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素还是来了,如他所说,拼了命保护我,在最要命的关头,他挡在了我身前,以血肉之躯为我挡了致命的两箭。
很快,敌军全面溃退,西梁临死前的绝命一扑最主要的精力都用在对付我上了,毁了我五十死士,射杀了苏猩猩的儿子,重伤了轻寒与安若素,而作为报答,苏猩猩单人独骑冲进敌营,身中一刀两箭,腿上挨了两枪,砍下了西梁主帅的脑袋。
西梁溃败,苏猩猩并没有追击穷寇,而是抱着小猩猩被箭支射成刺猬的尸首,收兵回城了。
一路上,我被轻寒和素素的伤势牵动着每一根神经,没有顾得分出心思来注意苏猩猩,只知道他伤得不重,紧紧抱着小猩猩的尸首,一言不发,浑身僵直地默默骑在马背上,缓缓地往回走。
万幸,老爹全身而退了,军中的一应事宜,还有老爹来照料。
一直到进城,回了官衙,苏猩猩都没有说一句话,军医自我们进城就跟着过来了,一入官衙,立即为轻寒、素素、苏猩猩等伤员救治。
轻寒、素素伤得都很重,尤其是素素,两支箭一支插进了右胸,一支插进了左肩,都是极险的地方。轻寒身上中了好几箭,虽不在要害,但失血过多,已经陷入了昏迷。
轻寒与素素都被抬进屋中医治,军医上前,要给苏猩猩处理伤口,他却只管抱着小猩猩的尸身,默默地发呆,军医走到他近前,他便疾言厉色地呵斥。
我心里拧巴着疼,苏猩猩这人嘴巴虽然臭,但心地却是很好的,对我着实不错,又忠君爱国,体恤下属,是个很好的将才。
我缓缓走过去,温声道:“让军医给你看看伤吧,他用自己的命为你换了一条命,你若是这么不爱惜,他在天有灵,一定会难受的。”
苏猩猩猛的抬头,眼睛里蓄满泪水,无措地看着我,络腮胡子抖了抖,泪水蓦地簌簌滑落,片刻,他突然低下头去,额头抵着小猩猩的胸膛,嚎啕大哭起来。
我心里一苦,鼻子一酸,轻叹一声,在他面前蹲下,柔声劝道:“他一定不想看你这样伤心的,我想他是很爱很爱你的,他一定希望你能够好好活下去,好好替他活下去!”
苏猩猩呜呜地哭,像个受尽千般委屈的孩子,良久,他的哭声渐渐低沉下去,身子一歪,抱着小猩猩的尸首栽倒了。
我连忙示意军医上前救治,安顿好苏猩猩,我才有时间去看看轻寒和素素。
轻寒保护我已有五年,五年里,因着一直在京城,我也没出过什么大的乱子,他没少帮我打架,但这般豁出命去的打法却是第一次。没有轻寒在身边,我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好像主心骨被抽走了,不知该如何是好。
军中伤员多,军医人数太少,只有两个军医进官衙照料伤员,为了方便照顾,轻寒和素素是被安排在同一间屋子里的。
我进去时,轻寒和素素都昏着,轻寒身上的外伤已经裹好了,胳膊腿上身上缠满了白纱,白纱上渗着血,看起来十分骇人。
素素身上的伤只两处,可两处都险些要了他的命。他的伤口出血不多,右胸上那一箭伤了肺,左肩上那一箭险些伤了心脏。
我瞧着两人,他俩都是脸色惨白,了无生机,尤其是素素,呼吸声似有若有,我十分担心他会不会突然就一口气断了。
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心里的慌乱稍稍退去一些,便开始强迫自己着手处理后续事宜。
这里还有一个小荷,她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可能已经知道小猩猩的死讯了,依着她和小猩猩那般深厚的感情,怕又是一场大乱。
我忧心忡忡地走到小荷的房间,房门开着,里头没人。我心里咯噔一下,她不在屋子里,那就必然是去找苏猩猩了,那么……
离苏猩猩的房间老远,我就听见了小荷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声音太凄惨悲恸,尖利刺耳,简直听不出是小荷的声音。
门没关,我大步跑进去,只见苏猩猩在床头靠坐着,瞪着眼睛不知在看哪儿,周身萦绕着一层厚重的死气。小荷在床前的地上坐着,捶地哀哭,痛不欲生。
见我进来,苏猩猩茫然抬头,声音平平的,一点儿起伏都没有:“小丫头,我又成了孤家寡人了……”
我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跌落,毫无预兆。
我扶起小荷,将她扶到凳子上坐着,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床边,握住苏猩猩的手,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他。
老来得子,却连一声“爹”都没听到,儿子就死在自己面前,并且是为了救他而死,这样凄惨悲哀的事情,我要如何安慰?
苏猩猩突然一把抱住我,嚎啕大哭起来:“小丫头……我难受……我真的难受……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苏猩猩放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天愁地惨,小荷反倒不哭了,擦擦眼泪,缓缓走到床前,扑通一声跪了,双手握住苏猩猩的胳膊,哑着嗓子说道:“郎哥哥的爹爹,你别哭了,郎哥哥那么爱笑,他一定不喜欢你哭的。”
我心中痛如刀绞,苏猩猩是个一门心思上阵杀敌的人,小荷又是个单纯的丫头,这样简单的两个人,怎么就遭受了如此棰心之痛?
苍天无眼呐!
苏猩猩垂头看着小荷,看了许久,哭声越发惨烈了,像是要将余生所有的悲哀一起哭个干净似的。他哭得惊天动地,小荷也开始了第二轮的哭声轰炸。
我心急如焚,这两个伤心人碰到了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越看越伤心,这可如何是好?再这么哭下去,难保两个人不会精神崩溃。
我想了想,抹抹眼泪,硬着心肠,肃然道:“你二人一个是死者的亲爹,一个是死者的师妹,这世上只有你们俩与他是最亲的人,如今他不在了,你们俩就要相互照顾,好让他在天之灵能够安息。你们要痛哭以寄托哀思,我不拦着。但是苏城,你是三军统帅,家国天下压在你肩上,你有你的责任,作为一名军人,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何做。”
苏猩猩眼含泪水地看着我,神色渐渐肃穆起来。我心里针扎似的疼,可前有安报国,后有我老爹,对于一名军人来说,让他振作起来,最简单粗暴的办法就是告诉他:你是一名军人,你有你的责任。
小荷对我这番严厉的说辞十分不满,小嘴一撇,就要指责,我眉头一皱,赶在她头里截住,沉声道:“小荷,你是死者的师妹,多年来与他情同手足。如今他不在了,他的爹爹就是你的爹爹,他无法床前尽孝,你来!他无法膝下承欢,你来!他应该做、想要做却再也不能做的所有事情,都需要你来完成。你可以哭,但是擦干眼泪之后,你还要为你的郎哥哥做他来不及做的一切!”
小荷瞪大了眼睛看着我,黑白分明的眼珠子蓄着泪水,鼻头红通通的,脸色煞白,既可怜又可爱。
我轻叹一声,拉起小荷的手,放在苏猩猩掌中,叹道:“每个人都有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们应该做的,绝不是沉溺在悲痛之中。逝者已矣,生者唯有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逝者的牺牲。我不要求你们立刻振作起来,但是眼下西梁大败,和谈在即,东黎国不缺一个苏城,可是苏元帅却是万万少不得的。”
苏城怔怔地看着我,微微张着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但我相信他肯定听进去了。
“小荷是小猩猩相依为命多年的师妹,在这世上也没有亲人了,我想,小猩猩肯定是不放心小荷的。你无儿无女,老来难免寂寞,不如收了小荷做女儿,你们俩相互依靠,相互照拂,小猩猩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
苏城仍是怔怔的,小荷也呆呆地噙着眼泪看着我,我拍拍他俩的手,长叹一声:“我该走了,你们……节哀顺变……”
出了房门,我就走不动了,腿软得厉害,浑身轻飘飘的,没半分力气,我强撑着走了几步,只觉得头晕眼花,双脚有如踩在棉花上一般,跌跌撞撞地直想摔跤。
我连忙扶着墙壁坐下来,细细感受着身上的不适。脸颊烧得慌,身上阴冷阴冷的,鼻端呼出的气却是火热的,烧得我人中都疼了。
不用说,我发烧了,还烧得不轻,病因大约一是风寒,二是惊吓,三是焦虑,内外皆伤。
我在廊下坐着,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朦朦胧胧的,听见有人急切地叫我,一声声“丫头”叫得急切担忧,接着,我被人抱了起来,颠颠簸簸的,像是在奔跑。 皇上,求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