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将军这一举动来得太过突兀,众人已是惊呆了,只能浑身冰凉地看着屠刀挥向两位皇子,斩向自己的未来。
唯有陈玄例外。
他已经看清楚了周将军眼底藏着的东西,那样的疯狂绝望,孤注一掷,简直就像饿到极处的人,面前却有一盘山珍海味。这种时候,纵是骨肉至亲来了,也是不能阻止这个人动手的。
正因为看清楚了这一点,本打算冒着被怀疑危险也要激怒他的陈玄才改变了主意,营造了一个独一无二的舞台,给予了周将军单独将两位皇子带出来的机会,自己则恰到好处的放慢步伐,乍一眼看过去,就像是小心谨慎,一步都不敢错,更不敢靠得太近,唯恐激怒周将军一样。
也正是这份“距离”,就算他立刻“反应过来”,飞奔着扑上去,也是来不及的!
屠刀挥向自己的那一瞬,秦敢已经吓傻了——他到底是个孩子,素日又养尊处优,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学业比不上哥哥,又或者不被皇后娘娘重视,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景?浑身已是彻底僵住,只觉得四肢都已不是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来不及想,什么都来不及做。
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大力,将他推向前方。
痛,无与伦比的痛。
温热的液体溅到了他的身上,七皇子秦敢茫然地抬起头,就见那位“陈将军”满身是血,将他牢牢护着,身旁厮杀声震天,他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却满是怜悯。
怜悯,为什么会怜悯?
秦敢怔怔地抬起手,想要往自己脸上抹一把,却被陈玄牢牢按住,只听陈玄轻声道:“殿下请稍作忍耐,太医马上就到了!”
太医?
脸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鲜血不住流淌,滴到地面上。
我的脸……
秦敢毕竟还是个孩子,经受不住这等刺激,已然昏了过去。
陈玄抱着七皇子,目光落到脸色虽苍白,神色却很冷静的六皇子身上,眼底终于有了一缕的笑意。
这可真是比他所想最好情景,还要好一万倍。
与七皇子秦敢相比,六皇子秦政的表现确实很抢眼——他冷静、理智、果断,哪怕被束缚,也时时刻刻在判断着情况,甚至在敌人挥刀斩向自己的时候,能以最快的速度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倘若他不是皇子,也不是在这么多人面前,为了自保,毫不犹豫地将亲弟弟推向屠刀的话。
就在那一瞬,陈玄已经决定,无论如何都要救下七皇子秦敢。
一个活着,却已经破了相的皇子,当然是活着比死了好。只因他如果活着,非但永远都没有资格继承大统的,也会永远怨恨令他变成这幅模样的人,脸上那道治不好的恐怖伤疤也会提醒着所有人,他们看好的六皇子曾做过什么。
如果秦敢死了,这些不光彩很快就会被盖过,掩埋在尘埃下,什么都不剩。只有让秦敢活着,好好地活着,才最美妙。
“将军——”手下凑了过来,有些战战兢兢的,看都不敢去看六皇子一眼。
才多大孩子啊,就这样心狠手辣,刚才那一幕看得他们整个人浑身发冷,整个人都像掉到了冰窟窿里。偏偏对方又是皇子,将来若秦政登基了,想到他们这些人见证过他戕害弟弟的情景,他们岂有命在?
陈玄见众人态度,心中满意,便问:“蓬莱殿怎么样了?”
他对常青的本事深信不疑,自然明白,只要常青在,蓬莱殿一定像铁桶一般。虽说鲁王父子肯定会针对萧誉,但萧誉也不是没有防范,丽竟门和血影的探子又早早都准备好了,只待请君入瓮。
如果皇帝没有中毒……
想到这里,陈玄的心沉了下去。
倘若陛下真的龙御归天,纵然拼着被殿下不信任,他也要说服江都公主暂且立幼主为帝,以渡过这段谁都没料到的时光。毕竟,除了六皇子和七皇子外,不是还有年纪极小的八皇子和九皇子么?若是从前,这等行为当然是会被朝臣唾弃的,可谁让六皇子亲手送了个天大的把柄呢?
他尚且是这种心态,就更不要说常青了。
蓬莱殿内一片寂静,殿外却是杀声震天。
“殿下——”常青见秦琬缓缓走出大殿,张华紧随其后,不由动容,“千金之躯,不立危墙之下,殿下——”
秦琬摇了摇头,平静道:“陛下需要休息,他们太吵了。”
这等时候,再没有什么比皇帝亲自出面更能平定大局的了,但秦恪虽将剧毒吐出大半,又服了汤药催吐,性命是肯定保住了,精神却仍旧有些不济。这种时候,秦琬宁愿自己担着风险,面对的压力更大,也不愿让父亲受累。故她看了一眼张华,向对方轻轻颌首:“有劳了。”
张华深吸一口气,用他那又尖又细,却十分洪亮的嗓音喊到:“陛下洪福齐天,安然无恙,尔等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常青对左右使了个眼神,立刻有人高声复述道:“陛下洪福齐天,安然无恙,尔等还不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秦琬神色沉静,加了一句:“他们若停止抵抗,我可以饶他们不死。”
“尔等若停止抵抗,可饶过性命!”
鲁王心中咯噔一下,刚想说什么,临淄郡公的眼睛已赤红如血:“莫要被妇人所欺,给我杀!”
他当然知道,父亲退缩了。
鲁王本就是这样的人,该狠辣果决的时候便会露出懦弱的一面,不该狠辣的时候,偏要穷追猛打。
面对强者战战兢兢,面对弱者以势相凌。
临淄郡公看不起这样的鲁王,却没办法改变鲁王是他父亲的事实,又因秦琬对他的压制,几位兄弟的针对,令他举步维艰,寸步难行。
但在这个时候,他却一定要拼!
鲁王的心思,他明白,皇帝未必会杀他们,顶多是贬为庶人,流放而已。但那样的生活,他宁愿死,也是不要的!
要赢就赢得干净利落,要输就输得一败涂地!
临淄郡公遥望着蓬莱殿上身着玄服的女子,眼中是桀骜到近乎炽热的光芒——他的对手,唯有江都公主一人而已!
你有勇气走出大殿,面对乱箭刀兵,做将士们的定海神针;难道我就没有勇气冲锋陷阵,为自己的雄心壮志,耗尽最后一丝热血?
想让我低头,除非我死!
常青眉头紧缩,低声道:“拿弓箭来。”
“不用——”秦琬头也不回,淡淡道,“不需要你动手。”
“殿下?”
秦琬的语气很平静,眼中无喜无悲:“也是时候了。”
常青还没明白秦琬的意思,就见临淄郡公已经带着兵马,突破了蓬莱殿大门的防线,不由大惊,手已经按上了刀兵,准备舍弃性命保护秦琬。
临淄郡公冲得很快——他的马本就是万一挑一的良驹,他的武艺也是苦练过的,纵然十余个壮汉围攻,也未必是他的对手。他的手很稳,刀很快,盔甲更结实,普通弓箭落到他的身上,几乎没办法穿透。
他带着部队,宛若一柄尖刀,几乎要冲到台阶前,面对最后一道壁障,这才猛地停下。
就在这时,紧紧跟着他的银甲骑士,毫不犹豫地将长刀斩向了临淄郡公所骑的骏马。
这一刀,深可入骨,纵是久经训练的战马也受不住,一声长嘶,疯狂地奔跑,浑然不顾上面的临淄郡王。
临淄郡王死死地抓着缰绳,却被战马拖行,闯入站圈。
银甲骑士忽然疯狂地大笑起来,调转马头,毅然冲向了鲁王!
他这一串举动实在太快,众人完全反应不过来,鲁王的心腹骑士们真要阻挡,就见银甲骑士挽弓,搭箭。
霎时间,连珠箭犹如流星一般,朝鲁王射去。
这样近的距离,配上他的臂力,令鲁王立刻就从马上栽倒下去。
寿春郡公已吓得面无人色,他疯狂地驱马,想要逃跑,谁料银甲骑士神色萧索,没有再砍杀下去,而是扔下武器,颓然地靠着宫墙,一副听由天命的模样。
见他如此,也不知是谁扔了武器,只听见金属坠地的声音接连响起,天地之间,唯余寿春郡公的嘶喊:“秦炎,你弑父杀兄,你不得好死!”
弑父杀兄……么?
银甲骑士的眼神一片空茫,他在笑,笑得悲怆,笑得凄惶,笑得苍凉。
我没有父亲,也没有兄弟,没有!
他们死了,你看到了么?
姐姐,你看到了么?
陈玄赶到的时候,恰好瞧见这一幕,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枉他们从兴平公主出嫁后,就在秦炎身边安插人,夜以继日,持之以恒地洗脑,终于让这位王孙公子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复仇者。
鲁王父子只知权势财富,却不知有些人本就与他们不同,再多的功名利禄都比不上感情来得珍贵。
张华小声问:“殿下——”
“找间干净屋子,先将秦炎看起来。”秦琬沉声道,“陈玄,你带人去诸王府、公主府,不允许任何人进出。常青,你派人通知萧誉和沈淮,封锁长安,一只苍蝇也别想给我飞出去。” 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