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欣瑜嘴角微勾,自崔三身上敛回目光,今天这一趟寺庙之行来得值了,单看这家伙的德性,便知能从他身上捞到不少自己想要的东西。
“钱妈妈,这个人就留在府上吧,你看着安排一下!”潘欣瑜丢下这句话,即将目光自崔三的身上敛回眼皮下,甩了甩手中的锦帕,进到寺门,在佛祖面前求了一支姻缘签,还是一支上上签,这可让潘欣瑜有些乐怀,心头那层覆了两个多月的阴霾一下被扫去不少。
崔三背个包袱屁颠屁颠地一路跟到江宁知府署衙前,才意识到这个盛气凌人的小姐竟是知府宅里的千金,当下越发喜不自胜,进门前,冲着西北徽州的方向狠狠吐了口唾沫:幸亏老子明智,要不然还不得继续在那受窝囊罪,一样是做下人,可在知府宅里做,比起苏家庄来,简直一个天一个地了。
潘欣瑜此趟出门,乖乖地只去了趟灵岩寺,求了支签就回了府,刘氏知闻,没有再来扰她。听说她在寺前收留个汉子做车夫,也没有多做盘问,只依允,目下,她一心等着儿子潘欣文春闱的消息,成日紧张得食寝不安。
随后几日里,潘欣瑜不时以缺什么为由头,亲自指定崔三出府跑腿,崔三受宠若惊,以为这是得了千金小姐的重用,腿脚那叫一个麻利。然潘欣瑜并不在意他腿脚麻不麻利,每次只管一、二两银子的打赏,令崔三越发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肥差。
钱妈觑在眼里,不知道潘欣瑜意欲为何,不免有些担忧:“小姐,请怒老奴多言,那崔三一看就是个嗜赌之徒,我听说这几日他一拿到您赏的银子就跑到赌赃去赌去了!这样的人实在不牢靠!”
“哦,是吗?”潘欣瑜听此,非但没有惊讶所愤,反而眼中隐现喜色。
本来她是打算多费些时日套笼套笼崔三的,不想他这般不争气,如此,她倒是可以少花些时间了。
而苏苏那里,稍喘一口气后,又开始继续折腾剩下的那些的夜明珠,这一日,发现手头的玛瑙珠子不够用了,遂遣艾芙到汇珍楼去取一些来,顺道再给她到赵记糕点铺买些现做的糕点来。
艾芙简单收拾一下,带了些银两,就徒步出来侯府,她一个下人是没资格单乘马车的,不过艾芙又非头一次,所以,她只看紧了钱袋,直奔汇珍楼。
自肖雪那里取了些已经肖蒙之手加工好的玛瑙珠子,便往回赶,途经赵记糕点铺时,她买了两包平日苏苏爱吃的几种糕点,离继续朝侯府走去,只是没走两步,她的目光不意间被一个木头名牌给吸引住了。
“三道弯巷”,艾芙默念一声,就朝巷子口缓缓挪步,之前路经赵记时,她们多是让吴光出面买糕点,她陪苏苏坐在车里,倒没有注意到赵记的铺面距这三道弯巷这般近。
三道弯巷,她还是两年前路经一次,当时粗粗只觉这巷子让她直有似曾相识之感,但是后来就听苏苏说定是她神识有误,她遂作罢,今日既然再至此巷,何不再进去看一下。
令她惊奇的是,她仅仅是进到巷子口短短一段距离,两年前那会儿感受的感觉再次冒现,这条巷子她脑中真的有印象,她甚至能够清楚地想象自己两条小短腿在这青石板路上奔跑的景象。
艾芙不再迟疑,她记得巷子里头有间打铁铺,旗面换了,之前见到的那面破旗已经不复存在,如今是崭新的一面。
和上次一样,铺门口没有人,不同的是,这次没有听到隔断后头传来打铁声。
就在她努力在脑海里搜寻记忆时,身侧突然无声无息立了一个人,待艾芙发觉时,她直是唬了一跳,呆愣地觑着眼前身着青衫的中年人,青衫中年人也在看着她,面对这样一个面容娇丽的姑娘,他扬了扬眉头,冲艾芙轻笑一声,并含了含首,像是在打招呼。
青衫中年人若是不笑,艾芙只当他是寻常路人,可他蓦地冲她这么一笑,顿时又让她生出一股面熟之感。
艾芙凝起目光又在中年人的脸上一遍睃巡,然后扭头再看看这铁铺,霎时间,一个念头闪现:这个人……还有这家铁铺……这家铁铺,这家铁铺原先的主人姓艾!姓艾啊!
“艾老二——”
艾芙重新将目光扫向青衫中年人,想象着自他口中唤出一声“艾老二”,这个中年人与这间铺子的主人是相识还颇为交好,这是她从小时候那些断断续续的记忆中搜寻出来,这么多年,她经常温故着那些片段,生怕时间久了,就越发模糊了。
心底涌出一点兴奋,就待她的嘴角涌出一些笑意,预备向青衫中年人打听这间铁铺原先主人的下落时,青衫中年人开口了,却是朝铺里头的:“高老大——”
他这一声音色浑厚,里头的人瞬时就来到铺面门口,高老大赤着膀子,年纪从他行举间看得出来应该是与青衫中年人相当,但许是因为长年吃苦,显得要苍老一些,赤膀汉子先是瞥见艾芙,面上一怔,转眼见到中年人,登时就弯下半截腰:“王当家的,您来了,请……请里头坐!”
王当家的摆摆手:“不用了,我把租收了就走,一会儿我还有事。”他说着这句话时,眼角眉梢间带着得色,眼梢有意没意地朝艾芙面上一扫。
艾芙这才意识到,原来这间铺子是这个被唤做王当家的中年人的,只是被他租给了这个高老大,每月按时来收租。
高老大就有些面现为难,脸皮皱起,褶子一下多了不少,他苦着脸道:“王当家的,这个月的能不能缓缓,本来是没有问题的,结果小儿子感了风寒,请郎中看诊,费了不少银子!”
艾芙一听这两人对话,知道她在这里颇为多余,便凝着眉头继续朝巷子深处走去,边走边疑惑。
原来她的生父是个打铁匠!
只是……为何这间铁铺会转到王当家的手上?
印象中,这姓王的只是常过来遛弯,并不曾拥有这间铺子啊,他与父亲也不像是租主关系啊?
难道那会儿她还太小,她根本看不出么?
艾芙快至巷尾时,她止住脚回过头来,发现姓王的已经转身出了巷口,手中一掂一掂的,应该是刚自高老大讨到的租钱。
见此,艾芙快步往回走,想跟踪那个姓王的,却在经过铁铺时,听到高老大骂骂咧咧的声音,还有妇人的哭泣声。
“这个王不死的!简直笑面虎一头!”高老大似是以脚踢了什么东西,里头发出一声闷响。
艾芙摇摇头,将要提步走开,又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银子给他,咱们还有银子抓药吗?”
高老大重叹一声:“老不死的王八!瞧他那得瑟样!我对他客气还不是因为租他的铺子,他以为我不晓得他做得那些腌脏事?我呸!艾老二两口没了,但他们的铺子怎么轮也轮不到他手上啊!还有那两女娃,我猜八成也是被他给卖了!也不知他背后使什么腕子,当年的县太爷竟就答应把这铺子贱卖与他了!那么几两银子就把这铺子给弄到手,背后要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高老大的头削给他当蹴鞠踢!”
“行了,你声间小点儿,莫叫人听去咯!以后咱还指着这铺子过活呢!”妇了哽着咽喉劝止。
“才过完年,哪来的主顾?”高老大气还是气着,但声音确是低了些。
铺门口的艾芙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她该拔脚走人,可是两只脚似被胶在了地上,她抬了几次脚,愣是没抬起来。
还是在听到里头再有动静传出时,她才惊魂一般地快步跑开。
方才听来的,证实了她的猜测,这间铁铺原先的主人确是姓艾,那姓王的并非最先的主人,而高老大口中的那两个女娃可不也对上了,当年她是和艾蓉一道被卖掉的。
若真如高老大所猜,她们姐妹是被姓王的卖掉,反而能够解开她心头多年来的疑问:但凡有些脑子的,得了她们姐妹俩,且她们两又皆相貌不差,首选之地不是应该青楼妓馆么?那样还能卖高一点价,何必拐弯抹角卖给人家当丫环呢!可是,要是卖主心有不忍那就是另外一说了!那姓王的原是识得她们一家的!
艾芙没头苍蝇似的在街上又乱转了一圈,脑子里也跟浆糊一样混沌一片,眼瞅着天色不早,她才匆匆赶回素园。
“怎地这么久?”苏苏见糕点都冷掉,不禁抬眸询向艾芙,见她心不在焉,“出什么事了?”
艾芙不敢草草将所见说出来,她尚需时日观察,这会儿不好惊动旁人,遂掬起一抹笑:“也没什么事,就是刚才在外头看到店家学咱们汇珍楼在铺前搭戏台,我一时来了兴致,本想看两眼就走,结果不小心入了迷,拖长了时间,呶,到这会儿我还沉在戏里头呢!”
闻言,苏苏一阵喜笑,让艾芙把糕点热热拿来,她则继续埋头制她的掩鬓,待底座什么的做好,再悄悄将夜明珠镶上。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