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齐徽听了这话,摇头不理会,却是温声劝道:“苏儿,这事还在商谈中,你先不要这么武断地将这亲事一棒子打死,爹巴不得把你留在苏宅,可也要考虑现实!再说,你是女儿家,女儿家起码的矜持你总得守吧?爹娘宠着你,任你胡来!摊别人头上,你若这么蛮不讲理,别人不知背后怎么说你!”
苏苏一把抓住苏齐徽的胳膊:“没错,爹说的对!女儿家亲事自然是听父母之命,所以,爹,只要您坚决不答应,王家拿您没有办法的!”
苏齐徽没有想到苏苏会如此抗拒这门亲事,自己先前可从来没有提出要把她留在苏家庄的意思!
刚才相看之下,王家这个二少爷分明是个才俊,何以苏苏这般看不上他?
“苏儿,依爹爹之见,尧公子配你倒也真配得,你为何……”
“爹,人怎么能貌相呢?他也就只剩够瞧的了!”
“不是说他去年才中的解元?小小年纪……”
“什么解元?反正我死也不嫁他,真要嫁人,我宁愿嫁蒙哥哥——”
“苏儿——”苏齐徽冷声喝止,“你还知不知礼?知不知羞?这种话也是随意说出口的!”
“……”苏苏被苏齐徽严厉的话声震住,没有接话。
苏齐徽被气得够呛:“厅里还有客人,我不和你在这儿耗着!你赶紧回紫金园,不要瞎闹腾!你的心意,爹已经明了,爹会尽力为你做最好的打算!”
最好的打算是什么打算?什么又叫最好的打算?
苏苏盯着苏齐徽走远的背影,呆愣在原地。直到腿站麻,她才回过意识,准备去求她的娘亲。
不管怎么说,这个亲她是不愿结的,她脑中甚至浮现起肖蒙的脸。
这两年过来,随着心智的成熟,肖蒙对自己的情意,她不是不懂,而且越发地,她也觉得肖蒙的确是一个值得自己信任的男子。
至于王洛尧,几次正面交锋,她已经发现他的斑斑劣迹,不仅看不起自己的出身,还与丫仆不清不白,又有大家闺秀前捧后追。
如此明白的情况下,若还要往火坑里跳的话,岂不自寻死路。
远在江宁城,举目无亲,即便自己当真受尽委屈,远水救不了近火,苏家也护不了自己!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虽说父母这会儿心儿肝的疼爱,等自己一旦嫁远了,时日久了,自然就慢慢疏离了……
苏苏一头想,一头无力地往紫金园的方向走,不晓得走了多远,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她的感官已然麻木。
不知如何地,眼前突然现出一双玄色高靴,她顺着高靴举起双眸,蓦地,竟望进两汪漆潭。
苏苏脑中混乱,还以为眼前出现的这张脸是因为自己思虑过多所致的幻觉,她心下自嘲:刚才一路想着此人何等恶劣,不想眼前竟然恍出他的影子来了!
甩甩头,苏苏揉揉眼睛,提脚迈出,一脚踩中其中一只靴面……
一声冷笑后,苏苏闷不吭声地收回脚,低眉眨去眼中的湿意:这人真是够识相的,自己正愁没处质问呢,他倒自己跑到跟前来了!
“呵,死也不嫁?”不等她出声,靴子的主人先行发了声。
苏苏冷着双眼,迎面看过去,盯住一脸阴鸷的王洛尧,用力吐出两字:“没错!”
王洛尧眯了眯眼睛,再又睁开,视线定在苏苏眼型完美的双目,冷声问道:“肖蒙和你究竟什么关系?”
苏苏闻言,嘴角刻意地温柔一笑:“我与蒙哥哥的关系……你不是极有才么,总该听说过‘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这样的词吧?”
王洛尧虽被苏苏这一笑笑得目光一晃,可是从她两瓣樱唇中说出来的话,却直令他脊背肌肉缩紧,“蒙哥哥”三个字他甚觉扎耳。
苏苏觑见身前的人全身冒冷焰,心情没来由地稍稍松了一松,窝在胸口的气也为之散去两分。
王洛尧没有放过苏苏面上神情微妙的变化,他真心没有料到苏苏会这般反感他,确切地说,他没有料到世间会有女子会这般反感他!
尽管在侯府时,感觉到苏苏对自己存有偏见,但他私以为,偏见归偏见,若自己当真提出娶她为妻,想必她是不会拒绝的。也正因此,他才会在老祖宗夫妇面前果断地应下王苏联姻,并亲口指定提娶苏苏!
倘或来苏家庄之前,他能预料到会历受苏苏如此之辱,他也许说不会答应联姻,会想其他的法子阻断!
长这么大,他虽说不曾自恃尊贵眼高于顶,可也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踩在脚下过,更令他难以忍受的是,还是被令他微有动心的女子所踩躏!
这在他看来真真是奇耻大辱!
若不是多年来修得的脾性让他强忍,他早就甩袖离开苏家庄。
不知费了多大劲,王洛尧掀起一侧唇角,扯出一抹淡然的笑意:“原来苏苏姑娘早已心有所属,却是在下的不是了!其实,早在去年九合山头,我就该看出来!孤男寡女露迹深山,不是‘青梅竹马’还能是什么?”
苏苏亲眼瞅着王洛尧的脸上由冷转热,此时听他出言挖苦,且贬损之意丝毫不比自己刚才奉给他的有半分弱势,不禁抬了抬下巴,半侧身躯,睨着王洛尧,嘴角笑意不减地还口:“既然看出来了,你们还有意棒打鸳鸯,不觉得实在太小人所为了!小人,哦——我也早该看出来才对!喜欢在背后非议他人的人,怎么可能是君子呢!却是我的不是了!”
王洛尧喉间的怒意差些憋之不住,他咬了咬后牙槽,背后的双手紧握成拳。
他刚才说出那样的话对一个女子来说已是极致羞辱了,可眼前的女子半点辩论的意思都没有,完全就是默认下来了,还出言责怪自己“棒打鸳鸯”!难不成她和肖蒙当真已私订终身?
尽管之前不止一次看到苏苏和肖蒙走得近,心里不爽过,但自负的他私底下并没把之当回事,因为在他看来,肖蒙对他完全构不成丁点威胁,这是显然易见的事!可事实上,苏苏竟是根本没有想过他,而是一心扑在肖蒙的身上。
念即此,不知为何,看着苏苏嘴角的笑靥,王洛尧直觉刺眼,觉得胸口也跟着憋闷得厉害,他挺挺胸脊,暗下微吐一口气。
有这么一瞬,他想到罢手,想到去与父亲坦白苏苏的排斥,然后带着特意从京师赶来做媒的李国公回江宁府去。
可是,又有那么一瞬,他气极,他怒极,他羞极,进而脑中白光一闪,一个想法冒出:她不乐意嫁是吧?自己偏就讨定她了!偏就娶定她了!她乐意也好,不乐意也罢,侯府的大门我偏叫她进定了!管他肖蒙不肖蒙的!
“怎么?不承认是么?呵,我现在就去找我娘,把你的真面目揭露给她听,看她愿不愿意把女儿嫁给一个看似道貌岸然实则宵小之辈!”苏苏以为王洛尧被自己言语击中,趁机再下猛料,下完便要做势走开。
就在这一瞬,王洛尧眸光骤沉,似是一下子做出决定,他慢条斯理地道:“说来说去,你以为两家结亲是我的主意?是你爹娘能左右的事情?是你一哭二闹三上吊可以阻止的事情!”
王洛尧完全不以意苏苏会是那种因为被逼婚而轻意寻死的痴傻女子,所以他放开了,可着劲地刺激她。
苏苏本来暗下也没个底,闻言,她心里不由一颤,她正过脸,神情冻人:“是么?我不信,爹娘会宁愿眼睁睁看着我死,也不愿回绝这门亲事!”
听到苏苏把一个“死”咬得格外重,王洛尧几要发狂,心头的倔意前所未有得强大:“你若不信,可以试试看!我恭候你的佳音!若是你能计成,我也有幸得解放!那……这破掉两家结亲的事就落在你身上了!告辞!”
王洛尧对着苏苏微一拱手,即旋身掉头大步离开。
苏苏心下确实被王洛尧这几句话唬到了,此时,盯住王洛尧的背影脑子怔愣:就像他所说,万一爹娘也做不了主怎么办?难道自己当真去死么?
自嘲一笑,苏苏回过神来,事情难不成还真到恁样糟糕的地步了?他不过虚张声势罢了!
先去找娘亲再说!
王洛尧撤得很潇洒,可天知道他这会儿有多郁闷!
先前当苏苏突然出现在客厅时,他承认他是有那么点难为情,毕竟是冲着她来提亲的,匆匆瞥她一眼后,即不再看她,虽然隔了两月没见,他心里其实是盼着多看她两眼的。
后来见苏苏拼着无礼把苏齐徽叫走,他便难免好奇,遂等了片时,也告了个罪出来客厅。
远远地就感觉苏苏和苏齐徽父女二人气氛不对劲,他明知此举登不得台面,但还莫名地想要听清他们两人的谈话,于是悄悄凑近,然后就听到苏苏那段绝然的言辞。
再然后他就鬼使神差没有回厅,而是抄另一条小道截住了魂不守舍的苏苏,两厢对峙!
王洛尧一边往回走,一边暗叹自己刚才的失性,就算苏苏出言刺激,怎么也不该跟着丢了分寸,好歹比她大了三岁。
人家动动嘴皮子,自己不但没能淡定应付,反倒又急又怒,实在不够明智,亏得还读了这么些年的书!平日那副沉稳性子却是跑哪去了? 匠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