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时光转瞬即逝,这一日,御苑已是人山人海,却井然有序,不闻半丝嘈杂之声。
圣人兴致高昂,一直与各国来使们说话。
西突厥与大夏互为婚姻,在外人看来关系自是最为融洽,右贤王不得不全神贯注应对圣人,便听圣人说:“刀剑无眼,难免有所损伤,似有些不美。不妨这样,咱们只比骑射,贵方各出一名勇士,以此与我大夏的勇士比试,如何?”
右贤王听了,小心翼翼地说:“您的宽容体恤,实在让我等汗颜,不知这骑射……”
圣人笑道,“自是考校马背上的箭术了!不知贵方哪位勇士上阵?”
听见圣人这么说,右贤王心里犯了嘀咕。
他虽秉性优柔,倾慕汉学,却如草原上的所有人一般,对汉人的骑兵还是有些看不起的,认为汉人只是占了人多势众,步兵强横,武器精锐的便宜,又依仗要塞之力,才能将胡人给打败。马背上的战斗,汉人岂能比过胡人不成?
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可不是什么聪明事,也不像大夏皇帝会做的。
右贤王打心眼里就没想过汉人的骑射能胜过胡人,但圣人这样问了,他到底是派厉害的出去,还是故意输一场?
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右贤王脑子里转过千万念头,随即朝身后看了一眼,略带些犹豫,仍道:“处真,你去吧!”
处真下意识地看了思摩一眼,见思摩神色平静,立刻挪开目光。他知无退路可走,只得应了。
思摩面上还能绷得住,心里已咬牙切齿,恨不得从右贤王身上撕一块肉下来——他们先前虽讨论过比试的人选,可谁能想到大夏皇帝硬要以己之短攻彼之长?没防着这一手,此刻便进也不是,退也不退,派出去的人呢,赢也不好,输了更不好。右贤王不愿面对这个难题便派了思摩的人出去,大夏皇帝、都罗可汗真要怪罪,怪罪得也只会是思摩,不会是右贤王。
平日再怎么称兄道弟,关系密切,到这时候便见了分晓。
还有这个处真,平日瞧上去不是挺伶俐的么,关键时候却犯傻,他朝自己这里看什么看?大夏的武将不知如何,文臣却个个奸猾似鬼,生怕他们不知晓自己的身份有问题么?
右贤王不知思摩心中恨意,自以为解决了眼前的麻烦,总算松了一口气,向圣人介绍:“这是处真,咱们西突厥处月部族长的儿子!”
在场的大多数人都不知“处月部”是什么,但见右贤王自豪的口气,也能猜到处月部必定是突厥的大部落,秦琬见父母疑惑,小声说:“突厥最强盛的自是王族阿史那部,随后便是左右贤王所属的两大部落,接下来便是处密、处月等大部落了。胡人与咱们不同,咱们征兵是从百姓中抽调,他们征兵却是部落联合的!突厥的左右贤王,还有好些设、达干之类的高官,都是世袭的,可汗也奈何不得!”
沈曼听得骇然,心道这与诸侯王有什么分别?秦恪也惊讶不已,连声问:“莫不是如周时一般?”
“可以这么说。”秦琬想了想,加了一句,“不僭越称王的话,处月部族长之子,按咱们这儿的说法,也能称一句公子了。”非但如此,这声“公子”还比大夏的许多公子来得金贵——大夏的公爵之子,个个都能招兵买马,统帅一方么?铁定不行啊!
处真下场,自有人牵马过来,右贤王这时又有点担心,唯恐自己方才抛处真出去的举动将思摩和处真都得罪了个干净,便道:“尊贵的大夏皇帝,处真对这匹骏马并不熟悉,还望您宽限些时辰。”
“这是自然。”圣人轻轻颌首,允道,“来,给你们介绍一下我大夏年轻一辈的勇士。”说罢,望着匡敏,笑道,“他们几个决定了顺序没有?”
匡敏立刻应道:“几位少将军抓阄,已将顺序给定了下来!”当然了,内里的名堂,大家心里明镜似得。
西突厥与大夏的关系还算和缓,鲜卑有求于大夏,吐蕃人并不是特别擅长骑射,这些对付起来容易些的对手,自然要挑实力差一点的人来应付。至于东突厥、柔然、高句丽这三块难啃的骨头,不是强者,应付不来。
事关国体,顶多投机取巧到这等地步,再要玩什么田忌赛马,那不是精明,只会贻笑大方。
“他们倒是喜欢闹腾。”圣人笑了笑,又问,“哪个小家伙先来?”
“回陛下,瞿阳县公打头阵!”
圣人听了,眉间喜色更浓,骄傲地对各国使者说:“第一个出场的是朕大女儿的儿子,朕的外孙!”
大夏可没什么驸马不得进官场的规矩,草原就更没有了,女儿自然要嫁给勇士,才能将利益最大化。只是看在圣人高兴的份上,顺着圣人的话头捧两句。
处真一听对方是大夏公主的儿子,心里头便咯噔一下,哪怕万般不愿,也明白自己这次该怎么做了。
比试共分三回,第一轮方方正正地摆着十个靶子,隋桎和处真边骑马边射箭,谁的箭更准,谁便能获胜。第二、三轮则是拿羚羊、兔子、狐狸甚至鸟儿来做靶子。
大夏作为东道主,自是礼让外人,让他们先上的。处真盘算了一下,心道自己哪怕放水也不能放得太明显,第一回合便发挥正常水准,顺带也看看那小子的实力,二三轮少猎些东西就行。
出于这等考量,处真也不遮掩,但见他双腿紧夹马腹,弓如满月,众人还未反应过来,靶子已接连中箭!
侍卫检查过靶子,大声宣布:“十箭全中,八箭正中靶心,两箭距靶心半指!”
秦恪虽不通武艺,到底见得多,知晓这个成绩相当惊人,下意识地往当利公主的方向看去,就见当利公主面色平静,一双手却被衣袖遮掩得严严实实。
他对这个妹妹也算熟悉,一些小动作还是清楚的,忍不住小声说:“隋家老二若是输了……”
“您放心。”秦琬见父亲担心,忙道,“这等情形怕是早在圣人和几位相爷的意料之中,隋桎敢主动请缨,岂能没点真才实学?”
她虽不喜隋桎,觉得此人连双生弟弟的赤子之心都看不到,只会计较隋辕没本事,给他丢脸,又看不起母亲丧偶后找男宠。却也不得不承认,年轻一辈中,隋桎算极出色的人才了,何况隋桎的想法也是一般男人共同的想法。若非如此,圣人那么多外孙,凭什么对他委以重任呢?
不出秦琬所料,英姿焕发的隋桎出场之后,面沉似水,浑然不受半点影响,纵马驰骋,弯弓搭箭。
侍卫检查了靶子,难掩激动,高喊:“十箭正中靶心!”
霎时间,场内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当利公主松了一口气,终于露出一丝微笑,秦恪也高兴起来,还未说什么,便见当利公主的笑意收了,不由奇道:“她这是怎么了?”
沈曼闻言,不由叹道:“还能怎么着?当利被说偏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怕是又有人在嘀咕,被她听着了吧?要我说,宝奴本就是当利的诚心感动了上天,才留在她身边的,哪能事事都与嫡亲兄长比呢?健康活泼,这就够了!”
她生了两儿一女,只站住了秦琬一个,特别羡慕那些生养了好几个孩子,个个都活了下来的妇人。想到隋辕小时候三天两头大病一场,太医几次隐晦地说请准备后事的情景,再想想现在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隋辕,沈曼便忍不住想要流泪,心道若我的琰儿活了下来,我也不忍心要求他,能保住就是福分了,哪能要求那么多,平白折了孩子的福气呢?
知晓妻子想起了儿子,秦恪也有些伤怀:“咱们这样的人家,孩子成器是福气,平平安安的比什么都好。”
皇长子夫妇情绪低落,又不好表露出来,只得神游天外。隋桎与处真剩下两场精彩绝伦的比试,他们硬是没留神半点,直到秦琬推了推他们,小声说:“阿耶,阿娘,赞之要上场啦!”
秦恪这才回过神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么快就比完啦?”
他往场上一看,脸色就不好了:“等等,赞之他——他和东突厥的使者比?”
东突厥的那罗可汗一向看不起大夏,若非西突厥和鲜卑掌控了南下要道,他指不定隔三差五就要骚扰大夏一场,也不会卯足了劲与柔然对着干。虽说那罗可汗的身体日渐不好,继承人不知是何种态度,但只要那罗可汗没死,东突厥的态度就摆在那儿。
觐见大夏皇帝,可以,走个过场罢了。你们若不主动提,咱们也不挑衅,老可汗和未来的可汗都不能得罪,对大夏的态度还是谨慎点的好。但若给了他们机会,譬如现在,对东突厥的人来说,那是只能赢,不能输的。真要输了,也别回去了,最好的下场也是一家被那罗可汗贬为奴隶,遇上那罗可汗心情不好的时候,被碾成肉泥也不是不可能。 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