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全城都洋溢着金秋的气息,随处可闻桂花的浓郁香气。
城内的微香湖畔昨日稍显冷清,可今日立即恢复元气,甚至较之平时越发热闹。
此时,湖中心正缓缓弋着两艘双层船舱的游舫,其中一艘舫身彩带飘扬,一看便知舫内多半尽是闺秀了。
而邻隔一艘虽也有丝竹曲声扬出,但装饰却要低调沉稳多了,船尾处,四个气宇不凡的华贵公子人手一杯茶盏,围倚在舱阑边上,杜耀楠摇了摇盏中茶水,扭头看着袁尽欢:“您老人家真是难得一见啊,这回,湘湘也同你一道来了?”
袁尽欢讪讪一笑:“嗯,在对面那艘舫上!”
杜耀楠瞥了一眼对面,本就装饰得色彩鲜艳的画舫,再被穿梭来往的衣香丽影镶饰,愈显得缤纷炫漫。
“怎么样,你们两个春闱备得如何?这回想是有把握了该!”袁尽欢饮了一口茶水,目光落在盏口,问向视线还没从对面画舫上收回的杜耀楠。
闻言,杜耀楠点点头,拍了拍胸脯:“自然是有把握的,事不过三,明年恰是第三回,要是再不中,也太不像话!”
一边的潘欣文听他这么一说,凑近了:“真的还假的,你真是有把握?怎么……我的心里却是越来越没底呢!”
杜耀楠讥笑一声:“就你那悟性,啃了后头忘前头!”
潘欣文身子后倾,斜视着杜耀楠,摇头不信:“就你还来嘲笑我?现在说什么都早,咱们明年考场上见分晓!”
袁尽欢笑着拍拍他俩的肩,安慰道:“还有半年时间,来得及来得及!”
而在另一艘舫内,苏苏和苏贝正臂挽着臂,身侧则走着王洛歌,三人一道在二层的舱内往船头的方向走去,然后坐到了阑干侧的长凳上,王洛歌倚阑坐中间,苏苏和苏贝则侧倚着阑干坐到她的两侧。
王洛歌面朝的正是微香湖西岸,她伸直脖子,目光闪闪地朝那里瞅着,樱唇嘟了嘟,道:“一晃三年了,翻过年的春天,江宁又该热闹了,新一轮的花魁赛即将上演!”
闻此,苏贝和苏苏相视一眼,三年前的那场花魁赛她们没有亲眼见识到,但是王洛尧却因着那场风月赛事名扬了一把。
陆湘湘!
苏苏至今还记得那一年最终的行首名叫陆湘湘,因为王洛尧狂飚十几首诗。
话说回来,那个陆湘湘似乎夺了魁首后便销声匿迹了,果然,青楼女子也就那么两年的好年华,有如昙花一现。
明知如此,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问出口来:“上一次的魁首夺了魁后,怎么样了?”
“她啊!”王洛歌撇撇嘴,盯着自己的一双手,面色近乎哭丧,“过得挺不易的!”
闻此,苏苏很是意外,王洛歌分明是同情陆湘湘的,难道是因为她二哥吗?
“她这次也来了,刚才我还瞥见她来着!”王洛歌偏脸朝内舱里觑了一眼。
听言,苏苏愣住,嘴巴张了张,道:“怎么?不是说这次只是诗会的么?如何还叫上她……”
舫上的都是些名门闺秀,清白无暇的,如何能与青楼女子混在一处?
况且苏贝也是在场,她本来身上就沾了不利,再有什么不好地传出去,岂不糟!
王洛歌见苏苏面色震惊,忽地恍然,拍她的手,安抚道:“湘湘姐去年就被袁大哥赎身了,如今和袁大哥在袁府外安了小家,只是……”
说到后来,又低下声音:“只是,袁府一直不认可她,连府门都不给进!”
有这等事?
苏苏和苏贝暗下吃惊,但是双双都没有道出口。
袁府,江宁城能被称袁府的,也就是宪司提刑使袁复开家了,而王洛歌口中的袁大哥想必就是与王洛尧交好的袁尽欢了。
想即此,苏苏想到三年前在凌云轩外听来的话,难道当年王洛尧助陆湘湘夺魁是为着袁尽欢?那会儿,她暗下一直以为他其实是为着陆湘湘才露那么一手!
陆湘湘和袁尽欢?
他们是什么时候牵到一起去的?
她的疑问被苏贝问出口:“袁公子为了湘湘姐这般不顾家门反对,他们竟是情深至斯?”
王洛歌轻叹一声:“嗯,陆家原也是江宁的官宦之家,因为贪墨案,陆家被抄,湘湘姐就入了青楼,但是在那之前,袁大哥和湘湘姐可谓青梅竹马的!”
原来如此!却是一对苦命鸳鸯!
苏苏眼帘微阖,转过脸低头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悠悠出神。
几丈开外的另一艘上,杜耀楠一早发现落坐舱尾的苏苏三人,握茶杯的手抵了抵立在身侧的王洛尧。
王洛尧、潘欣文和袁尽允同时扭过头看过去,看着看着,三个人干脆直接转过身子半趴到阑干上,一边赏湖,一边品茗。
王洛尧和袁尽欢倒还好,只稍稍朝对面瞟了两眼,便不再盯视,但潘欣文却像失了魂一般,自此心不在焉。
“许久没同你们一道出来聚聚,原以为此趟出来会让大家伙别扭,不想,很快就找到以前的感觉了!”袁尽欢下巴处蓄了一截短髯,硬是将自己比王洛尧等人拔高了几岁。
王洛尧瞥他一眼,问道:“以前叫你来你不来,怎么这会儿你又来了!”
袁尽欢讪笑一声,脸上浮起那么一抹红:“这回还是湘湘要出来的,以前她也会催我,只是我不愿意,这一趟干脆陪我一道来了。”
杜耀楠插了一句:“她有身子,你着个人看顾她没有?”
“着了人,我妹妹也在,她会照应湘湘的!”
“你们家也就你妹妹能任你忽悠了!”杜耀楠发挥他一向毒舌的本色。
“尽恬,她确是骄宠了点,脾气急了点,可平时还是挺听我话的!”袁尽欢出言替妹妹维护。
杜耀楠哧笑一声,胳膊肘从阑干上抬起,随意转了个身,握盏至嘴边,仰头间,瞄见二层舱的舱尾半倚着一个人。
不由地,他再次以肘抵了抵王洛尧,王洛尧刚才被他抵了一次,这回他又来抵,遂转过脸来时,眉尖已然蹙起。
但见杜耀楠面色冷峻地冲对过努了努嘴,王洛尧松开眉尖儿,转脸循视过去。
隔了一块空甲板,一袭月白长衫的达烨姿态闲散地手执青花瓷酒杯,身子半倚在舱舷上,而炯炯双目则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的画舫。
王洛尧顺着他的目光瞧向对面,发现之前坐在船舱里的苏苏三人已从船舱上面下来甲板,这会儿正你说我笑地朝着船头的方向走来。
刚才如果他看的没错,达烨的目光恰是落在她们姐妹仨身上,确切的说,应该是苏苏的身上。
王洛尧转眸,再次往达烨的脸上看去,发现他对于自己睨过去的目光置若不见,颇是悠闲地举杯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继续毫无顾忌地将视线落在苏苏的身上。
他这是堂而皇之的挑畔吗?
两下离得不远,况且他们四人地处宽敞的甲板上,又倚在船尾,达烨没有理由看他不见。
想即此,王洛尧的脸色登时就淡了下来。
杜耀楠瞥见,眼帘微阖,啜了一口茶后,重掀眼帘,踢了潘欣文一脚:“怎么想起把他也请来了?”
潘欣文慌得从对面收回视线,他也是这会儿才发现达烨,摇摇手:“我没给他递贴子,想是他自己弄到的!”
“他来这里做什么?”袁尽欢自然听说过达烨的大名,看他甚是傲慢的作态,颇为不爽。
王洛尧没有应话,冷着脸起脚,沿着舱廊大步绕到船尾,寻了个人少清静的地儿坐下。
杜耀楠还有袁尽欢两个跟到王洛尧的后头,而潘欣文因为苏贝的现身,脚下竟似粘住一般,依旧不愿挪动。
杜耀楠回头见潘欣文没有跟来,却只顾盯着对面发愣,勾勾嘴角,暗笑一声,他自己则同袁尽欢坐到王洛尧身侧。
瞧出王洛尧面色不悦,袁尽欢猜出大概,出言取笑道:“该不会人家看了两眼你家内子,你便酸成这样吧?”
杜耀楠斜觑一眼王洛尧,知道他不会如此小气,面色不悦怕是另有缘由,显然达烨是导火源,只不知这两个家伙之间出了什么事。
王洛尧没有理会袁尽欢的话,半倚着阑杆,目光幽幽地落在碧潺潺的湖面上。
半晌静默,还是杜耀楠打破沉寂:“你前日问我同小五的亲事,我仔细考虑了一下!”
闻言,王洛尧的视线果从湖面上收回,移到杜耀楠的脸上:“你怎么想?”
“倒也不无不可!反正我娘是百般乐意的!”杜耀楠如实回道。
“我问你……你是怎么想?”王洛尧的声音隐隐透着些不耐,话一出口,他也发觉了,清了清嗓子,续道,“小五是跟你过日子,又不是跟你娘!”
“你回头探探小五的口风,要是她没意见,我便应了!”杜耀楠抬起脸来,却是眼帘半阖,不管是心思纷乱的王洛尧还是生活失意的袁尽欢都看不到他眼底真实的波澜。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