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医院走廊。
他靠在门口,没有进来。
周景瑜见到莫汉成,没有说话,也不知要说什么。
他斜眸看了看她,眼神特别深沉。
这时,路慧珍过来,瞧见莫汉成。
她沉下脸,跟莫汉成说,“周景瑜在休息,你回去吧。”
莫汉成嘴角撇了撇,似嘲非嘲,也没有理路慧珍,转过身离开。
路慧珍进来,同周景瑜说,“莫汉成自从搭上冯氏,越来越高傲,连她也不放在眼里。”
周景瑜不语。
路慧珍继续说,“听闻冯赵越想撮合他跟冯素荷,让他做女婿。”
周景瑜仍然没有出声。
过了一会,她问母亲,“工人怎么样?”周氏有没有保释他们出来?
路慧珍看周景瑜一眼,“警方准备起诉这些工人。”
周景瑜心痛。“妈妈!”她说,“为什么我们这边不去做调停,让周氏律师去跟工人合解?”
路慧珍打量周景瑜。她略显对周景瑜不满,“你大哥执意不让周氏出面,”说下去,“而且,是你执意要用这个改组方案,现在更不能对这些工人低头。”不然,改组方案漫漫长路,以后怎么走下去?
周景瑜怔住。
母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母亲被大哥说服,开始对她这个重组方案动摇了吗?
她吸口气,太过惊讶。半响,她问母亲,“那么,你是暂停重组方案是吗?”
周景瑜问得这么直接,让路慧珍也吃惊。
两人目光看着对方,两人沉着的眼神流淌太多东西。
周景瑜从母亲眼神里,感到失望。她黯然,不等母亲开口,她直接问,“真的决定暂停这个方案?”
路慧珍沉吟,语气威严。“我需要再想想。”周星华一再怂恿,而且董事成员也一直反对这个太过强硬的方案,可是,她对周景瑜做过承诺,支持周景瑜执行这个重组方案。
周景瑜心痛,但也无可奈何。
身在江湖,有着江湖的规矩。
如果母亲也不站在她这边,那么董事会会迅速把她拿下,踢开这个方案。
周氏已经走向疲态,一定要改革,资源重整。
而用什么方案,高层意见不统一,周景瑜坚持认为,只保留周氏核心业务是最佳方法。虽然可能她要被弃用,然而,身在职位,还是得尽力。她语重心长,“结束重要业务,打造核心项目,这是让我们企业的优点发挥到极致。”这有个至关重要的优势,那就是,不管周氏将来发展如何,即使萧条,或者全球经济倒退,周氏都不会破产,一心做好核心业务,就是有了核心竞争力,可以跟别的企业竞争。在市场环境艰难的时候,周氏可以凭着自己的优点,可以在市场站有一个地方,不会被别的企业淹没。
路慧珍不是不明白,然而执行起来,遇到阻力太多。就比如,现在工人与工厂之间的矛盾就无法收拾,以及,董事成员一直对这个方案施压。
然而,路慧珍想支持周景瑜,也只是一人之力。
更何况,现在工人闹事,董事成员对周景瑜的方案已经强烈不满,路慧珍如果态度仍然坚定支持周景瑜,连路慧珍在集团也备受压力。
周景瑜看出母亲的为难,她跟母亲说,“你让大哥过来。”她要试图说服周星华,要是大哥也支持这个方案,那么,以他为首的势力,就不会给路慧珍这么大压力。
路慧珍看了看周景瑜,没有再言语。
周景瑜也只是太过激动,才想找周星华谈,其实,她还不了解大哥吗?周星华怎么会同意这个方案进行?
两人默默无语好一会,路慧珍回到集团。
朱烟来看周景瑜,安慰她,“操心也没用,集团做大了,也不是你母亲一个人说了算,”对周景瑜眨眨眼,“有时候,不如开个小店,自己做主。”企业做大,有董事股东,还有投资成员,一个项目,得经过很多关才能实行。
周景瑜休息一个星期,回到集团,感觉天与地都不同了。
工人闹事还没有解决,集团原料名单不知怎么会走漏,所有跟集团合作公司都停止向周氏供生产原料。
没有原料,衣服,产品,所有一切都得停下,集团处于瘫痪。
查不出头绪,董事不停开会,越来越把怒火对向周景瑜,认为是周景瑜的改组方案太过严苛,结束太多业务,业务结束会牺牲某些人利益,被别人对付周氏,泄露原料厂商名单。
周景瑜的伤还没有完全好,听了董事这些话,没有证据就坐实她罪名,气得胸口揪痛。
她去找路慧珍,想让董事给她时间,让她彻查原料事件。然而,路慧珍开会回来,见到周景瑜,说的第一句话是,“景瑜,重组方案暂停。”
虽然有这样想过,但是真切听到,周景瑜说不出话。
路慧珍盯着她看了许久,长长叹气。“也许,我该退休了。”
周景瑜诧异望向母亲,母亲一向威严,严肃,不像会说这样的话,也不会用这样的语气。
刚才,她来找母亲,秘书说她去开会,会议开了长达三个小时。
是什么会议开这么久?
秘书只知是高层会议,不知内容。现在,周景瑜问路慧珍,“刚才开会说什么?”
这个会议一定说了某些重大事情,让母亲一下子显得衰老。
路慧珍不语。
秘书端了茶进来,路慧珍缓缓呷一口茶,很久很久,她抬眼跟周景瑜说,“周星华让我退休。”
周景瑜一口咖啡就此卡在喉咙。
这不是简单的一句话,里面太复杂,波浪汹涌。
周星华一直想做老大,可是,仍碍于路慧珍权势,不敢只手遮天。此刻,他敢在会议上提出让路慧珍退休,敢说出这句话,证明他已经有十足把握,私下跟各位股东董事达成协议,让路慧珍彻底退位。
周景瑜喝了一口咖啡,又喝一口咖啡。
天渐渐暗了,路灯一盏一盏拧亮,人们开始下班,静寂的街道开始喧哗,不时有汽车喇叭声从窗户飘进来。
路慧珍没有下班,秘书也就不敢先下班。
周景瑜看了看时间,已经傍晚六点多,她走出去让秘书下班,然后回来,把门关上。她对母亲深深鞠了一躬。“妈妈,是我连累你。”
“跟你无关。”
虽然不全都是周景瑜的责任,周星华一直有着想执掌周氏的野心,可是,也正因为路慧珍太过对周景瑜的重组方案坚持,碰上工人闹事和原料事件,这两件事被周星华有意夸大,让他在股东成员面前拿下支持他做上董事长的一票。
周景瑜愧疚。
路慧珍说,“周星华一直在私下密谋,想掌管周氏很久了。”他这么有野心,而她以为这是他的儿子,不管他做什么,她都能掌控他,他都不会动摇到她的位置。
她跟周景瑜说,“你回去吧。”她需要静一静。
周景瑜眼晴泛着泪,鼻酸。
看历史的时候,皇帝被逼退位,都经过一番血腥。印象最深就是李世民做上皇帝的过程。刀兵相见,剑对向皇位,对向兄长。
然而,现在是和平时代,仍然是刀光剑影。
表面没有厮杀,没有挥剑,私底里,人人有着欲望,剑在暗处刺向对方。
路慧珍被周星华逼着她让位,只经过三个小时会议,看起来很平静,可是,周景瑜知道,这三个时候,一定足够让母亲伤透心,而这三个小时背后,周星华也花了无数时间收集让路慧珍退位的资料。
他在会上轻轻一句,母亲你老了,决策有欠妥当,一味支持周景瑜,只会让周氏更陷进泥潭,就这一句,就足够让路慧珍心碎。
周景瑜没有回公寓,她从写字楼离开,车停在罗马假日。
“威士忌。”她在吧台坐下,叫酒。
调酒师没有给她拿酒,而是莫汉成。
他把一杯酒递给她,扬起他手中另一杯酒,在她酒杯碰了碰,跟她干杯。
“失业了?”他问。
他的消息真快。
其实,只是一直有在意她在周氏的一举一动。
周氏一天之间,周星华成了掌舵人,换句话说,他做了董事长,周景瑜的重组方案会被暂停,不,不是暂停,而是这个方案彻底被抛弃,她呢,随着母亲被退位,也被周星华踢出周氏。一山容不了二虎。
但是,这些的惊心动魄,被莫汉成说得风轻云淡,就只简单几个字,她失业了。
周景瑜苦笑。“是。”她说,大口灌了口酒。
莫汉成耸耸肩,也喝口酒。他说的第二句话是,“失业挺好。”
周景瑜怔怔瞧着他,这是安慰人的话吗?
可是,这就是莫汉成安慰人的方式。
任何惊天动地的事情,对他而言,都可以处变不惊,风轻云淡。他语气说得这么平淡,也是从另一个角度让周景瑜不要觉得太过难受与惊诧。商界风云变幻,既然在这个圈子,就要习惯这个圈子原则。
原则就是,适者生存。别人比你更狠,比你下手更快。
周景瑜苦涩牵牵嘴角。“我被淘汰了。”
他侧过脸,视线紧紧凝着她,眸子闪着亮光,“不,”他摇了摇酒杯,盯着酒杯一会,抬眸注视她,“你只是不适合周氏。”
这又是他安慰人的方式吗?
周景瑜再次苦笑,一口喝尽杯中酒,再叫调酒师,“威士忌!”
两人一阵沉默。
莫汉成在缓缓喝酒,目光沉凝,似有心事。
周景瑜也默默喝酒,为母亲感到伤心,也担心周氏会在周星华带领下,更加扩大版图,让周氏的资金链断了。
莫汉成似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嗓音冷涩取笑她,“周氏没有你,仍可以运转。”
这话是在让她宽心,少了她,周氏仍然可以经营下去。可是,周景瑜听了这话,触到心事,她手撑着头,苦味笑了笑,“是的,这个世界少了谁,生活都一样过。”没有谁少了谁,就过不下去。
莫汉成愣然抬眸,瞪着她。“说话不要把所有人包括,”恼火,“我不是!”少了她,他的生活和心情有着不同,他自己知道!
她这么疲乏,他不能不吵架吗?
他的眸子喷火,冷着一张脸,“你把人心看得太简单!”她以为爱说忘就能忘,所以跟他分手,这么快就把他忘记了,心如此简单,说忘就忘?
他的阴晴不定,让周景瑜默然。
而她的不答话,更让莫汉成恼怒。“这么想工作,不如来打理我的公司!”
这个世界,他最信任她,把公司交给周景瑜,他放心。
周景瑜诧异望向他。“让我去AM?”他在外面新创立的公司?
莫汉成嘴角弯了弯,唇畔浮着笑意。“嗯。”她这么想工作,不如到他的公司。
周景瑜想也不想,立刻拒绝。
“为什么?”他的声音紧绷,历声问她。
周景瑜黯然。
她越来越觉得,莫汉成这个人太具有侵略性。她现在不是急着找工作的问题,可他执着要她现在就给答案。就像以前,他天天送花追她,要让她立刻答应他,做他女友,立刻马上就爱他,深深爱他。
这种爱情太尖锐,让疲惫的她,根本就没有喘口气的机会。
现在,她还没有从周氏事情中抽离出来,他就追着她问,要她去他的公司上班。
两人的思维再次不同,有着区别。莫汉成这样做,无非是想经常见到周景瑜。可在周景全心里,这种太强势方式,让身心俱疲的她不能接受。
好久,他的眼晴掠过暗影,声音沉哑。“你就这么讨厌我?”并不是要求她做他女人,而只是成为同事,这样的要求都太奢侈,他都得不到吗?
他误会了。
周景瑜无奈。
她说,“我现在不想找工作。”
“我不需要你找理由。”他太自我,冷冷呛她。
她心里叹气,看向他,“这并不是理由和借口,因为你不需要我安慰。”她不是在找理由安慰他,她是真的不想现在找工作。
他哗地站起,盯着她,每个字自齿缝中斥出。“女人,你凭什么认为我不需要安慰?”他也受伤,事业受挫,感情受挫,他需要她,需要她的怀抱,哪怕是轻轻抱一下他,对他笑一笑。
从小镇见到她到现在,她有这样对他做过吗?
他一个人独自疗伤。
而她呢,居然大放劂词,他不需要安慰,不需要她的关心。
他的眸子冷酷圈着她,双手握着拳,压下这一年来对她的控诉和怒火。
周景瑜头疼。
她买单,起身走开。
莫汉成忽地抓着她的手,将她一扯,把她拥住。
双手成了锁,他把她紧紧抱住,低声跟她说,“为什么不说你很累?”只要她说她很累,说她也想掌管周氏,做上董事长位置,他一定会想尽办法帮她,完成她的心愿。
百般滋味钻进周景瑜心扉,她很久都没有挣开他。
这样被紧紧拥抱,真暖,然而,这一个拥抱也是贪心。
他知道她不想他们的关系这样亲密,所以,不一会,他放开她。
舞台上不知谁在吼着老狼的歌,同桌的你,青春的我们。
然而,我们会长大,我们的梦想在改变。她认真跟莫汉成说,“我不想管理周氏。”这次回到周氏,是答应母亲执行重组周氏方案。
莫汉成吃惊。她在周氏十年,这么拼,不就是为了将来掌管周氏?
男人有野心,女人也有野心。
她的野心?周景瑜别转脸,看着挥着青春跳热舞的男生女生,嘴角浮着一抹恍惚笑意。
她的事业野心在小镇精神院那半年,其实已经磨灭。
即使是冲锋的战士,也会累,球场上,不管是前锋还是守门员,他们不管怎样征战,也会退役。
而她,需要长时间离开高层这个位置。越是高层,压力与责任越大。即使她想重回职场,也要等她喘口气,休息足够了,她再回到这个圈子。
莫汉成并不能深透她的心态。他喃喃说,“你变了。”
他的大哥做上董事长,她这么不争,就这样离开工作十年的地方。有他大哥在,周氏就是他大哥的天下,她休想再回到周氏。
周景瑜当然明白,她彻底永远的被踢开周氏了,她以后不可能再回到周氏企业。
生活残酷,感悟深痛,她当然感到黯然,但是,既然母亲没有让她去跟大哥争,说明母亲已经从某个程度认可周星华正式掌管周氏,不管路慧珍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她不想去争,不想再让母亲伤心。
两虎相争,渔翁得利,渔翁是谁?当然是另外企业,受伤的只会是周氏。
她把问题看得这么深,莫汉成并没有明白。他说了这么一句话,“原来你对什么都无动于衷,对工作,对人,对感情。”
言下之意,希望她跟冯素荷争他。
可是,周景瑜没有。
为什么要争?
不是她的,争也争不来,她也不想一段感情,需要争夺才能把这段感情拿下,把男人征服拿下。
生活这么多乐趣,为什么要把所有气力都用来争,争学历,争高学分,争人脉,争老板喜欢,同事喜欢,结了婚,还要争取婆婆喜欢,同别的女人争男人。
乌圆玲学会跟生活握手言和,跟别人结婚,嫁给待她好而她不爱的男人,而周景瑜三十一岁了,也渐渐明白,她在生活中,应该学会顺其自然。
最美的爱情,应该是顺其自然,而不是强求和争取。
在二十岁的时候,她认为爱一个人,就要得到他,不是曾经拥有而是天长地久,所以,才趁他喝醉睡了他,要跟他结婚。
现在的周景瑜,已经不是青涩的二十岁。 曾经深爱成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