯人无计可施,站起身来,又叫道:“明天,继续。”红着脸出了狱室。
次日,俄罗斯人进门便大叫道:“咖啡!”茨冈人冲好两杯咖啡,三人便坐下弈棋。俄罗斯青年输了两盘后,问苏艾道:“中国功夫?”苏艾想:“自己练过一点七盘精。”忙道:“一点点。”俄罗斯人指指苏艾的肚子,又指指自己的肚子,然后道:“我先。”苏艾明白他意,挺胸凸肚,气下丹田,慢慢将气逼到肚上,点点头。俄罗斯人用吃奶的劲一拳打来,‘砰’一声,震得苏艾两耳发聋。
苏艾道:“换。”俄罗斯人做了个挨打的姿势,苏艾一拳打去,没料到,拳头刚至俄罗斯人上衣,俄罗斯人一屈身,苏艾拳头扑了个空。苏艾骂道:“婆娘!”俄罗斯人红着脸溜出了狱室。
午后,苏艾参加放风,又遇两个越南人,两个越南人邀苏艾去他们狱室,自然请苏艾大吃一顿。胖越南人写了个条子,道:“这个好。”让苏艾签上英文名,又道:“给警察。”苏艾点头。胖子越南人将两包万宝露,塞进苏艾衣兜。
苏艾下楼,将条子交与狱警,赶回狱室。刚上二楼,声音道:“你知道条子上内容吗?”苏艾思维答道:“你明知我一个捷语单词不识,多此一问。”声音又道:“条子上说,你热爱捷克共和国,热爱捷克共和国女人,你对白种女人的爱,犹如黄河决堤,滔滔不绝,无穷无尽,做不出测试,不愿离开监狱半步。”
苏艾‘哎呀’一声大叫,犹如肝破胆裂,转身奔下楼去,幸好那狱警仍站在操场中,苏艾没费劲便讨回了条子。声音道:“你敢不敢把条子吃进肚里?”苏艾思维道:“怎么不敢,下午吃,晚上便拉出来了。”将条子塞进嘴里,一阵咀嚼,吞进肚里。声音又叹道:“苟且偷安!树叶掉下来怕打破了头。”
又过了三日,茨冈负责人拿了一份打印的文件,叫苏艾签字。负责人出室五、六分钟,声音道:“你知道文件上讲些什么?我告诉你吧,你说,你愿意把自己所有财产捐献给捷克共和国,牺牲一切,在所不惜。”苏艾想:“兵不厌诈。”吃惊受怕,跳下床,追了出去。
茨冈负责人正躺在下铺上,他的小情人一只眼睛好大一团淤血,像是被人用拳头打过,坐在旁边一张床上哭。苏艾问道:“纸?”茨冈负责人道:“警察。”苏艾出室奔去狱警执班室,敲了下门,排闼而入,瞧见那文件在桌上,忙道:“纸,我要。”那狱警没理睬他。苏艾又道:“纸,我要。”狱警挥挥手。苏艾拈起文件出执班室,迳直去厕所,将文件撕碎,扔进马桶冲走。声音又道:“放屁怕砸了脚后跟。”
回到狱室,苏艾日无逗鸡之米,夜无鼠耗之粮,囊空如洗,躺床上静静地想:“在第一监狱,自己签过多少次字,七万五千克郎说没便没了。进监狱前,秘密警察说,但愿自己的钱能一分不差带出监狱,原来他们早知道结果,只是自己一人蒙在鼓里。”想到此,感到监狱就是地狱。声音笑道:“牵羊子上匪寨,给大王送菜。”
良久,声音又道:“你记得在第一监狱,乌克兰人带你去狱警办公室签字吗?”苏艾搜索记忆,思维答道:“想起来了。”声音又道:“乌克兰人叫你签一份合约,你不懂捷文,不肯签字。乌克兰人说没关系,你仍不肯签字,抬头望望坐在对面的狱警,那狱警点头,你便签了字。合约内容,现在你已知道,只怪你相信警察制服,你不知道警察中也有败类。十个指头有长短,一树果子有酸甜。”顿一顿,又笑道:“放得鹰鹞去,必拿燕雀回。”苏艾叹声气,心中骂道:“妈的,乌克兰人与狱警朋比为奸,原来是狱警的鹰犬。”又骂道:“妈的,马后炮,雨后送伞。”全本书-免费全本小说阅读网wWw.QuanBen.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