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铮两天前就差狗蛋来召我入宫,却一直没找着我,狗蛋一天来了七趟,最终奉了黎铮的命令,坐在天恩阁大门口不走了。
回到天恩阁,就见狗蛋正在门槛上蹲着,垂头丧气的,一点儿少年人的朝气都没有。我离老远就大叫一声“狗蛋”,撒丫子狂奔了过去。
狗蛋那张白白嫩嫩的小脸皱巴巴的,满目哀怨地撅着嘴瞪着我,我走近了,才瞧见他手里捏着一枝极细小的枯枝,地上画了层层叠叠的圈,圈里是不计其数的蚂蚁尸首。
我拍拍狗蛋的脸,故作沉怨:“难为这孩子了!”
狗蛋丢下树枝,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土,撅着嘴巴,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口吻说道:“王爷,奴才都等您两天了!您要是再不回来,奴才可就化成石头了!”
我哈哈大笑:“这孩子,净说胡话,你既不是女人,本王也不是男人,你难道还能化成望夫石不成?”
狗蛋小脸一红,气哼哼地别过头,嘴里低声说道:“皇上召王爷入宫,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与王爷商议,王爷耽搁了这许久,只怕皇上龙颜大怒,王爷可就笑不出来了。”
我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黎铮召我入宫还能有什么好事?更何况还是这般火烧屁股的连番急召!
不得不说,本王还真是机灵,回来的时候特意搬了一盆绛红的菊、花,原是想着让娘掐了花瓣给老爹做点心的,这下刚好派上用场。
我捧着菊、花就进宫了,照例,进宫第一个去见了太后老祖宗。
通常情况下,只要我预料到了黎铮要修理我,我都会尽可能的先跑到太后那儿去讨饶,这样黎铮下手的时候兴许能轻点儿,再不济,至少还有太后能在关键时刻救我一把。
黎铮连番传召,都没找着我,这事儿宫里朝里都传开了,本王估摸着,这会儿那些个跟我有过节的,都在等着看我笑话呢!
太后正在东侧室里坐着,皇后与丽贵嫔在下首陪着说话。
我抱着菊、花闷头就闯,一进去,扑通一声就跪了,因着手里捧着花盆,整个上半身基本上都被花叶遮住了。
“华子给老祖宗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透过花叶间隙,我瞧见老祖宗见我进来时,眼眸猛的一眯,似有惊诧,又似有不悦,皇后因是坐在下首侧边,可以瞧见我的侧身,认出是我,也就没什么大的表情波动。
太后听我出声,这才笑道:“原来是华子!哀家还道是谁家的猴子跑出来了,没头没脑地乱撞。”
我扬了扬手里的菊、花,侧过身子将脑袋露出来,笑道:“老祖宗,您就只瞧见猴子,没瞧见这花儿么?”
太后佯怒道:“被你这猴儿吓了一跳,哪里还顾得什么花不花的?”
皇后掩唇娇笑,道:“本宫可从未见过暑热时节盛开的菊、花,老祖宗见多识广,不知可曾见过这般奇葩?”
太后目光中流露出惊奇的意味,回道:“皇后这话,可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哀家活了四十余年,可也从未见过夏季有菊、花盛开。华子,你这菊、花莫不是绢子做的吧?”
我缓步上前,将花递到太后手边,扬眉笑道:“华子哪敢拿那些个假玩意儿糊弄老祖宗?这可是华子花费了好几日的功夫寻来的,特地拿来孝敬老祖宗的!为此,还耽搁了皇上的传召呢!”
说到这儿,我偷觑一眼太后的脸色,但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菊、花,于是愁眉苦脸道:“等会儿见了皇上,怕是要挨板子了,唉!”
太后伸手轻轻触了触花叶,确定这花是真的,这才抬眼看我,一个白眼丢过来,好气又好笑,道:“这泼皮,不定是跑哪儿疯去了,怕皇帝责罚,便弄这么个小玩意儿来贿赂哀家,好叫哀家替你说情!”
我哭丧着脸,夸张地哀嚎:“老祖宗明鉴,华子这可是一片孝心,只想着讨老祖宗展颜一笑,哪里想过别的什么!”
丽贵嫔适时接话,温和地笑着说:“老祖宗宠爱王爷这可是天下皆知的事情,王爷孝敬老祖宗,那也是宫里的一桩佳话呢!老祖宗,您瞧,王爷知道您素来喜爱菊、花,这不,也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弄来的呢!”
皇后淡淡地瞥了丽贵嫔一眼,又笑望我一眼,这才转向太后,柔柔说道:“老祖宗明鉴,王爷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孩子心性,总归是单纯诚挚的,老祖宗宠爱王爷,王爷孝敬老祖宗,这可不是其乐融融的美事么!”
皇后与丽贵嫔一唱一和,说得太后心花怒放。太后抬手轻柔地理顺了我被花叶拂乱的发丝,柔声道:“瞧这蓬头散发的,像什么样子。方嬷嬷,带王爷去内室更衣梳洗。”
我谢了恩,随同方嬷嬷一道进了内室。方嬷嬷一边给我梳头,一边笑着说道:“王爷这些日子跑了不少地方吧?可叫奴才们好找!”
我嘿嘿一笑,状似随意,道:“也没啥,就是听说有菊、花开了,想着老祖宗最爱菊、花,便去寻了,所幸天从人愿,还真找着了。”
出了慈安宫,我这才慢吞吞吞吞慢地往乾安宫蹭。狗蛋原本还一直用哀怨的眼神盯着我,这会儿也懒得管我了,闷着头在前头带路。
我百无聊赖,就想逗他。他虽是个太监,却是个眉目清秀、姿容颇佳的太监,年纪又小,还有几分孩子气,生起气来特别好玩。
我落在后头有气无力地哀嚎:“我说狗蛋啊,走那么快做什么?本王累了!”
狗蛋停了脚步,回身望着我,脸上写满了不乐意:“王爷,皇上都等您两天了,您老人家还是快点吧!”
我挥挥手,赶苍蝇似的,不耐烦道:“左右已经等了两天了,也不在乎多这一时半刻的,听本王的,慢慢走!”
狗蛋扭头看看来路,又回头看看我,小嘴撅得老高,气哼哼地一跺脚,背过身不理我了。
我哈哈大笑,这才紧走几步,见狗蛋还别扭着,一巴掌甩在他后脑勺上,笑道:“小东西,敢给本王脸色看,本王瞧着,你是想去御膳房烧火了是吧?”
狗蛋立刻回头,哭丧着脸看着我,拖长了音调哀哀道:“王爷……”
再怎么磨蹭,乾安宫就在那儿,不远,不近。
也不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黎铮这样十万火急地召我。我进御书房的时候,他还在埋头批折子,折子堆得比人还高,将他完完全全遮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一声厉喝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装奏折用的扁扁的木头匣子。
我还没来得及跪下请安,见凶器来袭,连忙跳着脚躲开,手拍胸口大喘气,做出一副“人家好怕怕”的表情,不轻不重地说道:“皇上,您拿折子砸我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拿这样硬的枣木盒子砸我,这要是砸在脑袋上,三魂还不去了两个半啊!”
黎铮霍的站起身,眯着双眼,眸光成线状汹涌而来,眼里的凌锐像刀子一样,将我的厚脸皮刺啦刺啦割得七零八落。
我立即乖觉地跪下,耷拉着脑袋认错:“臣罪该万死……”
一番言辞恳切的长篇大论还没开头,黎铮就给我截断了,他冷着声音说道:“不必万死,死一次就够了。”
我立即瘫坐在地上,哭丧着脸说道:“死一次,可就彻底玩完了,这玩意儿可使不得,一次都使不得。”
黎铮狠狠一个白眼丢过来,怒道:“滚到哪儿鬼混去了?”
我垂头丧气地“老实”交代:“回皇上的话,华子听闻千霞岭上有菊、花,六月就开了,想着太后老祖宗素来最爱菊、花,就去了一趟千霞岭。”
黎铮摆明了不信,挑着一边眉毛,勾着半拉唇角,脸上那讽刺都快流出来了:“那你带来的菊、花呢?”
我抬头看他,得意洋洋道:“已经给老祖宗送去了,是一棵绛红色的菊、花,开得可茂盛了,老祖宗可喜欢了呢!”
黎铮闻言,只淡淡地瞥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歇了片刻,才道:“起来吧。”
我这才站起身,腆着脸凑上去,问道:“皇上急召华子入宫,是有什么事情要我去做吗?”
黎铮一个白眼丢过来,气哼哼道:“真若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等你到了,黄花菜都凉了!”
啧啧,身为一国之君,说话怎么能这般俚俗?他这都是跟谁学的?说好的天潢贵胄呢?说好的皇室优雅呢?通通喂旺财了么?
话虽如此,黎铮还是递了一本折子过来,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西北边境出了问题。
西北边境原本是征西大将军驻守的,可征西大将军常年征战在外,身上不知道受了多少伤,一到阴雨天气,就疼痛难忍。但人家是铁血男儿,什么都怕,就是不怕疼。不料这几日天降大雪,气温骤降,征西大将军的身子骨便撑不住了。
征西大将军的折子里写得清楚明白,巡营都已经很困难了,再不派人来接替他的位子,只怕西北要出大乱子。
难怪黎铮着急上火,东黎西北紧邻西梁,两国打得热火朝天,征西大将军若是病重,西北边境必遭大乱,这一点是明摆着的。
黎铮找我来,大约是想问问我,应该派谁去接替征西大将军的位子。
我耷拉着眼皮子想了许久,黎铮等得不耐烦了,抄起一本折子,“啪”的一下照着我后脑勺敲了一记,催促道:“朕召你入宫,是为了看你发呆的么?”
天知道本王心里那句“你丫有病啊!好好说话会死啊!成天就知道敲敲敲,你想当和尚,本王还不想当木鱼呢!”已经在心里盘旋了几个千百度了,但出口的话却是恭顺至极的:“皇上,此事事关重大,华子需得好生斟酌,多方权衡。”
其实这事儿很好办,现成的就有一个——素素。
素素年轻,有的是胆量与热血,就怕没仗打,要是让他去西北打仗,他做梦都能乐醒了。况且他是安报国亲手调教出来的,各方面的水准那可是老高老高的。
当然,比素素更好的人选还有一个——老爹。
但是黎铮肯定不会让老爹上战场,他对老爹的猜忌心重到不可估量。
但这两个人我一个都不能提。
黎铮亲政未久,但朝中的大事小情他都了如指掌,毕竟这么多年费心筹谋,他的势力如今朝中已经没有人能跟他抗衡了。
但是帝王要的,是完整的皇权,任何对他有一丝一毫不臣之心、不忠之心的人,他都容不下。
黎铮见我久久不做声,不耐烦地哼一声,冷然道:“华子关注朝中文臣武将已有五年,怎么,连个能替代征西大将军的人都举荐不出么?”
朝中哪有什么可堪重用的将帅之才?那样的人才都在军中各司其职好吗?最能当大任的是老爹,可黎铮根本不会用他。
我想不明白一点,黎铮既然这般猜忌老爹,为什么不直接诛了敬安王府?或者干脆罢官免职,让老爹回老家种田去,为什么保留老爹的王位,还要我入朝为官? 皇上,求放过