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难堪,寂静,周景瑜想走开,可是,她的一只脚受伤,扶着墙走会让她显得更狼狈。
就在这时,梁承跃体贴到周景瑜处境,上前把拐杖拿给周景瑜,扶着她带她离开莫汉成房间。
周景瑜向梁承跃投来感激一撇,梁承跃沉默。
回到隔壁,路慧珍紧跟着进来,梁承跃识趣离开,把门关上。
周景瑜的脸颊一直发烫,抬不起头。
路慧珍没有大骂周景瑜,浑身透出的威严,就让人忌惮与敬畏。
很久,路慧珍都没有说话,坐在周景瑜对面。
周景瑜难受,抬起头,怯怯叫了一声,“老妈——”
路慧珍盯着她,“不要叫我老妈,身为母亲,我失职,没有教好你。”
这句话,周景瑜怎敢担得起。
她立刻颤声,眼圈都红了,“我——”
路慧珍的声音平板割着周景瑜,“大家闺秀,我没有教我的女儿带着伤跑到男人房间,去跟男人厮混。”
厮混?
不带脏字的斥骂,让周景瑜跌向深渊。
她想解释,“老妈,我——”停了停,说不下去。
连她自己也解释不了。
做何解释?
怎么解释?
母亲已经看见她亲莫汉成,再怎么解释也改变不了事实。
她的个性不会转弯,也不想转弯,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担了,不会对路慧珍说这是个失误,是一时冲动,她不愿意这样承认。那是对这份感情的污辱。
她不觉得这份感情丑陋,可是路慧珍不是这样认为。“十年前,你瞒着我跟莫汉成结婚,十年后,受伤走不了路还跑去找男人,请注意你的行为,自重自爱。”
句句带刺,刺伤周景瑜。
周景瑜眼晴湿润,但没有哭。她再次解释,语气恳切,“你为什么就不能接受他?”
“莫汉成不适合你,太好强,自尊也强,你们两个人过不到一块。”
以前,路慧珍也这样跟周景瑜说过,周景瑜听是听了,觉得母亲说得有道理,从来没有细细分析。
现在,周景瑜才能明白话里另一番可怕意味。
她平声回路慧珍,“我到现在才知道,你对他的个性不满,是因为他不软弱,不耳朵软,事事有主见,他做不了周氏的傀儡女婿。”做周氏女婿,从某个层面,得让路慧珍掌控一切,婚姻和人都得为她所用,为周氏企业所用。
这样一想,上次母亲介绍她跟朱蔡东认识,朱蔡东就是这样一个人物,家族背景雄厚,而他经商没有多少能力,耳朵软,没主见,正是路慧珍最满意人选。她需要朱家的人脉和借助朱氏家族的权力以及势力。
路慧珍虽然想要退休,可是跟慈禧太后有什么不同,在背后垂帘听政,主宰周景瑜,也要主宰她的丈夫,一切为了强大周氏企业,巩固周氏企业在商界的霸主地位。
好半响,周景瑜才说,“老妈,你对莫汉成的看法太偏面。”
这怕是她说得最含蓄一句话,虽然是指出路慧珍不应该那样看待莫汉成,把他看得这样不堪,可是用词还顾及母亲,说得很婉转,并没有直接顶撞。
路慧珍的词峰却锋利,“是你太轻率!”十年前,跟莫汉成轻率结婚,十年后,又跑去找他,更加轻率,做事没有认真运用自己脑子,深思熟虑。
这话直扎周景瑜心口,真想不到,在母亲眼里,她成了有罪之人。
路慧珍出去,周景瑜呆怔怔坐着,心里惊痛,眼泪又流不下。
好久,她把脸埋进手里,一双手叠在膝盖。
梁承跃在窗户看她,没有推门进来。
工厂起了大火,警察过来找周景瑜,给她做笔录,也给莫汉成做笔录。
工厂之前因为电池问题,停产,工人放工,没有人在工厂,只有保安看厂,还好没有工人受伤。
周景瑜的神思没有沉浸在惊痛太久,打起精神面对警察询问,所有心思还得先回到工作上。
做完笔录,她独自在外面草坪坐了好一会。
朱烟已经回电视台,给她电话。
她强打起笑容说几句,挂上电话,又回到呆怔。
已经是冬天,还没有下雪,可是冷得刺骨。
她坐在长椅,树叶唰唰响,她缩了缩肩膀。
梁承跃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看着她,实在看不下去,就脱下自己的大衣,走过去披在她的肩上,把围巾解下,圈在她的脖子。
周景瑜对他笑笑。
梁承跃今天格外缄默,没有开口,坐到她旁边,一心给她系围边,在脖子围了好几圈,细心打一个结实的结,把他的手套从手上拿下,戴在她的手。
“谢谢。”她又笑。
她这么主动说话,梁承跃的心软了软,再对她冷落,自己做不到,只好问她,“要不要我给你买点什么?”
周景瑜摇头。“我不饿。”
梁承跃看着她,想了想,劝她,“阿姨把你带大也不容易,别让她太伤心。”
周景瑜就是太明白,从小就是按着母亲指的方向,指的路子走。
母亲想要什么样的女儿,她就做什么样的女儿,她唯一走的忿路,就是动心一场。
周景瑜问梁承跃,“你要不要回去事务所?”
梁承跃望着她,柔声问,“刚才警察过来找你做笔录,需不需要我帮忙?”如果是有人故意纵火,她在火里受伤,他是律师,想要给她要回一个公道。
周景瑜笑一笑,想也不想就说,“应该不会是有人纵火,那里都是大件机器设备,想偷也偷不走。”
梁承跃爱怜看看她。
她笑,催他回去工作,梁承跃对她指了指对面,周景瑜抬起头,莫汉成走出医院门口,看到他们,犹豫着要不要走过来。
梁承跃有他的风度,他站起来,借口说要回去事务所,不打扰他们。
虽然他不愿意周景瑜再跟莫汉成一起,可是,他不想强求周景瑜。
梁承跃走后,莫汉成慢慢踱过来,双手放在外套口袋,默默坐在周景瑜身边,两人好一会都没有出声,气氛有些尴尬。
莫汉成不动声色打量周景瑜神情,很想问,她母亲有没有为难她,可是,他不想让周景瑜知道,他得知她刚才吻他,所以,也就假装不知道她跟她母亲刚才的尖利气氛。
周景瑜似乎很冷,低着头,莫汉成把他的红色围巾也解下来,要圈在周景瑜脖子,像一团火。
周景瑜一怔,抬起头,对莫汉成柔柔一笑,指着她已有的一个围巾说,“我已经有一个,你带吧。”她说,“这是梁承跃的围巾。”说得很坦诚,一点也不想隐瞒莫汉成。还指了指她的手套,笑说,“这也是梁承跃刚才给我的。”
莫汉成现在一点也不妒忌她跟梁承跃。
她告诉过他,他们是好朋友,既然她说是朋友,他就完全信任周景瑜。
对自己喜欢的女人不信任,还谈什么爱?
他以前是妒忌过,但妒忌的点是,她跟梁承跃有这么好的友情,这么好的朋友,而他生活这么多年,却没有得到过这样一个异性知心友人。
莫汉成脸上看不出表情,声音也听不出心情。他把她的手拿下,放回她的膝盖,继续把围巾圈在她的脖子,对她说,“带着吧,这里风大。”
周景瑜看着灰茫茫天空,“快要下雪了吧。”
他深深凝觑她,当她感觉他又在偷看她,回过头,他已经收回目光,声音故意带点冷漠。他问,“你喜欢下雪?”
周景瑜的嘴角弯了弯,嫣然一笑。“雪很漂亮,不是吗?”亮亮眸子望着他。
莫汉成胸口一震,一时想不到要回话。
看她这神情,没有一见到他就立刻冷着脸走开,没有跟他拉开距离,他的心灼热。想不到他默默追她,不让她察觉,会得到她的笑,得到一个吻,现在,她的表现再次让他发现,也确定,他在她的心里有着位置。
而这位置,他在她的心里到底有多少份量,他就不清楚。
不过,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她没有再抵触他,虽然他真的不喜欢默默追女攻略,可是,追女人要讲究技巧,这个方法是正确的。
因此,他更不能让周景瑜知道,她吻了他,更不能立刻就冲动说,让她做他老婆。他要等她彻底放下心结,对他没有芥蒂,主动牵起他的手,对他说出他日夜渴想的那句话,“我们一起吧。”
周景瑜见莫汉成没有提起刚才房间一幕,以为他不知道,心里松了口气。她问他,“你怎么会在工厂?”
他当然会在,因为她在。
不过,不想被她察觉到她的重要,跟他的心事,莫汉成绷着脸,“我去那看看机器。”
周景瑜望着远处,街道上的行人迎着风,匆匆走路。她黯然。“我们每一步都细心把关,怎么会出现电池问题?”至今,她仍然不解。
虽然她退出项目几个月,可是相信莫汉成的工作态度,也不会对项目马虎,电池怎么就有了瑕疵。
见她一只脚都伤了,还担心工作,莫汉成说不上是气恼还是想吼她。
她为这个问题认真沉思,两道眉拧起,莫汉成定定凝着她,很想吻一吻她,把她的手放进他的大手握着。
她有着很自然的浓眉,没有修剪过,非常原始。
他连她的眉毛,也想亲一亲。
可是,只能想,不能冲动,不然,前功尽弃,她才稍稍对他态度缓和一点,就又对他后退。
最后,还是忍不住,身子倾过去,周景瑜这时转过头,见他神情古怪,笑问,“你怎么了?”
莫汉成身子僵了僵,端正坐好,腰板直直,转开话题。他不悦蹙眉,告诉她,“我已经在查,过段时间应该会有眉目。”
周景瑜又是黯然。“无论如何,我们是这个项目负责人,责任总要被上面追究。”两边董事层,绝不会轻饶他们。
这个问题,莫汉成也早就想过。
等他跟周景瑜解决好电池事后问题,他就对于建秀引咎辞职,退出这个项目。
他盯着各自的拐杖,闷闷冷声道,“用不着太过忧虑,事情已经发生了。”发生了,只能面对。
周景瑜对他柔和点头,又是笑笑。
她当然明白,又不是刚步入社会。
他还想安慰她几句,可周景瑜在工作经历过大大小小战役,并没有感到慌乱,害怕,莫汉成连安慰都无从入手,都没有机会。
越发心里沉闷,坐一会他就走了。
两人在医院待了两天,伤都没有全好,就回到项目。毕竟召回产品还有一堆事情要焦头烂额解决,比如对消费者赔偿问题。
圈子曾经有一个笑话,只要还不倒下,爬也得爬到公司,这也不是没有道理。
在职场,对老板和股东来说,员工是没有一张张面孔分别的,不会特别去记住哪个员工长什么样子,他们只会记住这个员工能给集团带来多少收益。
周景瑜说到底,也还是路慧珍的帮手,也难怪那么多人想当权,自己占据最高位置,被群臣仰视。周星华就一直处心谋虑,想坐上董事长位置。
莫汉成一回到公司,就立刻找工厂保安,问工厂着火那天,有没有给于建秀老板打电话,回答是有,而且是第一个打给他。
事情太过机密,不能在公司谈,莫汉成把于建秀约到僻静会所,一关上门,就开门见山,“工厂起火那天,你到过厂里?”
被突如其来一问,于建秀还没有回过神,莫汉成就阴狠问,“你是不是到过那里?”
语气问得这么灼灼,这么肯定,于建秀知道莫汉成一定知道了什么,但不能承认。
莫汉成飚车赶去工厂找周景瑜,在没有人烟的公路上,离工厂还有两三百米远的地方,他认出于建秀的车从对面飞过来,他开得那么快,跟莫汉成擦肩而过。
莫汉成当时狐疑,出院找到保安确定之后,于建秀那晚确实太可疑。
工厂着火,于建秀接到电话得知,却没有赶到工厂,而是从工厂逃离,离得越来越远。
莫汉成狠盯于建秀,锐利眸子看进于建秀眼晴,眼底迸出寒光,于建秀不畏惧,也迎向莫汉成目光,神情也阴狠,但这种狠,跟莫汉成有着区别。
莫汉成的狠是直来直去,别人一看就知道他的狠决,而于建秀是背地里狠,表面上对别人另有一套,该谈笑该奉承该摆老板架子,总之不会在表面露出这种奸狠让别人看到。
每个人做到大老板,都有着他的一套方法与手段,莫汉成却没有想到,于建秀会是这种卑鄙小人。
于建秀去了工厂,而且纵火逃离。
原因还能有什么?
手机电池爆炸,让项目一开始就亏损严重,还波动到名峰集团股票,股票跌得历害,他一把火烧了工厂,就能获得巨额保险赔偿。
商业保险,只要火被调查不是人为,就可以得到理赔。
莫汉成曾想过,召回电池处理完这件事情,不要让周景瑜担责任,他引咎辞职,现在看来,把周景瑜留在这个项目,面对的是于建秀这种两面三刀的小人,他开始担心。
于建秀知道莫汉成洞悉他放火,就在莫汉成转身走出去,他在莫汉成背后冷嗖嗖说,“这件事,从这刻起就不存在。”也就是,让莫汉成忘记,纵火这件事没有发生过。
莫汉成没有回话。
他开门出去,于建秀跟过来,在狭**仄电梯,电梯一格格往下,灯光被电梯墙囚禁,洒在莫汉成脸上,他的脸森寒。
沉默充满锐利对峙。
叮,到楼下,电梯门开了。
莫汉成直挺着腰抬脚出去,于建秀终于出声,“给别人一条路,也是给自己一条路。”
这话,太值得玩味。
莫汉成立刻听出这话里藏着别的意思,而且是在威胁他,他的脚步停了停,但没有回头,往前走。
他不问,于建秀一定会说。
因为,此刻的于建秀是被拿到把柄的弱势一方,他比莫汉成更急。
于建秀盯着莫汉成锐冷身影,一个字一个字说得狰狞,“只要外界传出我纵火,下一秒,周景瑜就会以经济犯罪被带走。”
莫汉成的心被狠狠撞到,脚步立刻停下。
于建秀嘴角歪扯,浅笑扭曲,“她私自给项目采购经理开一张五百万的支票,给经理百分之三十回扣,购买劣质原料。”也就是,周景瑜利用她的位置,私吞项目钱款。原本高价买的原料,却购买劣质,赚中间差额进腰包。
于建秀能说得这么清清楚楚,证明证据确凿。
周景瑜的为人对这种行为不屑,那么,一定是于建秀陷害。
好一会,莫汉成挺直的背影才缓缓转过来,二话不说,倾尽全力,一拳砸向于建秀。 曾经深爱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