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狗蛋,说是我高烧昏倒,被老爹发现,抱了回来,老爹将我送回来之后,没做耽搁就走了。
这就是战场,残酷到骨子里的战场。
老爹是最担心我的,可他不得不丢下我一个人,因为他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他要镇守三军,要安置伤员,要劝慰苏城,要部署防御,要打探敌军的动向,分析出他们下一步可能会采取的行动,并做好相应的对策,还要做所有我想得到、想不到的事情。
我坐起身,捂着脑袋发了一会儿呆,猛地想起来还在昏迷中的素素与轻寒,也不知醒了没有,于是便让狗蛋扶着我去看看。
因着要守夜,轻寒向来与我邻间而住,如今他与素素都在我隔壁的房间。狗蛋搀着我,颤颤巍巍地走到隔壁,推门进去,就见轻寒和素素两人安安静静地躺在两张床上,一动不动,跟死人似的。
我走过去,在轻寒床边坐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轻寒脸色苍白,但气息已经稳定下来了,均匀绵长,没什么大碍,只是失血过多,需要安心静养一段时间。
我缓步蹭到素素床前,撑着脑袋仔细打量他。
突然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认真看过素素。只是初见时惊为天人,忍不住出言调戏,动手动脚不成,反被胖揍一顿,自此结仇,之后的每一次相见,不是针尖对麦芒,就是相看两相厌。
我凝目细细打量他,目光定格在他脸上。
他的皮肤是玉色的,不像寻常男子那般粗糙,丝毫没有边地风沙留下的印迹,眉眼五官不算深刻,如他的名字一般略微显素,淡淡的,很雅致。
他的眉头微微皱着,唇干裂起皱,脸上的表情很痛苦,鼻端的气息略显粗重,喉咙里有丝丝闷声不时透出。
我呆呆地看着素素,神思渐渐茫然,脑子里一片空白,魂魄都不知道飞上哪重天了。
我回过神来时,就见一只右手不知何时爬上了素素的脸,在他眉心处轻拂,无意识地揉着他眉心处那个微微皱起的结。
我吓了一跳,如被火烧似的赶忙收回手,心里升起一种别扭的感觉,我这算是趁人之危吗?
我对素素的调戏从没成功过,所以,我这是趁着他昏迷不醒,人事不知,所以偷偷下手的,是吧?
我暗自告诫自己:“韶华你个没出息的!没心没肺没肝没肾,人家素素为了救你,都已经伤得半死不活了,你居然还要趁机占人家便宜!”
一抬眼,就见狗蛋怪异地盯着我的手,见我看他,目光转到了我脸上,小嘴一咕哝,递给我一个小小的锦囊。
我打开一瞧,黎铮那难得的工笔正楷赫然跃入眼帘:华子可是想要个太监贴身服侍么?
太监?有狗蛋不就够了么?
我撇撇嘴,“切”了一声,随手将锦囊丢回狗蛋怀里,不屑道:“本王倒是想要狗蛋,你倒是给啊!又不肯给,还说什么想要不想要的!假装大方!”
“王爷……”狗蛋弱弱地唤了一声,目瞪口呆,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我懒得理会他,吩咐将屋子里多燃两个火盆,又招了军医来询问一番,这才忧心忡忡地回房了。
睡了一觉起来,身上仍沉重得紧,我一向是皮实惯了的,很少生病,一病起来,也不是一时半刻好得了的。
醒来时,见老爹在我床边坐着,满脸担忧自责,见我起身,连忙拿狐裘把我裹住了,叹了一声:“丫头啊,你别怨爹爹,爹爹……”
我伸一手轻轻掩住老爹的嘴,我明白,我不怪他。
“西梁的议和使者快该来了吧!”我淡笑着,不介意老爹看见我眼里的阴狠。
伤我韶华那么多条人命,这笔账,有得算了!
老爹点点头:“午后就到了,你是代天子出征的特使,议和之事,需得你来拿主意。”
“杀。”我淡笑着看着老爹,回了最简单的一个字。
“杀?!”老爹惊呼一声,拔高了嗓音,“丫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两国交锋,不斩来使,自古如此。”
我垂下眼帘,摆弄着手指,等到老爹拉拉杂杂地讲完一大堆话,趁着他换气的功夫,我才淡淡地说道:“杀。”
老爹蓦地停住了,定定地看着我,好一会子,才道:“华儿,军国大事,事关天下,可不能由着性子胡来。我知道你是气轻寒和安若素重伤,又见苏城之子惨死,心里不好受,可与天下安定比起来,这几条人命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我抬头迎视老爹郑重的眼神,微微一笑,道:“老爹觉得,女儿会是拿这等天下大事胡闹的人么?”
老爹俯视着我,眼里明明白白写着“你个死丫头从头发梢到脚后跟都在胡闹好吗”。
我示意他坐下,缓声道:“老爹不相信我,总该相信皇上吧?皇上既然让我来,并且将对西梁的战事全权交由我处理,自然有他的道理,老爹你只要相信我就好了。”
作为一名带兵多年的将领,老爹显然接受不了杀使者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但碍着我是代天子出征的特使,怀有圣意,他无可奈何,叹着气走了。
斩杀使者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敌方,我们东黎不接受议和,这场战一定要打下去。这样做,一来违反了战场上的规矩,二来,东黎为着这场大战损耗太重,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因此老爹不肯。
别说老爹不肯了,就是苏猩猩,他儿子死在了战场上,他都不会同意杀西梁使者。
果然,老爹前脚刚走,苏猩猩后脚就来了,与老爹一道,并肩走了进来。
苏猩猩两眼通红,一开口就是劝慰我的话:“小丫头啊,两军阵上,生死各安天命,没有什么报仇不报仇的,万事当以国家为重。你若是为了我而拒绝与西梁和谈,那我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我暗暗摇头,果然,除了我,没人能办得了议和的事情,一来他们固有的观念太深,二来谁也没那个胆子冒险。
我肃然道:“我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任何人,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你们只管听令行事也就是了。”
自从来了丰城,我从没端出过王爷的架子,所有人都忘了我是怀揣着“代天子出征”的圣意来的,因此,我的决定,居然没人肯执行。
有上命压着,他们俩也没奈何,不得不依了我,斩了来使,并且没给西梁回音。
当夜,我派了仅存的十七名死士夜袭西梁大营,投毒、暗杀、烧粮草,可着劲儿折腾。
这一折腾,折了十一人,我带来的八十死士,至此只剩下了六个人。
次日晌午,西梁又派了使臣来,那使臣是个牙尖嘴利的,开口闭口不守战场铁律,有失大国风范,我二话不说,直接下令砍了。
当夜,仅存的六人再次偷袭西梁大营,这一次,回来的只有两个人。
第三日,西梁的使臣辰时就到了,这一次来的使臣乖觉多了,语气很柔和谨慎,分毫不敢张扬。
我亲自见了使臣,苏猩猩与老爹在我身侧陪着,一见我拧眉,苏猩猩大手一挥,就要下令将使臣拖出去砍了,我淡笑着拦住,吊儿郎当地说道:“啧啧,西梁没人了么?怎么派个又老又丑的使者来?难不成年轻英俊的都战死了?”
使臣老脸一红,愤怒地瞪着我,却又不敢做声。
我一挥手,不耐烦道:“本王不耐烦跟长得丑的人说话,你回去告诉你主子,叫他派个年轻英俊的来,超过二十岁的,来了就不必回去了。”
使臣愤怒不已,却只能强忍着,我打发底下人赶他出去,随即唤来了最后两名死士。
老爹尴尬地看看苏猩猩,再看看我,讪讪道:“丫头啊,和谈是国家大事,你怎能如此儿戏?”
我咧嘴一笑:“连老爹都说我儿戏了,那么西梁会怎么想?”
老爹一怔,蓦地轻笑一声,满脸严肃与尴尬顿时收起来了,笑骂一声:“死丫头,真是个鬼灵精!”
苏猩猩想了片刻,也明白了,道:“好一招欲擒故纵!连敬安王都认为是儿戏了,西梁必然深信不疑。和谈是他们提出来的,咱们这边的主帅并不想和谈,他们若是姿态不放低些,咱们随时能打回去。他们不想打,那便只能由着咱们宰割。”
这时,两名死士进来了,我收起嬉皮笑脸,严肃地看着他们,片刻,沉声道:“今夜是最后一次偷袭西梁大营,你们的任务就是尽可能多的暗杀西梁将帅,越多越好。至于你们……”
我缓了一缓,别开目光,冷声道:“不必回来了。”
死士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遵命!”说罢,他们就走了。
苏猩猩震惊地看着我,声音有些颤:“小丫头……襄王爷,你……”
这大约是他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我是王爷吧,是王爷,就该有身为王爷的阴狠毒辣,不择手段。
他们都是我亲自从死囚中挑出来的,有江洋大盗,有采花贼,有犯了人命官司的,很多都是十恶不赦之徒,他们的任务就是牺牲。
就像我的任务,就是为黎铮牺牲一样。
他们的牺牲,可以换来家人的名声与利益,就像我的牺牲,可以保住敬安王府上下平安一样。
我突然觉得很累,挥挥手打发了他们,回到床上躺了一会儿,等着即将到来的正式谈判。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