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城市总是苏醒得太过于早。昨夜的浮尘还未来得及平定,甫暗下的路灯似是仍有昏黄色的灯光要透出来,细看时却是晨曦的折射。
并没有太多人会注意到这样的场景,年轻的白领裹着风衣在街边等待公车,妆容精致却遮不住满脸沉重的倦意。轿车一辆又一辆呼啸着过去,里面乘坐着的是这个城市里略微富裕但是依旧每天疲于奔命的中产阶级们。
而这个点上,通常不太会出现“上层人士”的影子,更多的,是牵着孩子的母亲,玩命似的一路狂奔的害怕迟到的公司小职员,骑着电摩打算出门办货的大叔,等等等等的小角色。
路边的早餐店永远人满为患,呼喊声此起彼伏,所幸老板娘早练就过耳不忘的神奇本领。其实哪里不是人满为患。公车站、地铁、超市,各种的交通路线像蜘蛛网一样覆盖到城市每个角落,一批又一批的人像货物一样被装卸着,整个城市有如一个繁忙的空壳。
大家都在奔忙,奔忙着各自艰难的生活。
门口的指示牌让我大吃一惊,难道这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
朝天路,前方五十米!
顺着路标走去,这朝天路,竟然是……?
不错,这是一条百岁街。(人死后称之为百年,凡是给死人卖东西的一条街就叫百岁街。)街道上全是扎好的纸人,编好的花圈,卖纸钱的,卖香火的,再往前走,就是寿材街。
一路的街道,黑灰色的石砖,各家各店的铺子都蒙有一层陈旧感,他们的门框都是木质,而且都是简谱的古铜色,门也不是防盗门,而是两扇开关的上锁门。
这里没有外面世界装修的花红灯绿,但这些死人用品却营造出花红的气氛,这里没有音响里的舞曲不断响亮,更没有喇叭里的促销和叫卖,这里很和谐,和谐到你都不知道怎么说他好,每个人都是静静的坐在小板凳上,喝着茶,看着报纸,等候顾客的到来。
这一行有个规矩,凡是赚死人钱的生意人,不是手艺人,顾客无论怎么说,你都不能生气,都不能发火,因此他们虽然没有笑脸相迎,也没人因为生意不景气而垂头丧气。
不知为什么,石砖上湿漉漉的,后来才知道,这是他们做死人生意的用水冲出来的朝天路。
这朝天路,就是因此而来。
多少有些兴奋,似乎马上就要揭开谜底。
我出现在街道中时,正是清早。
凡是赚死人钱的,大清早都要弄碗倒头饭,上根清香,请百鬼吃顿饭,求他们多多照顾,有什么不周的地方,还望海涵。
到了时间,大家都纷纷上香,整条街也烟雾朦胧。
当我独自闯进这条街时,各店铺的看门人(做死人生意的没有老板之称,都叫看门人。)纷纷投来怪异的目光。
也对,这是给死人卖东西的地方,我一个小伙子,大清早往这跑什么。
有人开始喊了,“小伙子,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喊话的是个中年人,“这里难道不是朝天路吗?”
“对啊。”
“那就没错,我就是找朝天路。”说完跑到那中年人面前,掏出我记载的那句话,“您能帮我看看,这个是什么意思?”
那人戴上老花镜,轻轻的读出来,“九月13,大路朝天。”
摇摇头,不知道,连续问了几个,“孩子,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你这手里的东西我也不知道是干啥的。”
没理会他们,沿着街道继续给里面走。
里面的光线就没外面好,不知由于背光还是怎么回事,越往里面走,越昏暗。
寿材街!
从最后一家纸人店往前,这些小小的黑门上面都写着,加工寿材,当场验材。
棺材铺集中在一起,他们当然不会挂上响亮的招牌,而是在门框的右上角贴上一个门牌,比如老爹家里,就会贴一个鬼氏。
更有意思的是,这个寿材街没有杂乱无章想贴什么就贴什么,而是左边这溜他们的门牌号是山字打头,从第一家往后,山A,山B……
右边的这溜他是海字打头,同上,海A,海B,海C。
为什么这么做,其实人家这是有讲究的。
山字打头,主要经营的是一般的普通木料,老百姓的专场。而海字打头,主要经营高昂的稀有木料,都是那些达官贵人光顾的地方。。
寿材这种事,你又不能明面上说,所以这才制定这么一种默契。
今天,这山字打头这一溜开门的很多,而海字这一溜,今天开门的似乎才两家。
人家说,山字拼的是力气,海字拼的是手艺。原因很简单,同样是棺匠,多少懂点手艺(民间特别技术)的师傅他们都去做了海字,赚钱快,接一单生意就能吃几年。而山字的师傅是实打实的木匠,他们只能按照图样打出一架寿材来。
不过,话说回来,山字师父心里踏实。
当我跨进这里的第一步,感觉哪里不对劲,步子放的慢一点,就在海字B号门前,闪过一个孩子的身影,因为我以前看过东东的照片,感觉这个孩子就是他。
“嗨,小孩,这里不是你来的,快回去。”山字门前的木匠喊了一声,这才将我叫醒。
“再不走,揍你了。”另外一个年龄稍微大的木匠开始骂,其实他骂也是好意,毕竟这种地方,一旦沾染上什么东西,那还得了。
就在转身走的那刹那,从海字B号门前的门柱身后,微微探出一个脑袋,煞白的脸色,没有一丝血色,不过五官还是完整的。
不错,那就是东东,就是东东。
正在我想要返回那家寿材铺时,感觉耳边有人在对我讲,“快离开这儿。”
此刻,墨色的浓云挤压着天空,掩去了刚刚的满眼猩红,沉沉的仿佛要坠下来,压抑得仿佛整个世界都静悄悄的。淡漠的风凌厉地地穿梭着,将人的惊呼抛在身后。
海字门B号的黑门忽然拉开,如同一股风一样,立刻从里面伸出一条胳膊,东东被提着肩膀猛然拉了进去,门框啪的合上,这一切多么迅速。
海字门B号,有鬼!
这是我的第一反应。
似乎听见背后的门又再一次拉开,此刻,耳边那股声音越来越强烈,“不要回头,快离开。”
背后一阵阴风,感觉有一张无形而又恐惧的脸,还有一双明亮而又发光的眼睛死死的盯着我的后背,仿佛我只要转身,立刻将我吞噬。
山字门那边大声骂道,“娘的,一个小屁孩也没大人管管,大清早跑这来,再不走,我真的替你爹妈教训你。”
门啪的一声又突然合上,我加快脚步,迅速离去。
当回到宾馆时,老爹满头大汗,喘着粗重的气息,扶着自己的脑袋。
“老爹,你没事吧。”看到他这样,说不担心,那真的是畜生。
“别管我。”老爹摆摆手,“把茶和烟给我端来。”照做,老爹歇了一会才感觉脸色好多。
“七毛,发现什么了?”一根香烟燃起,“我找到东东。”
9月13,大路朝天。
《九月》是一本诗歌,它的作者是海子,1989年3月26日年在河北山海关卧轨自杀。而13并不是13日,而是大写字母B。
连起来的意思就是,朝天路,海字门B号。
这个谜底终于翻开,我心中有一丝丝激动,但是刚刚从海字B号门发出的那股莫名力量让我感觉到恐惧,那不是阴气的力量,我也说不清楚。 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