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场合可以说是最无聊的,也可以说是最有聊的,为什么呢?因为女人天生话多爱嚼舌啊!尤其是那些深闺女子,一年也出不了几趟门的,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说,碰上那么多人,那还不得翻天了!
我寻思着,不论怎么说,我毕竟是外臣,虽则宴开时候,肯定是要来陪太后的,但总得去升平殿给皇上请安,与众臣碰个面,喝两杯,联络一下君臣、同僚的感情。
我就想悄没声地撤了,但本王是谁呀?那可是焦点,埋在土里都能闪闪发光,那可跟挂在黑夜里的星星似的,贼亮眼。
刚走出正殿门,还没穿过院子,就有好几个贵妇贵女上来向我请安道万福。都是一群女人家,我既懒得搭理,也不屑于摆什么高姿态,意思意思糊弄几句,拨开人群便想走。
这时,又出事儿了。
我那个好姐姐韶芳,不知怎的居然碰上张氏了,就是安远侯夫人,她的那个表姨母。
张氏香帕掩唇,娇笑一声,趾高气扬地说:“哟,这不是芳儿么?怎么不与你娘亲在一起,孤零零地一个人在这儿站着。”
韶芳这人高傲,暴躁,但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变成庶女了,心里也就没那么大的仗恃了,加上韦氏不在,她就越发没有主张了,而且这是她第一次进宫,被张氏为难了,只有六神无主、一脸尴尬的份儿。
我瞧见有个贵妇打扮的女子主动去招惹韶芳,韶芳委委屈屈地站着,默不作声,隐隐能听清那女子的说辞,稍微一想,便猜到了是安远侯夫人张氏。
这种情况下,本王必须出手啊!韶芳再怎么招我烦,她毕竟是我姐姐,是敬安王府的大小姐,我跟她不和,那是我们之间的事情,关起门来,打破头都跟旁人没关系,可出了敬安王府,谁要是敢欺负韶芳,那就是打敬安王府的脸。
我挂着一脸笑容走过去,与韶芳并肩站着,朝张氏客气地笑笑,转脸对韶芳说道:“我到处找姐姐呢,姐姐可倒好,在这儿与人聊得如此热火朝天。”
韶芳微微一愣,醒过神来,也换了一副笑脸,微带歉然,道:“碰见表姨母了,这才多说了几句,让妹妹担心了,是姐姐的不是。”
我朝安远侯夫人张氏微微颔首,目光随意往正殿方向一瞥:“娘亲在里头陪着太后老祖宗赏花呢,姐姐若是觉得无聊,不如找琼姿逛园子去吧,这会儿星月初升,太液池波光映月,景色最是宜人。”
韶芳回以一笑:“妹妹不一起去么?”
我笑望张氏一眼,回道:“我就不去了,还得上升平殿给皇上请安呢,那边宴的都是外臣,我怎么着也得露个脸去。”
韶芳点点头,道:“那妹妹快些去吧。”
我冲她笑笑,道:“好,那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去请个安就回来,若是回来得早些,就陪你去逛园子。”
说罢,我又冲张氏笑笑,从头到尾,我一句话没跟她说,对于她的行礼只是微微颔首,将她无视了个彻彻底底。
我正要出去,却听宫人来报,皇后娘娘携众妃嫔前来祝寿,这便走不成了。
皇后今日薄施脂粉,高绾凤髻,穿一袭宝蓝色绣百鸟朝凤长裙,打扮得十分端庄大气,既不失女性柔美,又恰到好处展现了中宫的威仪与雍容。
皇后身后跟着的女眷中,有两人特别显眼。
一个是穿一袭玫红色百褶凤裙、满头珠翠、浓妆艳抹的丽贵嫔,通体明艳,华贵万方,十分惹眼。另一个是我不认得的少女,瞧着模样打扮,约莫十五六岁,身板纤弱,面目秀致,一无脂粉,二无钗环,一身淡蓝素衣衬着,越发显得弱不禁风,娇柔可人。
再看其余妃嫔,无一不是妆容精致、衣衫华丽,在这样一群凝妆女子之中,那素净少女反倒一下子出众起来了。
众女子上前给太后请安祝寿,太后先吩咐皇后起身赐座,又让丽贵嫔也起来了,虽也赐了座,但眉目间已经流露出不悦的意味。
啧啧,今日是太后寿诞,丽贵嫔这般打扮,摆明了是抢太后风头,她虽未必有意,太后却不见得一定无心。
太后的眼光落在那素颜少女身上,眸光倏地亮了起来,我也歪着脑袋瞧着那少女。太后见我看她,笑问:“华子瞧什么呢?”
我指着少女,笑道:“瞧那个姐姐呢,华子喜欢那个姐姐。”
那少女是个很聪明的人,这样的场合,打扮得太过明艳动人无异于打太后的脸,而一般人又不甘于平庸,总会使劲浑身解数,这样一来,素淡的那个反而会成为最独特的。
当然,也或许只是因为她有一个好姐姐——皇后。
我记得皇后曾经说过有一个妹妹,因着身子不好,许久没见着了,今日太后寿诞,依例皇后母家的女眷是要进宫拜寿的,她与皇后同时出现,眉目间又有几分相像,必定是皇后的亲妹妹无疑。
太后笑着白我一眼:“你倒是机灵,统共就那么几个出挑的,你还一眼就瞧出来了。”
唔……很不幸,太后口中“几个出挑的”里头,没有我那个好姐姐韶芳。
太后又朝那少女问道:“你叫什么名儿?今年多大了?”
少女恭谨地磕了一个头,柔声答道:“回太后的话,臣女名唤杜蘅,今年十六了。”
太后微眯双眸,笑得很和善:“杜家的女孩儿,总是比别家的俊俏些。抬起脸来,让哀家瞧瞧。”
杜蘅依言抬头,双眸微垂,不直视太后,显得十分恭顺。
太后越发满意,笑道:“果然姿容秀丽,清新脱俗。听说你身子不大好,起来吧,别跪着了。”
少女谢了恩,起身款款走了几步落座。我蹭到太后跟前,撅着嘴撒娇:“老祖宗这话别是故意说给华子听的吧?难道单只杜家的女孩儿俊俏,韶家的女孩儿长得就丑了么?”
太后瞪我一眼,佯怒道:“韶家的女孩儿别的都好,只一点,韶光当年是从哪儿抱了个猴子回来养大的?”
太后这话一说,妃嫔女眷们顿时娇声笑了起来。
杜蘅淡笑着起身,向我屈膝一福,道:“这位就是襄王爷了吧?王爷万安。”
我笑着点点头,一抬手,示意她免礼。她缓了一口气,柔柔道:“那日王爷赠药之恩,蘅儿心中感激,只是身子尚未大好,不便亲往道谢,还请王爷担待一二。”
哎呦喂,这小声啊,那叫一个甜柔软糯,跟喝了半碗银耳莲子羹似的。
我半边身子一酥,笑道:“姐姐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这么一搭一和地说了半天不着调的话,皇上带着众臣来祝寿了。
因着女眷在此,外臣是不便进殿的,只在殿外磕头遥祝。我也是外臣,便颠颠地往殿外走,没走几步,正遇着黎铮进来,便同他一道上前,作为群臣代表,再一次向太后磕头祝寿。
磕罢头,黎铮照例离去,在升平殿设宴,与众臣同乐。而安乐宫也开了宴,后妃依辈分、品级上座,两侧是命妇贵女的位置。
命妇里头身份最尊贵的就属我娘了,她是郡王之妻、亲王之母、一品夫人,王妃之尊,位置就在皇后对面,紧邻着太后,而皇后的母亲论品级比我娘稍低了一些,位子在我娘下边。
我与琼姿是一边一个陪在太后身侧的,韶芳与娘同坐,杜蘅陪着皇后,坐定了,宴席就正式开始了。
照例是一些歌舞表演,宫里的歌女舞姬自然是好的,但瞧多了,也就没什么意思了,倒觉得不如护城河画舫里的歌舞有看头。
我心不在焉地转着眼珠子瞧着,眼里看到的是歌舞升平、喜气洋洋的景象,心里想的却是老爹在边地苦捱风雪、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不自觉地,就叹了一口气。
太后听我叹气,微有不满,侧首问道:“华子怎么好端端的叹气起来?”
我这才察觉到失态了,太后寿诞是举国同庆的大喜,我这可是触霉头了。但又不能让太后心生怨尤,于是索性拉长了脸,道:“唉,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太后柳眉一蹙,语气微寒:“可惜什么?”
我一撇嘴,懊恼地说道:“可惜这会儿大晚上的,外头星月光芒太过微弱,华子原本为老祖宗精心设计了一出惊喜,如今也喜不起来了。”
“哦?”太后一听,顿时来了兴致,“华子还有什么惊喜么?”
我理所当然道:“自然是有的,不然老祖宗以为这些菊花要怎样养护呢?”
太后“哦”了一声,恍然大悟,道:“哀家明白了,华子可是特意为哀家建了一座花园?”
我点点头,随即两手一摊:“只可惜这花园要在亮堂的地方才好看,这会儿外头乌漆麻黑的,什么也瞧不见。”
太后一听,越发来劲了,笑望着我,说道:“华子这样说,哀家就越发想先瞧瞧了。你这孩子,素来调皮捣蛋,却也别具心思,总能出其不意,你既然这般拐弯抹角地提起花园,这花园必然有不俗之处。哀家却是立刻就要见见了。”
我连忙拦着,笑嘻嘻地说道:“华子肚子里这根肠子,可是叫老祖宗捋得直直的,一丁点儿秘密都藏不住。不过老祖宗,这宴会才刚开始,您今儿个可是寿星,你退席了,可叫底下人如何是好?”
太后凤眼含威,缓缓扫视全场,目光最后落在我脸上,温声道:“既如此,那便大家一起去开开眼吧!”
我笑道:“好嘞,那便一同前往慈安宫,把这些花儿送进园子里去吧。”
太后柳眉一挑,讶然道:“慈安宫?你将花园建在了慈安宫?”
我点点头,嘿嘿笑道:“原就是要讨老祖宗欢心的,托了宫里的嬷嬷们帮忙瞒着的,底下人也是想让老祖宗开心,老祖宗可别责怪她们。”
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慈安宫。
慈安宫那边已经准备妥了,夜里虽没有阳光,但也正因如此,我才有发挥的余地。
琉璃透光,我嘱咐宫人备了几十盏大灯笼,蒙着红黄蓝紫各色薄薄的彩纱,彩色的幽光透出,印在琉璃上,整个亭子就有了各种颜色,因着灯笼是在水面上漂着、飞檐上吊着的,随着风吹水动而晃动,亭子的颜色也随着变化,在夜间看来,格外绚丽夺目。
本王是谁呀?那可是靠着溜须拍马飞黄腾达的,这些个讨好人的小把戏使出来,将太后老祖宗逗得心花怒放,一连声地拉着我的手夸赞我,就连琼姿,都有些不乐意了。
琼姿这人很直爽,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见我这般得太后宠爱,又被命妇贵女们羡慕嫉妒恨的眼神包围着,小嘴一撅,小腰一掐,小脚一跺:“勺子你真不够意思!你说你娘那么疼你,你还不知足,还来抢我娘的宠爱!”
我冲她咧嘴一笑:“能抢来那就是本王的本事,你不乐意也没用!哼!”
琼姿“你!”了一声,扭脸跑过去,拽住我娘的胳膊诉委屈:“婶婶你瞧,你闺女欺负我!”
我哈哈大笑,毫不留情地回击:“我说公主啊,你也知道那是我娘,我娘总归是护着我的,你告状也得找对人好吗?”
太后见我俩斗嘴,笑着一边一个拉住,无奈道:“这俩孩子,真是没一刻消停的!”我得瑟得瑟地直冲琼姿扮鬼脸,她也毫不示弱地冲我扮鬼脸,正玩闹着,猛听得太后压低了声音说道:“华子心里想的,哀家都知道,总会叫你如意的。”
我正跟琼姿闹着,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愣,却见太后慈爱地笑着看看我,再看看琼姿,回过脸来冲我微微点了点头。我心里一喜,成了!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